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贺想起自己那个特别会独善其身的弟弟张安世,如今在霍光的手下混得风生水起,可根本是忘了自己的恩人是谁。 “少府丞曹伦,此人通晓四书五经,颇有点司马长卿的诗赋之风,可为殿下之师。”张贺回答得平淡,可谁知,曹伦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刘病已请的老师。 刘病已默默将这些记在心里。此时张贺并未察觉,这个七岁的孩子比他以为的要心思细腻得多,这些人情冷暖,本就是这个孩子从小到大的磨练。 掖庭啊,比他记忆中的郡抵狱已经好得太多了。 几人继续吃饭,王繁君询问着刘病已的饮食喜好,刘病已只说随意,她就专门举了些吃食一一询问,可刘病已还是只说好,她便不再问了,只是心里多了些心疼。 许广汉与张贺同饮,两人难免提到卫太子。张贺言之凿凿,眼眶都红了,人家说宦者容易多愁善感,刘病已想,恐怕是真的。 张贺特别感念卫太子,他与弟弟张安世都是因着父亲张汤的关系入仕,张汤成了武帝朝著名的酷吏,可他心里却并不认可这位足够让许多人闻风丧胆的父亲,甚至觉得他过于暴戾。 可偏偏武帝是这样一名霸主,他需要威信,需要这样的张汤。 相比武帝,太子要仁和得多,这种父子君臣的关系让张贺找到共鸣,他投在太子麾下,尽忠职守。 他见过太子的温和恭谨,见过太子与群臣舌战,也见过太子与先帝的据理力争,还听过先帝满怀爱意的关切:“打仗的事朕来做,修养的事留给太子。” 就是这样的君臣父子,怎么走到了最后那一步? 张贺觉得当时挑拨事端的小人实在是罪不可恕,他一拳捶在桌案上,心里要将那些早就死透了的小人挫骨扬灰。 但他看见刘病已隽秀平静的小脸,心中的哀愁怨愤便散了些,他抬手拍了拍刘病已的小脑袋:“殿下可要好好长大,将你祖父的愿望实现。” 刘病已没有说话,他不知道他素未谋面的祖父愿望是什么,也不知道张贺说出这种话到底合不合适,他只是觉得,如果祖父真的像张贺说得那么好,为什么会有人害他,为什么现在,将自己带入皇宫的,就只有这么两个人? 张贺再拍了拍他的肩,问他饭菜还合不合口味。 刘病已这才点了点头,似是允诺地说道:“病已会好好读书的。” 张贺欣慰地笑了笑。 吃过饭,正要收拾碗筷时,院子外传进来了一个天真响亮的童音。 “阿翁阿母,我回来啦!” 翁母,这对刘病已而言,是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称呼,他从未开口叫过别人翁母,却总是在史家兄弟的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他见到那些别人口中的“翁母”或是喜笑颜开,或是恼羞成怒,但这种欢喜或愤怒都离他很远,他就是个平凡而不起眼的旁观者,不得已闯入别人的家庭生活中。 病已的目光寻声而去,见来人是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男孩个子比他高了一些,应当也比他大了个一两岁,梳着的发髻歪在一边,眼神狡黠而飘忽着,身上污泥斑斑,像是摔过在沟里。 女孩则比他小一两岁的模样,身上脸上也都是污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小嘴嘟着,试探着道:“大父大母,阿妙回来了。” 还不等张贺说话,许广汉当即笑了出声:“彭祖,这是带着你的小侄女去哪里了?” 也无需张彭祖回话,张贺将他拉了过来,眼里已经全无看刘病已的慈爱,而染上了几分怒意:“这么莽撞,还不快过来见过皇曾孙殿下!” 王繁君则赶紧帮着张妙整理了她有些凌乱的衣裙,让她端端正正朝刘病已行了个礼。 倒是张彭祖胆子不小,仗着自己比刘病已高了半个头,竟用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他,而看刘病已瘦弱老实的模样,他心底居然还升起了几分骄傲,脱口而出道:“我叫张彭祖,往后在这掖庭,自有我罩着你。”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被张贺当头一棒:“竖子!” 刘病已愣在原地,看着抱头喊痛然后朝张贺吹鼻子上脸的张彭祖,而张彭祖小小的眼睛正悄悄递给他一个明亮的眼神。 一旁,胆小的女孩把头埋进了王繁君的胸口。 等到张贺气消了,王繁君才把张妙带进里屋。张贺朝刘病已陪个不是,又对着许广汉抱怨几句,接着板着脸勒令张彭祖去把自己弄干净。 张彭祖还不服气:“又不是故意弄成这样的,都怪欧侯云青,他要欺负平君,简直是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许广汉听见女儿的名字,忙问:“平君怎么了?” “许叔放心,有我在,谁能欺负得了平君。”张彭祖语气颇为得意。 张贺再一掌打在他脑门上:“还不快去。” 张彭祖忿忿而去,许广汉也坐不住了:“我回家看看。” 张贺送他到门口,刘病已也跟着。 走至宫巷,他遥望见有宦者列成队列缓缓走进这里,他们的步伐整齐统一,后面跟着两个形容枯槁的宫女,低着头默默走着,再拐进他看不见的巷子里。 “那是两个犯了事的宫女。”张贺已经回到了病已身边:“去那个方向,应当是去洗衣的,还不算犯什么大事。” 【作者有话说】 本文私人感情很重,很多地方有滤镜,对历史的考究算不上严谨,但整个算是合理创作吧,希望大家喜欢。正文是HEHEHE!! …… 有宝宝可能觉得第一章 人物多,读起来有些晦涩,后面就好啦,第一章只是铺开这个故事,做了比较多一些的阐述,请宝宝们继续看下去哇[加油][加油]
