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以云秦二人的本事应付这些凶兽绰绰有余, 可如今他们各自带伤又被大胤追杀, 为免在山中引起太大动静, 云秦二人大多时候就都选择暂避锋芒。 于是他们在衡芜山中左躲右闪,被盘绕在枝头的野蟒逼至洼地, 又被伏于密林的野猪追上高坡,不知何时再抬起头, 竟到了落雁崖。 落雁崖边再不见那些染血的兵戈剑影, 环顾四周唯有巨木依旧, 和一截爬满藤蔓的褐黄绳索, 静静垂荡在崖边。 “云小姐。”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野猪嘶叫, 秦朝楚将绳索绕了两圈缠于腕上, 就紧接着又冲云清澜伸出手。 尽管二人皆已明心意,可云清澜却还是内敛,她伫在原地略微怔愣,其间面颊微红,连耳垂都跟着发烫。 如此情状,秦朝楚就以为云清澜多半是还要拒绝于他。 但他的眉目依旧温和,正想着如何收回手能让二人间少些尴尬,却没想到过了片刻,云清澜竟忽然抬手,缓缓覆上他的掌心。 秦朝楚一愣,紧接着,就有细密的喜悦自心中升起。 这种喜悦如春风化雨,将秦朝楚的唇角眉弯都浸润出柔情,看着低垂着脑袋埋首胸前的女子,他臂弯合拢,就跟着缓缓将云清澜圈入其中。 “云小姐,可抓紧了。” 顺着绳索倏忽而下,崖底的山风就霎时卷起二人略带汗湿的衣袍,云清澜无声将额头抵在秦朝楚坚实的胸膛前,她阖上眼,就这么任凭呼啸的山风如壁障将二人隔绝于世外。 此刻,云清澜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她感觉到面前人灼然的体温,感觉到那覆在腰间的五指的形状,甚至还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发丝正随着山风与秦朝楚鬓边的碎发细密纠缠。 云清澜看不见周围情形,极速下坠中那弯曲的指尖就不由得紧紧抓住秦朝楚的衣襟,紧接着,一阵疏朗的笑声便倏尔自头顶传来。 “哈哈哈——” 秦朝楚鲜少有笑得如此畅怀的时候,那低沉绵密的嗓音如玉石相击,透过胸腔传到云清澜耳中,带起阵阵嗡鸣。 二人顺着绳索滑至山腰,那个半年前曾供二人栖息过的山洞如今看来并无太大变化,秦朝楚腕上一个用力将二人荡进去,云清澜脚尖甫一落地就极快地挣开秦朝楚的怀抱闪身站在一旁。 她心跳得太快了。 崖间山洞光线黯淡,层叠阴影更遮盖面上神情,云清澜于昏暗中喘息片刻,直至心绪渐归平静才又缓步踏入落雁崖下的光线中:“走吧。” 说罢转身,提剑横挡在身前率先朝洞内走去。 山洞后连着狼窟。 半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狭长的洞中云清澜就更走的小心谨慎,可直走到那曾让秦朝楚险些丧命的洞窟,竟都不曾见过哪怕一匹狼的踪影。 看着眼前空旷寂静的山洞,云清澜恍然过来。 如今季家族人已尽数搬出衡芜山,少了人烟,这些狼群自然也有了更大的生存空间,杨柳沟外树深林茂资源丰沛,自也要比这深山里的洞窟好上许多。 确认周围并无其他异兽的踪迹后云清澜略微放下心,就又转而借着洞窟外透下的光线在四周寻找着什么。 “云小姐在找什么?”看见云清澜的动作,秦朝楚就出声问道。 半年前秦朝楚在与群狼搏斗后重伤昏迷,是以对后面发生的事并不知情。 “杨柳沟中毒雾盘绕,先前季娇曾教识过几株可以解毒避毒的药草,眼下若能事先寻上几株,稍后下山也好有准备。” 云清澜一边说着就一边接着在这洞窟中四处搜寻,可找来找去,竟是连一根模样相似的药草影子都没见着。 如此,便需得尽快出山了。看着洞窟外渐入暗沉的天色,云清澜微微抿唇。 眼下虽说狼群已去,可这山下却依旧盘踞着会叫人陷入幻境的毒雾,若是他们不在天黑前走出杨柳沟,届时夜深雾重只怕会遇不测。 思及此云清澜当即转身,却见秦朝楚正呆呆地望着一处愣神。 “五皇子?” 秦朝楚神情呆滞眼眸空洞,云清澜见状觉出不对便疾步上前,可还未来得及察探眼前就忽然一阵眩晕,甚至连头脑也忽而变得混沌起来。 ——不好! 云清澜心中立时一紧。 如今这里既无野兽踪迹,那少了生灵踩踏,草木自是会趁势而上,山底的植被沿着山坡爬上来,其间难免会混入毒株。 电光火石间云清澜就已想清其间关联,她霍然拔剑欲斩混沌,可甫一动作却天旋地转,比方才剧烈百倍的眩晕之感如巨浪兜头而下,更不由分说拽着她陷入重重黑暗。 又是武昭二十一年的雪。 稚嫩单薄的小姑娘独自一人跪在四目皆白的云府庭院中,仆人婢子四下从她身边经过,就随着风雪一道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那个新来的质子看着可真小。” “是啊是啊,粉嘟嘟的坐在车里,像个瓷娃娃一样。” “听说这是稷元送来的五皇子,可稷元离京都那么远,你说这异国他乡的,那稷元国君就当真忍心把嫡亲的儿子送过来?” “他就算不忍心又能怎么办?陛下已容了他们五年,难不成还要再容他们五年不成?” 五皇子? 