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烛火之下,像是阴间讨命的厉鬼。 宋姝一愣,挑眉道:“周家二爷是被内狱拿住断了性命的,夫人若想给自家兄长报仇,去寻那内卫的大人便是,与我有何干系?” 宋夫人心头怒气丛生,不由随手攥住了桌上的茶盏。 她转身挥退了身边人,咬牙切齿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绿萍,天灯节,都是你故意设计害我!” “荒唐!”宋姝自然不认,半眯着眼睛嘲讽看她,“夫人这是伤心过度,犯了癔症?” “我没有!” 宋夫人一声厉喝,将手中茶盏掷于地上。 茶杯接触到地面的瞬间,裂作万千碎片四溅开来。 宋姝站的太近,几片碎瓷片飞过,将她的手划破。她抬头望向眼前几欲疯魔的宋夫人,不由皱了皱眉…… 今日拂珠出门去见钱知晓,并不在碧水间,偌大的府里,却是连个打架的帮手都没有。 宋夫人看着她,神色活像是吃人的老虎。她薄唇一开,正想再说些什么,房门却又一次被人打开来。 门后,是宋文栋阴沉面容。他瞧了一眼理直气壮的宋姝,又看了看神情憔悴的宋夫人,皱眉呵斥道:“这是在干什么?” 宋夫人也被飞溅的瓷片划伤,宋文栋的一声厉喝让她回过神来,看着自家夫君,木讷低喃道:“郎君……” 宋文栋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皱起眉头,对她道:“大姑娘明日就要出嫁了,夫人这是在作何?还不快回芙蓉院去!” “可是,”宋夫人望向宋姝,仍不甘心,“我二哥……都是她!” 宋文栋瞧见她狼狈身影,心道她是今日回娘家受了刺激,上前两步揽住她的身子,放缓了声音:“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周二爷那是运气不好,与大姑娘有什么关系?” 宋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宋文栋却温声哄着她。宋文栋难得有如此小意柔情的时候,宋夫人沉浸在男人的温柔之中,不禁噤了声,脑子一懵,由他搀着往屋外走去——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宋文栋转过头来看了宋姝一眼,目光里满是打量。 宋姝冷着脸站在一旁,细眉高挑,红唇抿成一个嘲讽的幅度,那趾高气扬的模样与平日别无二致。 宋文栋不由在心里笑自己荒唐。 这死到临头的草包怎么可能设局将周家二爷送进内狱? 否定掉自己荒唐的猜测,宋文栋这才对她道:“你明日便要出嫁,早些歇息吧。” 宋姝没搭理他,冷笑一声,在两人身后“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 月明星稀,碧水间的婢子们急匆匆地拿了金疮药来为宋姝包扎。 白纱缠在她纤细的手腕处,夜风一吹,像是只灵蛇飞舞。 经历了刚才那场闹剧,碧水间人人自危,生怕宋姝受了气要拿他们出气。一时之间,碧水间里静得可怖。 宋姝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由侍婢包扎好了伤口,施施然地回了寝房。 寝房进门处放了一只大敞开的箱子,里头装的是宋姝明日要带走的贴身东西。箱子旁的木架上正挂着嫁衣,水红色的轻纱随着夜风翩跹…… 这嫁衣是早些年她母亲秦国夫人为她备下的,金丝银线细细密密地穿过上好的蜀锦料子,游龙飞凤栩栩如生。 宋姝在嫁衣前驻足一瞬,似是欣赏,片刻之后却又走到床脚处硕大无朋的雕花黄杨木柜前。 她打开柜门,从角落里取出一只锦盒来。锦盒上沾着一层浅浅的细灰。宋姝拿着盒子走到桌前,抚走盒盖上的灰尘,将它打开—— 盒子里满是些小玩意儿,金银嵌丝的拨浪鼓,做工精致的花钗,栩栩如生的小木雕,还有西洋万花镜。 这些东西毫无章法,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足以展示主人对他们的忽视。 宋姝将东西一样一样从盒子里取出来,铺陈在木桌上。拨浪鼓上的银子已经发黑,花钗上镶嵌的宝珠不知什么时候丢了几颗,万花镜已经生锈,木雕也脏兮兮的。 她轻轻拂过这些物件,只觉秦国夫人的面容也似是这些她留给自己的东西一般,开始在脑海中逐渐腐锈。 她的母亲,在世的时候是这大景国最受宠的女人,与帝王的一段风流是京城人人秘而不宣的往事。即使嫁了人,诞下幼女,帝王对她的宠爱仍旧数十年如一日,甚至对自己亦是爱屋及乌…… 宋姝幼时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宫里度过的,住在凤栖宫里,受她皇后姨母照顾。那时候,她,无咎,德喜,晏泉,四人年岁相差无几,时常在一起玩闹。稚子年幼,不知长辈间的糟心事,只管疯闹。 只是那样的年月没过上多久,秦国夫人便去世了。 记忆中的母亲,衣香鬓影,宝车华盖,所到之处俱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 她母亲很美,很温柔,她犹记得幼时雷雨天缩在她怀里时的濡慕之意。她的怀抱很香,很柔软,却只有很少的时候是属于她的…… 想来德喜口不择言之时并未说错。 她这般猖狂性子,属实是个没娘教养的野东西。 目光倏然冰凉,宋姝将那一桌子的物件儿尽数拂在地上。 此起彼伏的脆响后,拨浪鼓被磕出了一个凹槽,花钗碎作满地朱玉,万花镜也变成了一地零碎,唯余那只小马木雕全须全影儿地落在月光里,孤只单影。 