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贺兰君觉着梨花春如何?咱们状元郎昨夜匆匆离去,可有碰上什么温香软玉?还是惦记令妻?据说贺兰君的妻子国色天香,也难怪贺兰君半月不见踪影,甚而如柳下惠,弃满堂佳人不顾。” “想必贺兰君和令妻关系融洽,说来还有我的助力?贺兰君不感谢我?” 此话一出,引起了席上吃酒说笑的少年注意,不由纷纷注目于贺兰敏。 顺着众人视线,便见静坐的贺兰敏,穿月白襕袍,浸霜袖角下露出一截削瘦冷白的手腕,手正旋晃杯中清酒,肤色滑光。 似乎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贺兰敏抬首,嘴角噙笑,风流蕴藉,温润高雅。 他睨眼对面正在吃酒的谢二,目如寂寂黑夜,似无欲无求,淡然如水。 “酒不错。”声线温和。 贺兰敏食案侧的胡姬一听,忍不住笑,弯腰作势要给贺兰敏再斟一杯酒。 “郎君,奴再给你添酒。”声线婉转妖媚。 貌美胡姬穿的是低胸衫裙,她一低下身,雪沟深邃,风光一览无余。 贺兰敏一个渗凉的眼风制止了她不老实的行为。 下一刻,贺兰敏对谢二淡笑,眼中却没几分笑意。“不过,谢二,这是我的家事,我没有外传的喜好。” 谢二愣了下,额角无缘无故冒出冷汗。 “不过,确实要感谢一下你。”贺兰敏神色如常。 谢二旋即肩膀松懈,大笑,掩饰自己适才失态,“看来我的确事做了件好事。” 席间附和者皆笑起来,难得看到矜贵的贺兰敏同人道谢,不为一件稀奇的事。 江晟搞不懂贺兰敏,“......” 突然,一个仆从进江晟身,低头耳语。 江晟拔高声音道:“诸位,大王到了。” 众人翘首以盼,无意识屏住呼吸。 先见一抹带着浓郁杀气的绯红。 在座之人呼吸一窒,大气不敢喘一下。 来人身形颀长,穿绯红窄袖翻领袍,腰系玉质蹀躞带,足踩金丝滚边鹿皮长靿靴,走姿散漫不羁,脚步生风。 禹王姜钦玉撩起眼皮环顾左右,一张脸自半明半昧间显露。 五官昳丽,貌若好女,深目高鼻。 近看,一双深绿碧眼,漾着笑意,眼尾卧一粒殷红泪痣,样貌极具攻击性。 在他身上有种诡异的割裂感,看着压迫感十足,可又觉着无害。 钦玉母妃是西域进献给先帝的贡女,受宠一时。 周遭安静。 贺兰敏搁下酒盏,循迹望去。 半空斜月倾斜而下,贺兰敏沐在溶溶月色中,与钦玉对视。 钦玉咧开笑,贺兰敏回以一笑。 对视片刻,钦玉收回视线,笑吟吟看向众人,热情道:“怎么还不开宴?” “六郎,这不是等你吗?”江晟起身迎接钦玉。 “既然来了,快快入座吧。” 上首的位置一直空着。 钦玉阔步而上,撩袍斜坐,靠着凭几,双腿抻平,笔直修长,坐姿慵懒随意。 旁边灯盏立满蜡烛,烛火悦动。 他镀着暖光,长眸微眯,骨节分明的手托着下颌,冷白润泽在他下巴尖儿打着旋儿。 座下之人终见禹王,心下欣喜,欲意献殷勤,在禹王面前混个脸熟,可一抬头,乍见禹王那副随意而危险的模样,什么话都咽下去。 江晟挥手,吩咐仆从开宴。 不一会儿,便有排列整齐的新罗婢自薄雾中出现,她们端着美酒佳肴过来,摆好酒菜,悄无声息退下。 紧接着是身段曼妙、穿着薄纱的胡姬款款入场。 歌舞升平,鼓乐齐鸣。 “六郎,怎么样?”江晟问。 钦玉先闻了闻味,才大口吃掉叉子上的羊肉。 再吃口酒,钦玉眨眨眼,点评:“可以下咽。” 他哥安排的洗尘宴,东西难吃不说,在场的人都丑得不堪入目。 是以,钦玉更喜欢江晟精心策划的宴席。 吃着吃着,钦玉想到什么,遂偏头,歪着脑袋笑眯眯开口。 “迟砚,听说你娶妻了?什么时候的事?” 迟砚是贺兰敏表字。 贺兰敏端杯回敬,道:“半月前。” “是哪家小娘子?”钦玉好奇道,忍不住竖起耳朵。 与贺兰敏相识来,好像还没见过他对谁有过心思。 不想竟然就成家了,太突然,显得古怪。 虽然钦玉对什么男女之事不感兴趣,但对象是贺兰敏,就另当别论。 正在这时,谢二插.话:“好像是什么潭州的人,一个小官之女。没想到贺兰君竟放着文嘉公主不娶,反倒是娶了个身份寒微的娘子,当时可是轰动了整个长安,贺兰君一朝成家,长安不知有多少小娘子伤心欲绝。” “不过,那位元家小娘子的确生得美,说是长安第一美人也没人反对,与贺兰君倒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谢二补充。 贺兰敏面不改色地笑了笑,身边美人莫名胆寒,不敢动弹。 气氛好像冷了。 钦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哦,好看啊,那孤有时间到是要见见。” “迟砚,有机会引见引见。”钦玉又笑。 贺兰敏压了压衣袂,眼神间或瞥向远处,“自然。” “说来,你新婚燕尔,孤还未祝福你,今儿便借此机会,祝你与新娘子......”钦玉顿了顿,犹似在寻找祝词。 好半天后钦玉终于找到词儿了。 “嗯……永结同心,琴瑟和鸣,孤没说错吧?”他刻意拖长语调,口吻喜气。 贺兰敏温温和和道:“当然,承六郎吉言了。” “不客气。”钦玉道。 两人互笑。 须臾,钦玉收回眼神,挑起长眸,脸色突然阴沉下去。 众人只见变脸太快的禹王俯视适才不分场合开口的谢二,目无下尘。 他笑容凉凉的:“对了,孤刚才是在问迟砚,可不是问你,你插什么嘴?孤最烦没有自知之明的阿猫阿狗,聒噪。” “是不是想死?烦死孤了!”钦玉直接把桌上玻璃盏摔在地上,抱怨道。 这一串的话和清脆响声瞬间导致四周落针可闻。 场子骤冷。 谢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满脸臊红,心生恐惧。 因为钦玉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短刀,起身而来。 “江晟。”钦玉笑弧充斥恶趣味。 他在明晃晃告诉江晟他要杀人。 “在!”江晟霎时酒醒,顺口回道。 甫一瞅见钦玉神色,心中暗叫不妙,赶忙递给贺兰敏一个眼神,然后起身小跑到钦玉身边。 这祖宗德性可是一不高兴就要杀人。 但这里可不是战场上,不可随意见血。 江晟稳住心神,小声道:“祖宗,这可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你就算自己不在乎,看在我的面上,消消气。” 贺兰敏也适时说了些好话。 而钦玉闻言,理直气壮道:“孤脾气一直好着呢。” 江晟留着冷汗,连连附和夸赞:“当然了,你的好脾气在长安城都遐迩闻名,谁都和你比不了。” “那是自然。”钦玉心情好转,翘起唇角,收了刀坐回去,自夸又大度道,“谁叫孤脾气好呢,下次不要再让孤看到他。” 钦玉松了口,江晟随即站起来出来打圆场。 紧张气氛这才消失。 这禹王果真如传闻所言,喜怒无常,心性至恶至纯。 小风波翻篇,席间畅谈声再起。 而躲过杀头的谢二只能苦闷独饮美酒,愤愤地看着舞姬的表演。 酒过二巡。 钦玉招来江晟,低声说:“东西呢?” “在后面。” “嗯。”钦玉真开心了。 看久了舞蹈,钦玉变得兴致缺缺,他一口干尽杯中葡萄酒,“没意思,孤先走了。” 撂下话急不可耐消失。 “诶,六郎!” 江晟没留住人,好在人到底是走了个过场,且现下宴会气氛正浓,主人公离去,虽败兴但宴会还要继续。 江晟瞟贺兰敏一眼,与其交接一个不露痕迹的眼色,开口道:“诸位,大王虽走了,但我花重金请来了两个舞妓,精通胡旋舞、绿腰舞,当称得上是天上才有的。” “只有天上才有,那不得见识见识,就是这好像没听小侯爷你提过?”有人道。 “这不是给大家一个惊喜嘛!” “既然是惊喜,又是小侯爷亲自安排,一定要看看。” “......”附和声不断。 “小侯爷,不是有送礼环节吗?大王走了,我们还怎么送礼?” “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这一时。”江晟随口搪塞,马不停蹄拍拍手。 声落,清幽的丝竹声起。 两名罩薄纱、下搭翠绿锦裤的赤足胡姬出现在中央。 二人一头卷发,身上戴着绚丽金银首饰,上臂套金质臂钏,拢长条彩带,足踝系红绳脚链,链上挂满小铃铛。 鼓、笛、钹声响动,交汇。 舞姬旋舞,一颦一笑,美艳动人,悦耳的铃铛声也融进了丝竹声中,毫无违和感。 花容月貌的胡姬以及舞姿瞬间俘获少年郎的心,就连眼界高的谢二也看直了眼。 待舞毕,众人意犹未尽,俨然忘却要事。 许久,众人回神,拊掌大笑,赞不绝口。 贺兰敏目视场上胡姬,唇际带笑,眼神温润,不着痕迹掠过胡姬足踝上的脚链。 精致,好看。 如果是元绿姝戴着,或许,不,一定更适合她。 然后在他面前跳舞。 贺兰敏垂眸,睫影交织。 谢二酒意上来,将适才受辱一事抛之脑后,神态难掩垂涎,询问道:“小侯爷,这是哪个楼的胡姬?” “中曲那边的。”江晟顺水推舟道,“谢二你喜欢?” 谢二喝酒,“舞跳得很好。” 那就是中意了。 江晟大方道:“忍痛割爱送你了。” 在长安,世家子弟互送胡姬的事并不新奇,是长安乃至整个大邺的风气。 “怎可让小侯爷破费?” 江晟:“算是歉礼。” 谢二眼底阴色稍纵即逝,刹那后领情:“多谢小侯爷成全美意。” 江晟命令二姬,“从今日起,你们二人便是谢二的人,快去伺候他。” 二姬行礼,齐声:“奴谨诺。” 二姬分别跽坐在谢二左右,美人在怀,谢二暂时忘记了适才的愤恨和屈辱。 “谢二得双姝,令人艳羡,小侯爷,你可不能偏心,让我们无功而返。”有浪荡子弟起哄。 江晟:“行,行,有看中的,都挑去。” 安静的贺兰敏掠过谢二和他身边的美姬,再望眼天色,差不多了。 “江二,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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