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男人面色惨白,更似有汗珠自额角滑落,看着这幅模样的秦朝楚,云清澜沉默片刻,就又忽而抬手,缓缓将面前的男人揽入怀中: “五皇子···” 门后是豪门的盛宴。 少年模样的秦朝楚站在金碧辉煌的殿门外,看着殿中人觥筹交错就不由得眸色阴沉:今日,不知这些人又要耍什么花样。 按照武昭皇帝的意思,这些人已欺辱了他整整十年。 十五年前稷元战败,父皇送子求和,本欲送当时的大皇子入朝为质,可武昭皇帝却明令稷元只能送嫡子。 那时的母妃膝下尚无所出,是以送子为质这件事,就这么被搁置下来,直到武昭二十一年,才将他这个五岁的嫡长子送来。 十年受尽欺凌的生活,让秦朝楚清楚地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稷元皇位传嫡不传长,他既是稷元的嫡子,那日后回朝,就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稷元国君,既如此那将他毁掉,其益处自是比看着他成才多得多。 ——或者最好中途就死了,这样一来若是稷元再无嫡子,光是皇室内斗就够他们再耗上几十年。 所以李玄臻才会这么由着这些人对他为所欲为。 于是十年来,本以为是两国间的友好邦交,可这些豪门贵族对他却无不是极尽所能的侮辱斥骂,在这偌大的京都城中,没有人在乎他,也没有人庇护他,他比路边的野草还不如,任由这些人奚落践踏,好像天生就是用来被人取乐的。 “呦,这不是咱们的稷元质子吗?”一正同美姬举杯对饮的富家子弟发现了他。 富家子弟举着酒盏摇摇晃晃地来到秦朝楚面前,上下打量一圈:“怎么穿的这么寒碜?” 无人庇护,质子府中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仆人婢子自然是趁势而上,他们将他自稷元带来的珍丝宝器搬运一空,寒来暑往,春夏秋冬,他就只有这一件素衫。 如往常一般,被人奚落的秦朝楚站在原地不说话,于是那名富家子弟就又在他面上凝了一会,才接着摆摆手嫌弃道:“既然来了,那还不快去给我们倒酒,杵在这里呆愣愣的,活像个傻子!” 还好,只是些寻常把式。 秦朝楚敛下眉眼。 歌舞升平,秦朝楚就拎着酒壶顺从地站在一众富家子弟身后,席间见谁杯中不满就俯身上前添些酒,叫人乍一看去,倒真像个陪宴的仆从似的。 宴饮过半,富家公子们酒足饭饱,就又百无聊赖地开了口:“今日可有什么趣味可看?” “投壶?” “无趣。” “射猎?” “寡淡。” “蹴鞠?” “都是些玩过的。” 众人叽叽喳喳没议论出什么好去处,正扫兴间就听席上一人忽然出声道:“听说前几日达腊进贡了几只珍奇异兽,如今就放在斗场,或可一观。” 众人便问:“都送了些什么珍奇异兽?” “豺狼虎豹。” “这些都看过。” “蛇蟒鳄狮。” “这个有趣。” 众人来了兴趣。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正准备往斗场去,临行前就有人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问秦朝楚:“异兽珍奇世间难遇,如此机缘,稷元质子可要同去?” 秦朝楚正想寻个借口推掉此事,却听另一人抢在他前面接过了话:“去,为何不去?” 这世间总是有些喜好恶劣的贵人:“听说这些异兽都乃达腊勇士所擒,达腊勇猛,就是不知比之稷元如何——要说这稷元达腊一北一南,又有我朝在中间挡着,只怕八百年都不会遇上。” “这有何难?且叫他们比过一场不就是?” 比? 与那些猛兽? 秦朝楚伫在原地怔愣着还没回过神,可那些富家公子却已然被勾起了兴致。 于是他们一齐扭头看向默然站在一侧的秦朝楚:“如此,那便请质子去选把兵器吧。” 黢黑幽暗的斗场外围,秦朝楚思虑良久,最终选了把寒光凛凛的阔刀。 他提着刀沉默着来到斗场门前,正欲走进,就听身后传来一道轻慢的叫喊声:“这是你能拿的吗?” 来人看着他手中的长刀:“里面这些都是达腊送给陛下的贡品,万一你这刀把它们打死了打伤了,陛下怪罪下来,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那人一边说着,就又一边不由分说地往秦朝楚手中塞了把约莫三尺长的木剑:“所以只好委屈质子,用这个将就将就。” 听在质子府监视的线人回报,这些时日入夜后质子府中总是会莫名地响起练剑似的破空声,所以今日这一次,最好是能彻底废了他。 于是手拿木剑的秦朝楚就这么被推进了虎狼环伺的斗兽场中。 猛狮撕咬,巨鳄翻扑,那勉强能用来防身的木剑早就在第一次交锋时就已碎裂为糜粉,血迹斑斑的秦朝楚被雄狮一掌击飞在远处,看着那即将再度向着他扑压而来的巨兽,秦朝楚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笼子。 四面都是好整以暇的笑骂戏谑声,他们叫嚣着、讥讽着,斥骂那个笼中的废物怎么就只有这么点令人扫兴的能耐。 周身尽是止不住的冷。 