阮蓁一个没忍住,落下几滴泪来,正要抬手去拭泪,却发现不知何时,楚洵已经坐起身来,正目含担忧地看着她。 他果然是在装晕。 可他分明自己身患重疾,分明方才还被她粗暴地拖行,自己是新伤旧伤一大堆,却耐心地用指腹给她擦泪,还勉强地牵起唇角,笑着宽慰她,“你别听那周太医瞎说,他那是医术不精,才说我这病没得治。我若当真像他说的那般,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那我又为何要去打天下?可见这老头子就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可太医院的太医,又怎么会是班门弄斧之辈呢?更何况是周太医这样行医几十载的老太医。 阮蓁也不和他争辩,此时也无法和他共处一室,只逃也似地跑开了。 “蓁蓁,不要走。”楚洵捂着唇,重重咳嗽一声,试图挽留女子的步伐。 阮蓁稍稍驻足,回眸朝他浅浅一笑,“你今日闹这么大一出,不就是为了见钰儿吗?” “我这就抱钰儿过来。” 说到这里,她又意有所指地道:“不过,在这之前,你得答应我,见了钰儿便离开,不能强迫我留你在公主府。” 楚洵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应道:“好,我答应你,我不逼迫你,从今往后,我都不再逼迫你。” . 楚洵坐在圈椅里,举起陆钰,从上到下,由左至右,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她和他的孩子,唇角不自觉上扬。 或许是血浓于水,一向不喜欢陌生人的小钰儿,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素未谋面的爹,非但不抗拒楚洵的触碰,还认真地端详他,然后就觉察出他异于常人的发色,“娘亲,爹爹的头发,为何同钰儿的不一样,同娘亲的也不一样?” 阮蓁一直站在门边,防止楚洵将孩子带走,闻言十分心虚地偏开头,却不想刚好撞见楚洵那幽怨的眸光,登时更是羞愧得没边儿,却又不肯承认自己的愧疚,只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知道,你问你爹去。” 小钰儿又问楚洵,“爹爹,你快说啊。” 楚洵瞟了阮蓁一眼,用极为哀怨的语气道:“爹爹的头发,从前也是同钰儿是一样的,后来爹爹犯 了错,你娘不要爹了,爹的头发就变成了如今这般。” 小孩子不懂事,想当然地道:“爹爹,你别担心,我娘亲曾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爹爹能改成错误,娘亲一定不会不要你的。” 楚洵强压着唇角的上扬,无辜地瞥了阮蓁一眼,“是这样的吗?蓁蓁?只要我能改,你就会原谅我?”
第86章 才说不逼她,又拿孩子说事,阮蓁气笑了,“楚洵,你刚答应我什么了?这才多久就要出尔反尔?” 楚洵摸了摸鼻子,再不敢接茬,转而又捧着陆钰的脸,不吝地夸赞,“说起来,咱们钰儿还真是会托生,这眉眼和鼻子像我,脸型和嘴巴却随你,面庞甚是柔和,相书上这似乎叫男生女相,主贵不可言。” 顿了顿,他转眸看向阮蓁,意有所指道:“要说起这贵,这一国之君同郡王比,蓁蓁你说孰轻孰贵?” 听懂了他的暗示,阮蓁的耐心彻底告罄,“行了,你要见孩子,本宫也让你见了,眼下你也该走了。” “本宫这就安排车马,送你回四夷馆。” 四夷馆是鸿胪寺接待外使的场所,此次北魏使者便是下榻在此。 好容易才见着妻儿,楚洵却哪里肯走,一面抱紧钰儿,一面眼珠微转,思索着该如何拖延时间。 忽瞥见窗外西斜的日头,眸中闪过一抹亮光。 “蓁蓁能不计前嫌,让我见上钰儿一面,已然是心善之举,是我太贪心,见了钰儿实在欢喜,便想将他带回身边,却忘了我早已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他低下头,可怜巴巴地道:“我这就走,省得留在这里碍眼。” 说罢,楚洵将小钰儿放在椅子上,起身往外走, 小钰儿一见爹爹要走,急得马上从椅子上跳下来,抱着楚洵的腿不肯放,“钰儿要爹爹,钰儿要爹爹。” 阮蓁苦涩地笑了笑,这还真是亲父子,这才见第一面,就如此难舍难分,倒显得她是个外人了。 正预备做一回坏人,叫人强行将陆钰抱下去,却这时某人的肚子咕噜一声响。 楚洵摸着扁平的腹部,歉意地笑了笑,“从早上到现在,还不曾用过饭食,想是饿得很了,不知表妹可否让我垫垫肚子再走?” 公主府到四夷馆,不过半个时辰,哪里就能饿死了,阮蓁也不拆穿,只莫测高深地笑了笑,“饿了是吧?” 楚洵点头。 “要用了饭才走是吧?” 楚洵依旧是点头,“可以吗?” “既然来了公主府,那便是我的客人,哪有让客人饿肚子的道理。” 阮蓁召了莲清来,耳语了几句,后者便往厨房去了。 一刻钟后,提来了一个食盒,将饭摆在隔壁明间的饭桌上。 莲清摆好饭便退下,阮蓁牵着小钰儿,将楚洵请到明间用膳。 起初,楚洵是眉眼带笑的,可等他至明间,见到饭桌上一盘子硬邦邦的馒头,一碟子甚是粗鄙的咸菜,连一壶茶水也不曾备下,便且笑不出来了,愣在了当场。 阮蓁忍不住笑出声,“表哥不是饿了吗?还不快些用膳?” 