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陵泽平仓二县素来交好,奚山月的父亲奚如海与平仓县令周灿林也是旧识,可若为此事专程去叨扰周灿林显然是有些不识大体,再加上眼下并没什么要紧的事,是以奚山月就又拽着云青风往回走欲寻个落脚住处,可路过一个黑暗的巷口,却忽然听见其后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救命——!” 奚山月眉头一拧上前去看,就见那阴暗黢黑的窄巷中三四个达腊人正七手八脚地拽着一对母女往麻袋里塞。 如今两国议和,达腊人不敢明目张胆地在街上抢人,就等着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干这见不得人的事。 奚山月见状登时心头火起,她手中长鞭一震霍然上前,是三拳两脚就把这几个达腊人打翻在地,待救出那母女二人后转念一想,为防这些达腊人等她离开后再回来做恶,奚山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径直拧着那几个达腊人去了县令府衙。 这平仓县令周灿林,年过四十,身子精瘦,从面相上看,是个保守本分的老实人。 周灿林听见府门外的动静后周灿林忙不迭地披衣赶来,等看清奚山月手里拎着的那几个达腊人,是当即就垮下了脸:“我说小祖宗,你你你,你怎么把达腊人给抓了?” “不抓难道还等他们在平仓吃人肉喝人血?” 奚山月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周伯伯,您是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在外面为非作歹。” 可周灿林身为平仓县的父母官,又怎么会不知道达腊人正在这城中抢掠? 只是如今两国议和,达腊虽说与城中百姓有所摩擦,可周灿林每每前去,这些人不是提早收到风声溜之大吉,就是嘻嘻笑着说是一场误会,实在不行,就丢出几个铜板强买强卖。 这些达腊人既蛮不讲理又粗鲁好战,平仓县没有龙虎军护佑,又有议和的旨意在头上压着,尽管从上到下憋了满腹怨气,可明面上却又只能硬生生憋着。 而这其间又属周灿林最为难过。 周灿林身为平仓县令,是上有朝廷,下有百姓,外还有番邦虎视眈眈,这七品大的芝麻官人微言轻,夹在中间左支右绌,说来说去也就一个字:难! 周灿林苦着脸不说话,奚山月冷静下来后就也跟着叹了口气: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且不说离达腊最近的平仓,眼下就连地方较远的陵泽都在因日日遭受达腊骚扰而苦不堪言,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前来找上云青风。 “周伯伯,那现在怎么办?”奚山月默了片刻又道。 “还能怎么办。”周灿林面色灰暗地摆摆手,示意随行而来的仆人上前解开那几个达腊人腕上的系绳,“如今我朝与达腊议和,前来和亲的长宁郡主眼下就憩在县中,这个时候能忍则忍,待长宁郡主嫁入达腊,或许还能为沛南百姓求得一条活路。” 一边说着,周灿林的目光就一边跟着落在站在奚山月身后不远处,却始终一言不发的云青风身上:“这位是?” 奚山月闻言略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这就是方才周伯伯口中说的长宁郡主。” “什么?” 周灿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这京都前来送亲的仪仗声势浩大,入城之时更是周灿林亲自带人前往迎接安置,只不过长宁郡主既是女子,又是身着喜服的待嫁之身,那自然是重绸叠幔,红纱覆面,是以尽管宿在平仓县中,可平仓县却也并未有人见过云青风真容。 月夜无风,此刻的云青风就如那沉在夜影里的玉竹一般寂静。 朦胧月色柔和了他那略显锋利的颌角眉峰,其眉眼看似平淡温和,可神色却又寂寥空洞,目光虚浮地落在低处,叫人远远看着,就觉其虽身在此间,却又不知心在何处。 直到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云青风回过神来,才迟迟抬脚上前一步:“在下云清澜,见过周大人。” “你可真是我的小祖宗!” 云青风情状不似作假,周灿林见状身子一抖,低斥奚山月一句后就急忙冲着云青风拱手回礼:“下官周灿林,见过长宁郡主。” 周灿林哆哆嗦嗦地一揖到地,却听站在一旁的奚山月颇为不服气地鼻子一哼:“此事周伯伯可怪不得月儿,方才月儿去这郡主房中时,她还正坐在床上寻死呢。” 寻死?难道是在客栈中受了什么委屈? 周灿林额角冒出几滴冷汗:若真让长宁郡主死在平仓县,那他这个平仓县令,就当真是不用做了。 可贵人的事周灿林不敢打听,他低垂着眉眼,又抖着手擦去额角冷汗:“下官不知郡主驾临,方才怠慢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无妨,深夜来访,倒是清澜叨扰大人。”云青风低应一声,目光落到身后几个达腊人身上,顿了片刻又道,“眼下城中达腊作乱,不知大人可有兵力与之抗衡?” 沛南边境没有龙虎军驻扎,若周灿林手上再没有一兵一卒,那可真是任人宰割。 “也不过就是一些城中的衙役捕快。” 周灿林摇摇头,话至此处染上几分悲哀:“去年收成不好,百姓家里本就没有多少粮食,如今再被几番抢夺,是眼看着就要无米下锅。