秦朝楚微阖着眼,就连意识似也要跟着遁入虚无,可就在即将彻底没入黑暗时,却又有一道似自远天而来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五皇子···” 在那无尽的黑暗冰冷中,这道于清淡中隐含担忧的嗓音是如此动听。 斗兽场中的秦朝楚仍旧纹丝不动地蜷在原地,直过了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一句沙哑的、几不成人声的话:“···是你吗?” ——是你吗? 怀抱秦朝楚的云清澜霍然一怔。 低头去看,暮色中秦朝楚的双眼依旧空洞无神,虽然意识已然回拢,可他的五感却似乎仍旧沉浸在幻境中。 竟魇得这般深。 尽管不知道秦朝楚到底在幻境中受了何等苦楚,可便是看其如今的反应,就也大抵能猜出那该是何等非人的折磨。 这么想着,云清澜就又不由得将怀中的男人抱的更紧了些: “是我。” 依稀有热源蔓入四肢百骸,尽管面前依旧是面目狰狞的血口巨兽,可秦朝楚却几乎在一瞬间就冷静下来: “我们···在哪?” “还在洞中。”云清澜低声应道,“这些有毒的植株应该是在狼群离开后长上来的,可眼下洞中没有解药,杨柳沟中又毒雾深重,若是等入夜后毒雾漫上来,只怕是更加危险,我们还是得尽快出去才行。” 云清澜一连数句,可怀中人却又忽然没了动静。 云清澜顿了顿:“五皇子,你在听吗?” 斗兽场中喧嚣鼎沸,那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污秽不堪的斥骂更是蜂拥入耳,对此身处其中少年原本只当充耳不闻,可如今心有所盼,就又竭尽全力地在那些斥骂声中寻找飘忽的天籁。 “嗯,在听。” 秦朝楚的声音依旧平淡。 可云清澜却敏锐地觉察到其下汹涌的暗涛。 他在忍耐。 “五皇子,你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这些难堪的旧事,秦朝楚并不欲与她多说。 云清澜一时无话,听不到云清澜的回音,秦朝楚就又接着开口:“云小姐,怎么了?” 云清澜沉默片刻:“天黑了。” 秦朝楚听懂了她的意思。 “那就尽快下山吧。” 斗兽场中遍体鳞伤的少年重又站起身。 “可是···”云清澜犹豫不决。 隔着纤薄的衣料,她就分明地感受到秦朝楚那愈发冰冷的体温。 “无妨。” 秦朝楚目光落在不远处沉肩狞目、蓄势待发的巨狮上:“不过一些还未来得及消散的幻境,只是要辛苦云小姐引路。” 如今暮色越深雾气就越重,再加上脑中再度隐隐传来的眩晕之感,有秦朝楚的这句话,云清澜索性也不再犹豫。 十指相扣,云清澜牵着秦朝楚走出洞窟,这下山的路虽说陡峭,可事实上却也并不算难走,但云清澜却走的步伐缓慢。 “云小姐受伤了?” 尽管看不见身边人的情况,可秦朝楚却依旧敏锐地发现她的异常。 “一点小伤。”看着兀自淌血的大腿,云清澜抿抿唇。 方才为破幻境她自伤左臂,本以为那一剑划破的是手臂,却不想被幻境所扰,那伤最后竟是落在大腿,且伤势还不轻。 但云清澜不想让秦朝楚再为此分心,含糊应付过后就接着走在前面为其引路,可不防忽然之间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她竟已被秦朝楚背在了背上。 “五皇子?” 云清澜一愣。 “夜雾将至。”却听身下的男人一边背着她走一边温声道,“就劳烦云小姐,做在下的眼睛。” 秦朝楚说罢骤然提速,其迅疾的脚步搅动气流,就倏尔于乱石从生的山坡上留下一串看不真切的残影。 薄暮冥冥,直到微凉的夜风扑在面上,云清澜才迟迟于那一瞬的怦然心动中回过神来。 收神回眸,眼见二人不远处横挡着一块巨石,云清澜眸色一凝,当即附在秦朝楚耳边低声道:“前面有巨石。” “——跳!” 如矫健的麋鹿一跃而过,对云清澜的话,秦朝楚竟是连丝毫的迟疑都没有。 二人转眼就下了山,紧接着又一头扎进了树广林深的幽谷中。 眼下已是入夜,杨柳沟中毒雾弥漫,再加上那阵阵不绝的夜风蛊诱,俯在秦朝楚背上,云清澜脑中的昏胀之感就更加剧烈。 而幻境中的秦朝楚则更不好过。 一边是深陷在斗兽场中遍体鳞伤的少年,一边是看不出前路的山中密林,现实与虚幻交织撕扯着秦朝楚的神志,他在斗兽场中左躲右闪,刚险险避过雄狮寒光毕露的利爪,那潜伏在侧伺机而动的巨鳄就于间不容发之际向他发起进攻。 秦朝楚下意识地往左躲了一下。 “小心!” 云清澜陡然低呼一声。 一呵之下,秦朝楚霎时稳住身形,而二人的身子,与一旁满是尖刺的荆棘已经不过一寸。 云清澜舒出口气。 “云小姐,接下来要怎么走?” 秦朝楚出声问道。 “向右,右边是一条大路。” 右边。 秦朝楚眼珠跟着转过去,右边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巨狮。 可他一言不发,就又重新跑了起来。 “五皇子···” 云清澜不知道秦朝楚看见了什么。 不知道狞恶巨兽的存在,也看不见血盆大口。 可是那冰凉的身躯,那于额角颈侧滑落的冷汗,那极力克制却仍旧隐隐颤抖的躯体,都清清楚楚地告诉云清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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