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 一县之平淡,有何可颂? 一城之安康,于国何渺? 他们微不足道的功绩,史书不会记得。 他们柴米油盐般的在乎,连风都不会听。 ——可云青风在听。 此刻,周灿林正紧紧攥着云青风的手臂,那干瘦的指节没入嫁衣褶皱,一双回光返照般烨烨生辉的瞳孔就急迫地、殷切地望着他的眼睛。 被周灿林这样望着,云青风一颗心都跟着揪到嗓子眼,差一点,只差一点他的那句承诺就要脱口而出: “在下,在下定当···” 可胸前那因方才一番动作而导致的剧烈痛感传来,就又叫他倏尔沉默下来。 他能做什么? 衡芜山下唐乾引的那一刀,破了云青风的将心。 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变成一个手不能提的废物,昨日今时的云泥之别,让光风霁月的云小将军突不破自己的樊笼。 云青风忽而沉默,一双眼也紧跟着挪向他处,看着这样的云青风,周灿林目光也随之灰暗下来。 如几近熄灭的残烛,无需西风,他也终至消亡之刻,黄昏下浑身浴血的县令和身披嫁衣的郡主默然相对,他们寂静无声,而这场名为托孤的戏,似也再无下半场可唱。 “周伯伯,月儿一定会守护好平仓!” 正此时,一道清脆如铃的声音骤然响起,云青风心神微动循声去看,就见奚山月乌黑晶亮的眸子正信誓旦旦地看着周灿林,其间神情清澈真挚,闪耀群星,光辉交错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笃定,和几称得上鲁莽的勇敢。 作者有话说: 给宝贝们汇报一下番外码字的进展:风月错番外,第五章写完了在写第六章,但我真的好瓜啊,我连番外都在打仗,这种写太长大家会不会觉得有点烦呀QWQ我后面争取写简练一点QWQ 第146章 风月错(四) ◎本事大一点的话,说不定还能飞呢。◎ 平仓县令身死, 达腊大军压境,此事一出,平仓县内立时大乱, 长夜将至,可平日肃静空荡的县衙中,此刻却人声鼎沸。 “要我说, 长宁郡主本就是来和亲的,既然达腊王点名要我们送郡主出城, 那我们照做就是,不然难道还真要落个扣押郡主的罪名?” 说话人是平仓县捕头王驰, 这王驰生的五大三粗,如今达腊大军兵临城下, 他负责城内治安,自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可, 可达腊王还要我们交出杀害那几个达腊人的凶手和证据。”县丞陈典礼犹豫道,“如今两眼一抹黑, 我们上哪去找那杀人凶手?” 入夜前赤金察曾派人传信, 和亲郡主身份尊贵, 更关乎着两国和平,先见箭杀周灿林实乃担忧郡主安危, 而如今只要平仓县能在明日巳时前送回长宁郡主,那达腊人身死的事他就可以再给他们三天时间查明真凶。 三天后, 交出凶手和令人信服的证据, 达腊即刻退兵, 否则他就亲自带人进城去查。 可这人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又如何去找凶手和证据? “这···” 王驰立时一噎, 片刻后又接着道:“那真要说起来, 这几人的死也未必就跟平仓有关系,再说大家也都看着,昨夜除了奚姑娘,也没旁人跟他们起过争执,实在不行,就劳烦奚姑娘亲自去一趟跟达腊王说清楚。” “他们要是实在不信,那带几个人进城搜就是。”说到这里,王驰语中也生出恼怒,“反正他们抢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行!”王驰话音刚落,奚山月就当即出声道,“达腊军绝不能进城!” “为什么?” 王驰行武出身,对外交政事算得上是一窍不通,城门对峙时他和陈典礼等人并不在场,但对这个给平仓招致灾祸的陵泽千金,王驰也并没什么好脸色:“奚姑娘,这是平仓县的私事,若奚姑娘不愿出面向达腊王解释,那也不要再在此添乱。” 王驰语气不善,但奚山月对此也并未在意,她沉默片刻,才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气接着道:“先前我曾上前查探他们身份,发现他们身上有···刚使用过的皂荚的味道。” 皂荚? 众人皆不由得一愣。 皂荚具有洗涤的功效,百姓家中常会用皂荚清洗身体衣物,可达腊荒蛮,也没有什么丧葬的礼仪规制,赤金察又为什么要给几个死人清洗全身? 众人面面相觑,紧接着,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就不约而同地自众人心中浮现出来:而真要说起来,这种在死后被清洗的情况,在达腊乃至武朝都只有—— 被待食的牛羊。 若当真如此,只怕他们所有人都低估了达腊缺粮的程度。 “那现在怎么办?”陈典礼被奚山月方才一句话吓得六神无主,看着远天处渐显的鱼肚白,哆哆嗦嗦道,“眼看就要天亮了。” 不交出长宁郡主,巳时过后,平仓县或许就要被夷为平地。 “那就更不能让他们进城!”王驰反应过来后高喝一声,“不如我们就先按达腊王所说交出郡主,三天内,说不定还能再想出别的办法!” “不行!”奚山月当即又道,“她是陛下封的郡主,留在平仓,多少还做个筹码,若真听赤金察的送出城去,谁能保证赤金察真的会再容我们三天?” 