旱年生计难,下官却又实在是有心无力,还请郡主日后到了达腊,能多在达腊王面前帮沛南百姓说几句话,替沛南百姓讨一条活路。” 周灿林语声凄凉,闻之无不叫人伤心落泪,可站在面前的云青风却默然未应,更叫气氛也跟着一时沉默下来。 ——可他根本没想着去达腊。 沛南百姓的惨状历历在目,可云青风沉默良久,终低着头道:“只怕有负大人所托。” 他终究是要死的。 云青风语中隐有推拒之意,奚山月在一旁见状就又耐不住性子地开了口:“难道你还在想着那个男人?” “既如此糊涂,那先前那些话就全当我讲给了牛!” 奚山月性子冲动,眼中更是划过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是以不等云青风应声,奚山月就又接着道:“但不管怎么说,你这条命都是我救下的,既然你自己不想做主,那这个主就由我来替你做!” 奚山月顿了顿,声音易随之变得强势几分:“你身为和亲郡主,本就肩负着两国边境的和睦之责,那如今沛南这副模样,也该有你的一分责任——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能在赤金察面前说上话的人,既如此,那明日我就随你一道去达腊,只要你愿意替我们说话,在赤金察面前帮沛南百姓求一条活路,那日后你不论是要当个胆小鬼接着寻死,还是在达腊做护佑边境和睦的王妃,都跟我奚山月没有关系!” 一边说着,奚山月胸口就一边跟着剧烈起伏:若不是达腊人多势众又不能起正面冲突,她也不会想出这等法子拐着弯地向达腊讨好求饶! “月儿,休要放肆!” 奚山月话说的直白难听,周灿林闻言就短促地厉声斥了奚山月一句,紧接着又躬身冲云青风道:“小女僭越,还请郡主恕罪,沛南之事下官已上奏太守,许得过几日就能等来转机,眼下夜深,郡主若是不嫌弃,不妨现在下官府上歇息一夜,待明日再行启程前往达腊。” “无妨。” 他确实糊涂。 尽管被奚山月指着鼻子大骂一通,可云青风却也并未因此生出恼怒,他还是先前那副平淡得几近死寂的神色,就好像世间已没有事再值得他去侧目。 ——除了竭尽全力地隐藏身份顾全大局,他是当真不知他还能再做些什么。 而看云青风这般模样,奚山月就眼见地怒火更盛,她蹬蹬蹬地上前几步,腮帮子更是鼓得滚圆,可站在云青风身侧,奚山月本想再说些什么时却又忽然被周灿林横身挡住了。 “郡主,请。”周灿林将奚山月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随即身子微弯,躬身将云青风迎了进去。 而这边云青风默然不语地随着周灿林步入内宅,其间眼眉低垂神情模糊,夜影层层笼罩其间,就掩下不知多少幽深心事: 今夜自裁之事被奚山月意外阻拦,如今身在周府不好动作,也只得日后再寻机会。 第二日周灿林先是从客栈请来了送亲的仪仗,一直在府上招待着众人过了午时,才又兴师动众地将云青风送至城门。 这其间奚山月一直不死心地跟在云青风身侧伺机说话,可被周灿林有意无意地拦着,又始终不得上前。 一行人吹吹打打到了平仓县外,可甫一打开城门,却又被城外乌泱泱的大军给震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 奚山月上前几步,眯着眼朝远处看了看,遂不确定道:“是···达腊军?” 看着达腊大军那突如其来的阵势,周灿林也一时没了主意,可毕竟身为平仓县令,如今出了这等事自是还需他出面才行。 是以周灿林上前一步走出人群,可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支利箭就忽地破空而来直直射入他脚下! “周伯伯!” 奚山月大惊,当即上前拉着周灿林退回人群,紧接着护卫在侧的捕快衙役蜂拥上前,将周灿林及云青风等一众人挡在身后。 “周大人。” 正当周灿林一行不知所措时,一道雄洪粗旷的声音忽自达腊大军后缓缓传来,紧接着达腊队列分向两侧,就见那腰别宽刀,足跨烈马的赤金察自其后缓缓而出。 “平仓县令周灿林,见过达腊王。”周灿林见状忙又上前躬身行礼,“不知达腊王今日这是何意?” 周灿林一边说着,就一边往位于人群后的云青风方向看了一眼:莫不是来接长宁郡主的? “周大人倒是装的一手好糊涂。” 却听赤金察冷笑一声:“昨夜宵禁,本王几个手下人返程不及留宿城中,听说因为些小事和周大人身边的人起了冲突,只不过如今两国议和,按说这等小事自然是不必放在心上,可到了今日本王听人回报,却才知这几个人竟都被周大人给杀了。” 赤金察摆摆手示意身后人自队列中抬来几具尸首,才悠悠道:“周大人,可是好大的威风。” 昨夜那几个达腊人,死了? 第145章 风月错(三) ◎世间没有来自普通人的传说。◎ “不可能!” 奚山月当即高叫一声走出人群, 遥看着对面高坐马上的赤金察道:“这几人今晨出城时还好好的,你莫要无中生有,拿些莫须有的罪名诓骗我们!” 为防这几人去而复返, 先前的这几个达腊人是奚山月看着送出城的,又怎么可能死了? 奚山月语中满是不信,赤金察却也并不理会她, 只冲着周灿林继续道:“周大人如若不信,便尽管派人上前查验便是。” 赤金察顿了顿:“只不过周大人查验过后, 可是要给个说法。” 赤金察话落,奚山月就当即提步上前, 昨夜是她与那几个达腊人起了争执并扭送到府衙,要说起来, 那自然也是她对这几人最为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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