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这是石磨地狱。贪官污吏、欺压百姓之人会被打入石磨,磨成肉酱、重塑成人,不断经历碾磨的痛楚。” 小沙弥指向另一处雕塑:“这是刀锯地狱。” 牛头和马面分别拉着锯子的两端,从一个未着寸缕的女子头上切下去。锯齿生了锈,并不锋利,需要来回费劲拉扯才能切破头盖骨。 皮肉混着鲜血溅湿了黑色的刀锯,隐约能看见刀锯上的骨头屑。 苏吟儿的舌头打着结,话说得不利索。 “敢问小师父,她......她生前做了什么恶事?死后怎地不穿衣裳?” 小沙弥双手合十:“不忠不义、不贞不洁之人,会受此惩罚。” 谋杀亲夫、红杏出墙的女子,有失大德,乃世人所不齿,故而死后也不得安宁。 苏吟儿惨白的容颜没有一丝血色,眸光流转间,恍惚间意识到为何陆哥哥带她来这。 她的小手紧紧抓住陆满庭飘逸的衣袍,赤金的莲花繁杂,磕得她手心儿生疼。 “陆哥哥,我不会。” 甜糯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软软的,却字字如珠,透着不容置喙的力量,从陆满庭的心尖上狠狠地划过。 她的眼睛似秋水般明亮,水冷冷的目光中泛着一股让男人着魔的天真和纯洁,在这阴冷潮湿的地下,巴巴地望着他。 他忽地用手盖住她的眼睛。 须臾,他魅惑若桃花的眼角微眯,病态的心思冲淡了眼底的冷清。他缓缓吐出一个字,似嘉奖、似敷衍。 “乖。” 小沙弥继续讲解:“这是冰山地狱,前方还有油锅地狱、拔舌地狱......” “陆哥哥,”苏吟儿小声打断,扶着额病恹恹道,“吟儿有些反胃,快喘不过气了。能不能先出去......” “可以,” 这回陆满庭倒没为难她,他指向身后的光亮处,“你在外等我,我稍后就来。” 苏吟儿如获大赦,起先还顾着礼仪,端庄大方地走了几步,没多久便提着裙摆小跑起来,再后来像是身后有鬼在追她似的,急跑的小碎步踩得踏踏响。 直到拥进暖洋洋的日光里,苏吟儿才停下来,斜靠在朱红色的墙柱上,低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等会陆哥哥会带她吃好的,也不知她能否吃得下。 太吓人了。 她再也不要看第二回 ,再也不要来如此阴森的地方了。 * 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郎,戴着一顶垂耳帽、背着一把蓝色的弓箭,在狱极殿的殿外四处寻找着什么。 “怪了,我明明看见他进来了,怎么一晃眼不见了?” 少年郎快步走向廊下的苏吟儿:“喂,萝卜头,你看见安国君了吗?” 苏吟儿侧身,从红色斗篷里露出一张肤白若雪的脸。 她缓缓抬眸,长长的眼睫毛氤氲着冰雪的气息。环顾一周后,她确定周围没有“萝卜头”,只有一个她。 于是,她愣愣地看向少年郎。 “公子,你......是在问我吗?” 少年郎错愕了几许,在她面前呆呆立了片刻,又围绕着她转了几圈,近乎用一种震惊的语气同她说话。 “你是瓷娃娃吗?怎地长得如此漂亮?跟假的似的。你眼睫毛好长,我能摸一摸吗?” 少年郎不等苏吟儿回话,伸手就要扯苏吟儿的眼睫毛,吓得苏吟儿一个劲往后躲。 ——“放肆!” 随着一声男子的厉呵,一颗小石子从殿内飞过来,直直地打向少年郎罪恶的手背。 少年郎反应极快,连着好几个后空翻,才堪堪躲过小石子,若非来者手下留情,他怕是右手就废了。 少年郎骂骂咧咧好几句,正要拔出弓箭一决高下,看见殿门口负手站着的玄衣矜贵男子,忙收回弓箭,嬉笑着迎上去。 “陆叔!” 陆满庭阴沉着脸、气势威严,一双如鹰的眸锐利地盯着少年郎。 少年郎在距离陆满庭三尺开外的地方,止住雀跃的步伐,规规矩矩站定,弯腰行了个大礼。 “拜见安国君。” 少年郎一反先前的玩世不恭,文绉绉地向陆满庭问好,像极了调皮的学子,被路过的夫子抓了个现行,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满庭没有回话,冷冰冰地越过少年郎,任由少年郎弯着腰。 他将苏吟儿身上的红色斗篷拢紧了些,柔声道:“这畜生总是没规没矩的,杀了他给你炖汤喝。” 少年郎急了,却又不敢反驳,杵在原处、汗如雨下。 安国君说一不二,别说他是“便宜侄子”,就是亲兄弟,安国君也能亲手杀了泄恨。 少年郎是侯府小世子,人称金少,其父和陆满庭是莫逆之交。 因着父亲的这层关系,尽管金少比陆满庭小不了几岁,也得恭敬地唤一声“陆叔”。 若是他知晓这女子是他婶婶,他就是再糊涂,也不敢招惹她呀! 话说回来,他的小婶婶......长得可真好看! 苏吟儿被金少吓了一通,在明白金少并无恶意后,总算渐渐恢复神识。 金少和陆哥哥关系匪浅,她不忍金少因她丢了性命。 她摇摇头:“我没事,陆哥哥不用罚他。” 话虽如此,苏吟儿还是悄悄挪到陆满庭的身后,距离金少远远的。 金少听到苏吟儿替自己求情,赶紧认错。 “婶婶在上,侄儿有眼无珠,还望婶婶见谅。那个......我皮厚、肉酸,嚼着费劲,会磕着婶婶的牙,要不暂且留着我的小命,为大庸国做点贡献?” 陆满庭幽幽一瞥,金少立即住嘴,低着头不吭声了。 陆满庭威逼的气势总算敛了些。 “你找我何事?” 金少恭敬呈上一封案卷:“您让我调查的沈家案子,有进展了。” 陆满庭接过案卷,只淡淡瞧了一眼,便“砰”地一声用力合上,那汹涌的眸底几番变化,肆虐着冰山般的寒意。 青州县令沈忠良因贪污案被流放,刚出城没多久,途径大屿山的时候,不幸坠崖身亡。奇怪的是,负责押送的官员一夜之间,全部惨死。 刑部对此只有一句解释:天灾。 这其中定有蹊跷。 更别说那起相关的贪污案件始末,现下还压在大理寺,疑点重重。 陆满庭将案卷交还给金少:“继续查。” 金少领下命令:“对了,陆叔,您上回让我抄写的佛法,我已经写了一半了,实在写不下去了......” 金少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似打了霜的焉茄子,完全没了脾气。 他性子野,陆满庭为了管束他,时常让他抄些佛法修身养性。可他宁愿日夜兼程在马背上霍霍,也不愿拿着狼毫笔写乌七八糟的字。 他急急从大屿山赶回来,不眠不休不换衣裳,可不是为了邀功。 陆满庭捻着指尖,似在思考。 余光中,苏吟儿鸦羽般的长睫,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细微地一抖,抖落一地的无辜。 陆满庭声音沉沉:“接着写,再把清心咒,抄一千遍。” 金少:“一......一千遍?” 若他抄完一千遍,手都能断了! 但总好过丢了小命。 他诺诺应下,回头就溜了。 临走的时候,不忘对着小婶婶悄悄比了个嘴型:萝—卜—头! 苏吟儿气得桃腮鼓鼓的,手里绣着荷花的绢子,被她揉成一团,没了形。 陆满庭伸手揉了揉她拧成一团的眉心,不复方才的严苛,语气是一贯的温和。 “累了么?想听大师讲解佛法么?” 佛法? 那自然是极好的。 苏吟儿素来没什么气性,不过是一个顽劣之徒给她起的外号而已,几息她便忘到九霄云外了,乖乖跟着陆哥哥去听佛法。 只是这佛法的内容...... 大师详尽地讲述了哪些人会下十八层地狱,在十八层地狱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用以警示世人不可作奸犯科、不可心存恶念。 原本是普善的,可苏吟儿才去过狱极殿,一想到石磨里的半个身子、油锅里炸成金黄色的脑袋......她只觉得胃里翻涌、头疼得厉害,不待大师讲完,就央着陆哥哥先出来了。 寒冬正午的骄阳不辣,温暖地刚刚好。 一个衣着富贵的男子攀上同伴的肩:“走,咋们去永正街!” 永正街?好玩吗? 苏吟儿扭头问陆满庭:“陆哥哥,永正街是个什么地方?” 陆满庭只笑不答。 永正街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是富人醉生梦死的销金窟,是穷人卖妻求财的发源地。 那里鱼龙混杂、世间恶俗百态尽显,是良家女子从不敢踏足之地。 苏吟儿又问:“那我们中午要去哪用午膳呀?” 她记得清楚,陆哥哥说要带她吃好的。 她一直盼着呢! 陆满庭笑得极其风雅:“永正街。” 只要去过永正街,就会晓得金丝笼虽小、禁锢了自由,却是天下最舒适和安逸的窝。
第6章 犹豫 金辉下的永正街弥散着纸醉金迷。 蓄着长须的波斯商人领着几十个仆从,说着听不懂的波斯语,将满载货物的马车交给路边恭敬的小厮; 头戴毡帽的胡人腰间别着一轮弯刀,豪气地将一大袋金子扔给堆着笑的鸨母,说要包下整间妓院。 与富贵截然不同的,还有扭曲的贫穷和苦苦的挣扎。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抱着富商的腿,哭诉着说他三日没吃饭了,好不容易讨得三文钱,转身进了隔壁的赌坊; 一个落魄公子被壮汉从酒楼里扔出来,疾驰的马车经过,咕噜轮横压过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留下一滩肉泥和斑斑血迹,也无人在意。 这是苏吟儿在绘本中都不曾见过的情景,说不清什么滋味,心里有个地方酸酸的。 苏吟儿小心翼翼地绕开青石板上的血泥,随着陆满庭来到一处装潢富丽的酒楼前。 ——桂香酒楼。 酒楼廊角飞檐、门前挂灯飘彩,里头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进了二楼走廊尽头的雅间,坐在靠窗的八仙桌前,恰好能看见一楼戏台子上的精彩。 苏吟儿接过陆满庭递来的热盏,暖茶入喉,润了心脾,紧绷的身子稍稍自在了些。 一个青衣小厮笑着询问:“两位客官,本店有现剔的红肉和特制的长骨烫,可要来一份?” 陆满庭坐在苏吟儿的对面。 他悠闲地吹开茶盏中浮着的细叶,半掀长睫,目光灼灼地抬了一眼。 “想吃么?” 苏吟儿反问:“好吃吗?” 小厮笑道:“这是本店的特色,包您喜欢!大冷天的,喝上一碗热汤,再来一碗大肉,浑身都暖和呢!” 苏吟儿浅笑着点头,陆满庭又吩咐小厮上些小菜和甜点,多是苏吟儿平常爱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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