虽说奚山月言之有理,可被几番驳斥,王驰面上也明显生出不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 可奚山月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好对策,二人吵吵嚷嚷地争执不下,坐在一旁的陈典礼额上就直冒冷汗:“别吵了,别吵了,郡主还在呢!” 当着郡主的面,这二人就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谈论她的去处,真是不知死活! 奚山月王驰似乎这才想起那始终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的云青风。 见众人目光移向他,云青风就缓缓开口道:“无妨,若能用在下换得百姓安定,那自然任凭各位处置。” 云青风顿了顿:“只不过如今周大人送往朝廷的急信迟迟不见回音,赤金察既已在沛南徘徊多日,那对此事就未必不会知情,在这个时候要在下出城,只怕非是忧心在下安危,而是另有原因。” 云青风话说的并不含蓄,此事王驰或许没弄明白,但陈典礼却差不多听懂了:都说看家狗专咬叫花子,如今朝廷不愿意管沛南的事,平仓是孤立无援才被赤金察如此觊觎,而长宁郡主毕竟来自朝廷身份尊贵,有她在城中,赤金察才可能会因为有所顾虑而不敢招惹,再加上这长宁郡主是云家大小姐,自家小姐身陷险境,那龙虎军是不是也有可能出手? 不管怎么说,平仓县还是跟长宁郡主绑在一条船上才安全。 陈典礼打定主意,就接着自座上站起身,然后上前几步在云青风面前站定,随拱手道:“多谢郡主提点,既如此,那就还委屈郡主再在平仓将就几日。” “陈县丞,难道我们真要跟达腊对着干不成?”看着陈典礼的动作王驰立时一愣,惊疑不定道,“那我们要怎么跟达腊王交代?” 县中没有驻军,真要对着干,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县城捕头。 “不是对着干,只是,只是先拖一拖。”自始至终都一副战战兢兢模样的陈典礼难得拿一次主意,“待会就说,就说郡主染了风寒,须得休息几日才能出城。” 就官职上来说,县丞自然是在捕头之上,故而有陈典礼这句话,王驰就也不能再多说。 众人自县衙鱼贯而出。 尽管不知出了什么事,可如今平仓县城门紧闭,平仓百姓看在眼里,心中就难免生出慌张,眼下红日初升,可家家户户却都闭门不出,街道行人稀疏,云青风走在其间步伐缓慢,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喂,那什么,长宁郡主!” 云青风闻声回头,就见刚从县衙出来的奚山月正向着他的方向大步而来。 今日的奚山月着一袭鹅黄衣裙,远远看去,那明丽的颜色就如初升的太阳生机勃勃,她迎着晨曦而来步伐矫健,辫上银铃亦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如莺雀啾啾般的清脆声响。 云青风站在原地远远观望,奚山月身姿挺拔眸光明亮,其容貌神情,尽是独属于少女的天真烂漫和灵动俏皮。 直到奚山月走到近前,云青风才不动声色地别过了眼:“奚姑娘。” 低低问候一声。 并肩而行,奚山月的目光就漫无目的地落向长街两侧紧闭的店铺,而云青风自离京之后就变得寡言少语,无话可说,二人气氛就一时沉默。 “京城小姐都这么走路?”默然中只听奚山月忽然问道。 云青风立时一愣,这才发觉为了适应自己缓慢的步伐,奚山月束手束脚,竟是走的十分别扭。 云青风心中霎时涌出难言的苦涩:“是在□□弱。” 听说云家大小姐是打从娘胎里就落了病。 奚山月不由生出几分同情:“那他们还让你来和亲。” 和亲之事非他能左右,朝中的阴险算计亦非三言两语道的清楚。 云青风并不欲与奚山月说这些,他一时无话,二人间就又接着沉默下来。 “没想到你看着糊涂,其实还是很聪明。” 事实上对这个沉默寡言耽于情爱的长宁郡主,奚山月一直都没什么好印象,可其先前在县衙一番话又着实叫奚山月刮目相看:竟三言两语就说服了陈典礼。 “只是如果刚才没有说服陈典礼,他们要真的送你出城,你当真心甘情愿去达腊?” 一边说着,奚山月就一边扭头看向云青风,这人不是昨夜还在因和亲之事寻死吗? 晨光散落长街,落在云青风身上就倏尔映出其刀削般的侧脸,从这个角度看去,云青风鼻梁高耸,下颌分明,于女子长相来说,是少见的英气。 对此云青风也无意隐瞒:“去达腊,与是否活着并无关系。” 奚山月又是一愣:“你还是想死?” “前路已定。”云青风面色平淡。 “那郡主觉得平仓县的前路呢?”奚山月又问。 云青风沉默片刻,如实道:“凶多吉少。” 对于云青风这个回答,奚山月倒是表现的并不意外:“那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吗?” “不吃,不喝,不反抗,等他们进城取我们的性命?” 奚山月看着云青风:“可郡主方才,不是也在替平仓想今日的对策?” 黑云压城城欲摧,从县衙出来时,几乎每个人都面色灰暗目露绝望,只有奚山月始终神采奕奕。 云青风不说话,奚山月目光就重又转回前方接着道:“可是就算面前的路都已经被定下来,我们也还是要自己走。” 奚山月踢踏着脚边的碎石,似乎就只是漫无目的的一句:“我们可以正着走,倒着走,跳着走,本事大一点的话,说不定还能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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