楚洵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哪里用过这般粗鄙的食物,即便是在行军打仗,想来也不曾吃得这般糊弄。馒头就咸菜,还不是刚出锅的馒头,咸菜也并不精致,这是阮蓁存心膈应楚洵的,想让他知难而退,莫要总是在她面前耍手段。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些手段还过不了她的眼。 然而,阮蓁却是没想到,这个从前用一块点心,都要几个厨娘精雕细琢的人,如今为了多逗留片刻,竟肯纡尊降贵地用这些粗陋的食物,捏着个馒头大口大口地咬,也不怕把他牙给咬崩了,间或还夹一口闲齁了的咸菜,也不怕吃坏肚子? 阮蓁看着都直皱眉头,那人却笑意盈盈,“多谢表妹款待,这馒头甚是美味。” 阮蓁扯了扯唇,不无讽刺地道:“也真是难为表哥了,为了赖在我这里,连如此粗鄙的饭食也能下口。” 楚洵装傻充愣道:“那都是老黄历了,这几年我大都在军中,这军中的饭食,有时还不如这馒头咸菜,缺粮时,连树根也是啃过的。” 这是在跟她卖惨吗,阮蓁意识到这一点,便开始反唇相讥,“谁叫你尽想着出风头?都当皇帝的人了,还去抢将领的功劳,有你这个银发将军在,下面的将士还要如何出头?” “表妹以为我想啊?”楚洵幽怨地瞥了阮蓁一眼,“你刚离开的时候,我夜夜无法入眠,一闭眼便是你葬身火海的情形,也就是在战场厮杀得精疲力竭,才能让我睡个好觉。” 虽早已洞悉这人是在用攻心计,这都是她从前玩剩下的,可阮蓁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这种无法自控的感受可不大妙,况且今日已不是第一回了。 先是在街上,被迫无奈将他带回府。 后又得知他因她而患病,心中愧疚起。 再是如今,为他感到心酸和自责。 真是见了鬼了,没有楚洵的这五年,她过得好好的。 如今才见这人一日,就几番让她心绪起伏跌宕,自责交织着愧疚,叫她心下难安,这可不是她想要的日子,她想要自己能掌控的稳稳的幸福,而不是一颦一笑都要因楚洵而牵肠挂肚,她从来不是那等儿女情长的人。 于是,阮蓁决定快到斩乱麻,“你快些吃吧,别再说了,等用好饭,马上就给本宫离开,往后也别出现在本宫面前。” 是以,即便小钰儿哭得声嘶力竭,两父子抱着不肯松手,阮蓁还是硬生生叫侍卫将他们扯开了,活脱脱像是那棒打鸳鸯的恶婆母。 楚洵几乎是被赶出国公府的,说好的马车也没了,彼时天上又突发暴雨,公主府的人连把油纸伞也没给他,便将他赶出了公主府。 好在昌平猜到楚洵此行必定出师不利,见天降大雨,早就备了马车在公主府旁边的巷子里候着,一直密切注视着公主府的动静。 见楚洵被轰了出来,忙就打着伞去将人接上马车。 一上马车,楚洵便道:“回楚宅。” “楚宅回不去了。” “怎么说?” 说起这个,昌平就有些义愤填膺,“今儿从书院回来,小人再回去楚宅,想替主子爷布置房间,却多出许多公主府的亲卫军,说什么那是小郡王的产业,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你说表小姐,怎地这般不近人情,不让主子爷住楚宅,难不成让主子爷去住客栈?” 楚洵叹息一声,话里却尽是宠溺,“随她去吧,她高兴就好。” 昌平又道:“那现在怎么办,住客栈,还是小人现去置办一个宅子?” 楚洵闭了闭眼,“这事儿容后再说,先回四夷馆。” 昌平四夷馆也去看过,陈设虽比不得楚宅,却到底比外头的客栈好上许多,倒也不再劝,且吩咐暗卫驾车往四夷馆去。 回到四夷馆时,天刚刚擦黑。 四夷馆是一个建筑群,围墙之内有若干院落,可同时容纳几千人入住,如今战事刚歇,访梁的来使并不多,是以气势磅礴的大门处,只有廖廖几个打哈欠的守卫。 昌平让暗卫去停马车,他则为楚洵撑伞,往下榻的院落走去。 却在必经之路的桂花林上,遇到一个不速之客。 “表小姐?”是昌平,错把陆姜认作阮蓁。 “姐夫。”是陆姜,她在唤楚洵。 一声姐夫,也叫昌平知晓了她的身份,心中嘀咕:这个玉荣公主,平素和自家主子从无交集,贸然找上门来,应当是为了公事吧?但据他所知,在成安帝建制之初,表小姐尚且参与一些政务,但却并未听说这个玉荣公主也有这方面的才能。可若是不是公事,那便是私事? 是了,主子爷这些年都在军中,见不着女子,竟叫他险些忘了,自家主子爷从前在金陵,那也是首 屈一指的风流人物,便是韶华公主和宛平县主,也都尽为他倾倒。 如今玉荣公主有这等绮思,倒也不算奇怪。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昌平一定不会多管闲事,可这是陆姜啊,主子爷唯二可以靠近的女子。 昌平很是上道地将伞递给楚洵便且退下。 陆姜也将岷烟打发了。 等月影稀疏的桂花林只剩下两个人,陆姜这才羞答答地叫了一声“姐夫”。 从陆姜一出现,楚洵便冷着一张脸,如今瞥见她含羞带怯的酡颜,那冷脸又沉了几分,厉声道:“这个时候,你出现在这里,是要做甚?” 似受到惊吓,陆姜声音带着些许轻颤,“同样是这张脸,为何姐夫对姐姐百般疼宠,对我却如此不近人情?我比姐姐,到底差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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