第2章 长于掖庭 ◎从来没有人甘心留在掖庭。◎ 刘病已的午睡睡得并不踏实。 这间房挨着张贺家的院子,是张贺为了迎接他特意收拾出来的,干净整洁,床上垫了厚实的羊皮毛,被面还是用绢织成的。刘病已想,比起张贺身上那已经洗旧了的衣物,这些新的日常用品实在是太过耀眼,定也是费了张贺不少心血和银钱。 恍惚中,他仿佛听见有女人的哭声。他有些分不清这哭声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梦里的幻音,但他听着这种声音,有点怀念起自己的两个乳母了,是两个把他在郡抵狱养大的忠厚女人。 然后,他突然惊醒。 四周光线明亮,不是他记忆中郡抵狱昏暗不堪的样子。 张彭祖古灵精怪的脑袋出现在没有关紧的窗边,见到病已起床后,他就呼喊起来:“殿下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刘病已稍微整理了下床铺,起身去开门。 张彭祖笑得十分灿烂,手里拿着两块枣糕,见到病已的那一瞬就递给了他一块:“这是许婶做的,你尝尝,好吃。” 这块枣糕其实不算规整了,破边破角的,应是张彭祖与人打架的时候撞坏了,病已当然不在意这种细节,他吃了一口在嘴里,觉得很甜。 “你叫……彭祖?”病已问。 张彭祖已经进入房间里坐了下来,他点点头。 病已说:“我叫刘病已,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好啊!”张彭祖答应得很干脆,而后故意似地左顾右盼着:“但可别让我阿翁知道,否则,我要被打得屁股开花。” 病已终于被他的举动弄得放松下来,脸上不自觉挂了笑意。 “今日大家都休沐,一会儿我再带你出去认识几个小伙伴,我们经常在一块儿玩的。”张彭祖说着,一口将枣糕吃了下去。 所谓的几个小伙伴,都是掖庭的孩子。 张彭祖算是这些人里年龄最大的,加之父亲是掖庭令,他自许孩子王,各种好事坏事都一定会掺和一手。 其实不止是这样,彭祖不是张贺的亲生儿子,而是张安世过继给张贺的儿子。张贺的亲子过世,只留下孙女张妙在世,自己又受腐刑,张安世为兄长长远计,将小儿子张彭祖过继过来。 张彭祖说起这些的时候眼里愤愤不平:“其实,他就是觉得我会惹事,会影响他的仕途,就把我送来跟着阿翁。” 他,指的是张安世。 张安世现如今是霍光的心腹之臣,不久前升任尚书令,仕途一片明朗。张彭祖小小的心思是,他就不怕惹事,出了事首先有张贺罩着,实在不行,他想看看那位尚书令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他们的伙伴除了小侄女张妙之外,还有王茂,父亲是暴室丞,欧侯云青,父为掖庭狱丞,许平君,父为宦者丞。 刘病已静静听张彭祖说着,比起张妙的胆小懵懂,王茂的缺心眼傻愣劲儿和欧侯云青那种让人火大的冷漠而嚣张的气焰,掖庭甚少有刘病已这样安静斯文的倾听者。 许平君呢,她居然还会摆出长者姿态教育张彭祖安分守己,只不过这种态度往往让张彭祖不屑一顾。 刘病已吃完手中最后一块枣糕,和张彭祖出了门。 掖庭处于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管宫女及供御杂事。这里的宫墙与刘病已来时所见的承明殿四周别无二致,但气氛更加清冷静谧,这里没有那种皇族威严的逼视,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哀怨,这种哀怨存在于每一寸空气里,也存在于病已见到的大多数人的脸上。 张彭祖首先带刘病已见了王茂。王茂与刘病已差不多年纪,见到这位皇曾孙殿下,只觉自己多了个玩伴,心里倒是挺高兴,但他父亲王重却心有顾忌。 王重无意经营与皇曾孙的关系,今日也没有去迎接病已,此时病已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他是如坐针毡。他既不能漠视刘病已的存在下逐客令,又不能热情地欢迎他的到来,他担心有什么闲言闲语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又担心病已心中不满怨恨于他。 他内心犹豫,那种纠结的情绪体现在他深刻皱纹的脸上,眼神闪躲,脸色是一会儿阳一会儿阴。 刘病已当然知道他变化莫测的表情后面内心的纠结,他自觉地拉着正要口若悬河的张彭祖:“再去其他地方吧。” 其他地方的情况刘病已也有了心里预期。果然,欧侯家的态度与王重不谋而合,而欧侯云青本人给人的感觉则更加直接,直接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 张彭祖最后带病已去的地方是许家。 许广汉没想到刘病已会亲自登门,一通忙活招呼:“内子和平君出去采买了,不在家。” 张彭祖表现得比较随意,他坐到桌案边,随手拿起了一块糕点。 许广汉随即端上了羊奶请刘病已品尝。 掖庭里居住了不少人,从奴籍到官家,各有各的活法。而依据各种人的不同身份,所住的房间与用度规格自然会有所区别,许广汉这里比起张贺家就小了些,摆设紧凑,却显得更多了些生活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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