屋外侯着的小丫头听见这一阵声响,还以为宋姝出了什么事情,慌慌张张地跑进门一看,只见满地的碎渣子,而宋姝一袭青裙立在月下,目光冷得像是要结冰。 “大,大姑娘……”小丫头有些紧张。 “将东西扫干净倒了吧。”她漠声吩咐着,朝屋外走去—— 小丫头拿了簸箕扫帚进来打扫,将一地碎渣子捧出门外的时候,又被宋姝拦下。 宋姝被赐嫁雍王,明日便要前往幽山别院的事情人尽皆知。小丫头颤颤巍巍地停在原地,生怕这位主子气儿没地儿撒,全倒在自己身上。 然而宋姝只是伸手从簸箕里将那个脏兮兮的小木马取了出来,抖了抖灰,又攥回了手里。 凄清月色下,她神色漠然地看着手中的木马,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当初秦国夫人的死不应该被怪罪在晏泉头上。 可是她失了母亲,总要一个人来问罪不是吗? 母亲是因为护着晏泉而死的,她不去恨他,又该去恨谁呢? 恨那个生下她却少有陪伴的母亲,亦或是自己吗? 攥着木马的手越发紧,被凤仙花汁子染得娇艳欲滴的指甲裂开,鲜血从指缝间流下,在木马的头颅和眼睛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小丫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宋姝却恍然未觉。 “大,大姑娘,您,您流血了。” 在她的惊呼之中,宋姝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还不去将东西倒了,少聒噪。” “可您,您的……” 小丫头原是好心,然而对上宋姝那双寒眸,话到嘴边却卡在了喉咙里。匆忙低头,瑟缩着跑开了。 落寞月光中,宋姝从怀里掏了帕子出来,草草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又将木马上的血痕擦干,随后回到房间,随手将那只木马放进了陪嫁的箱子里。
第九章 幽山别院内。 幽闭已久的房门从外打开,吴全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床榻上,是一团像烂肉一般模糊的人影,发出阵阵酸腐的味道。吴全憩了憩鼻子,拽着晏泉的头发将他拽醒—— “雍王,起床了!” 晏泉从一个昏沉而漫长的梦中醒来,身上的麻木与疼痛交织,恍惚之间,他在朦胧烛光中看到吴全穿了一身红衣裳…… “雍王,你的新娘明日便要到了!”吴全似是心情极好的模样,笑呵呵的。 晏泉没有说话的力气,那双深似寒潭的眸子半眯半睁,瞧着吴全一个人手舞足蹈地做着戏。 他没有反应,吴全却也并未像往常那般发怒,反而凑过来,商量似的道:“雍王,你看,奴这么些年来也没成过亲,你这身子,这副模样,也不太适合拜堂。明日不妨由老奴代您与那宋大小姐成婚。” 再次听到宋姝的名字,晏泉迟缓的大脑缓缓开始转动,想起前些日子吴全说过的话——新帝要让宋姝嫁进幽山别院。 浓眉紧蹙,他定定地看着吴全,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吴全又道:“奴已经想好了,明日奴与宋大小姐拜堂,殿下在这寝室实在寂寞,所以奴特地在那正堂的墙后面为你留了个位置。” 说罢,他将晏泉拽了起来,又道:“奴现在就带您去看看。” 晏泉被他粗鲁地扛出了那间小屋子,屋外,深秋凌冽的空气扑鼻而来…… 晏泉时隔多月第一次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没有腐臭,没有腥气,一派自由。他还来不及感受这深秋的凉意,吴全便已经将他扛进了正堂里。 破破烂烂的堂室里只有两盏简陋的红烛,吴全嘿嘿一笑,将他带到了房间的角落,指着墙对面那个黑漆漆的窟窿道:“您瞧,这便是奴给您留的位置。” 晏泉勉强抬眼,只见室内破败的墙体被吴全硬生生地砸出了一个仅半人高的狭窄窟窿。 吴全又道:“雍王,只要您将那东西交出来,陛下必会给您个痛快,您又何必在此受难呢?” 新帝之所以现在还没杀掉晏泉,而是将他关进这幽山别院折磨,就是因为晏泉手里握着新帝想要的东西。 吴全奉了圣命前来从晏泉口里套出那东西的下落,然而两个月过去了,晏泉却始终不肯开口。 现在也是。 他像是一滩烂泥一般滑落在墙角,却还是固执地不曾开口。 吴全有些生气,阴阳怪气道:“雍王真当英豪,既如此,您便请吧!” 说着,他毫不手软地将晏泉塞进了那个窟窿—— 破败的身躯像是碎布一样被他随意摆弄成了扭曲而古怪的姿势,与那洞空严丝合缝的贴在了一起。 吴全居高临下的看着窟窿里的人,声音里藏着一股隐秘的愉悦,安慰道:“您别怕,这窟窿里,奴特地为您添了一个气孔,死不了。”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颗丹丸强行塞进了晏泉嘴里。 那是宫里的秘药,能吊命。 药丸入喉,翻上来一股苦涩的气味,晏泉缩在那个小小的窟窿里,眼瞧着吴全一铲一铲地将洞口填平…… 随着角落里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他被吴全彻底的封在了砖墙之中。 黑漆漆的洞里,他粗喘的呼吸声是那般明显,像是牲口棚里的畜生,在临死之前惊惧地呼吸。身上一切还有所知觉的地方都在疼,大大小小细细密密的疼痛将他包裹。 四周的黑暗像是一汪黑泉将他溺毙,他身在其中,心里滔天的愤怒渐渐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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