跪在庭院中的小姑娘眼睫颤了颤。 肩头霜雪簌簌而落,年幼的云清澜扭着几已被冻僵的脖子半转过身,车辙悠悠,隔着厚重的云府大门,她不知为何就忽然对门外那个素未谋面的质子生出了浓浓的好奇。 她想去看看,那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马车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好奇和张望,不足半人高的秦朝楚怯生生地缩在琳琅满目的珍宝玉器中,叫人看着粉雕玉琢,竟也像是尊用来进献的童子宝像。 他手中捏着临行前母妃送与他的玉玦,玉玦光洁,低头看时就倏尔映出那张稚嫩的脸。 于是秦朝楚定定地看着玉玦里映出的童颜,就又于满车珠玉碰撞的靡靡声中对自己小声重复那些临行前母妃曾对他说过的话: 你是稷元的五皇子,只有你能救稷元。 你会换来天下太平,这件事有意义。 一边这么说着,秦朝楚就又一边抬起头,他手脚并用地攀上马车的窗轩,他打算去看看,那些因他而得到幸福的人。 他看到人们好奇的脸,正冲他指指点点地说着些叫他听不懂的话,他看到挂满白绫的云府大门,听说五年前云府大丧,云家死了很多人。 这面黢黑的大门于一片白茫霜雪中黑沉的令人胆寒,秦朝楚静静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却不知为何忽然又觉得碍眼。 若是能破掉就好了。 这么想着,秦朝楚竟不知自己何时已站在那门前。 但彼时年幼的他自是没有足以破门而入的力气,于是他便伸出手掌按在那门上,然后轻轻一推。 吱呀—— 云清澜拖着僵硬的双腿上前打开大门,可门外没有悠悠而过的车马,没有人头攒动的百姓,只有一行行沉默着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墓碑。 墓碑上写着娘亲赵骞关赵麟禄等人的名字,云清澜一路走过去,最角落那块不起眼的灰色墓碑上,正小小地刻着“云青风”。 “你就是这么守护云家和龙虎军的?” 祖父威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云清澜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正淌血的剑尖,上面似乎还残存着赵骞关身上的余温。 “手刃同袍,杀君弑帝,背主叛家。” 云杉自背后缓步走到面前,鹰隼般的目光逼视向云清澜,那如山岳般的气势就紧跟着排山倒海般地向着她扑面而来:“云家祖训,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祖父,我···” 看着兄长灰暗的墓碑,云清澜喉中干哑,就半晌说不出话。 便听云杉又袍袖一甩背转过身去:“既如此,那你留在这世上又有何用!” 是啊,如今国破家亡,她又有何掩面存活于世? 云清澜缓缓将剑搭上脖颈,可心中却又控制不住地生出疑虑:云家祖训,将门之责,保家卫国。可他们金戈铁马,征战一生,是该保谁的家,为谁的国? 虚空中浮现出郑老伯和煦的笑脸,华霜胆怯的神情,怜芸干瘦的身躯,他们回头看她,目光落在她面上,就紧跟着七嘴八舌地唤她的名字。 “云将军···” “云小姐···” 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杂乱无章,到最后,就都化成一句温柔缱绻的问询: 云小姐,何以持枪? 这是——幻境! 电光石火间云清澜瞳孔骤然一凝,紧接着她调转剑尖,就忽然抬手在臂间狠狠一划! 被尖锐的疼痛撕扯着,霎时幻境破碎,故人如烟,云清澜举目四望,她和秦朝楚就仍旧处在那个寂静的洞窟中。 “五皇子!” 看到蜷在角落的秦朝楚,云清澜心中一紧,当即踉跄着跑过去。 暮色四合,昏暗夜色模糊了秦朝楚那本棱角分明的脸,看着兀自陷在幻境中的秦朝楚,云清澜沉吟片刻:“五皇子,对不住了。” 然后拿起身边的无涯剑,在秦朝楚指尖小心翼翼地落下一道细小的伤口。 眼下他们并不清楚杨柳沟中入夜后的情况,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就必须得在天黑之前抓紧离开此地,而经过方才的一番探查,如今洞中没有用以解毒的药草,是以云清澜思来想去,要想破除幻境,那就也只有这一个法子。 云清澜抬起头,目光穿过迷蒙夜色看向面前这个目光呆滞的男人,可任指尖血珠簌簌而落,面眼前的男人却仍旧目色迷离,甚至因方才云清澜的一番动作隐隐涌上暴虐。 事实上,刺痛只是一种外在的干预,这种干预因为与幻境本身所营造的环境格格不入,才会让入幻者因极度的割裂感而从中脱离出来。 与此同时,对入幻者来说,外部的疼痛也会因为其的真实存在而比幻境中的疼痛更为剧烈,这就好比在现实中被人用石子砸了脑袋,那在入幻者的世界中,这粒石子或许就会变成一座层峦叠嶂劈头而下的高山。 因此一般来说,不论入幻者在经历什么,受伤都是破幻最为简单有效的办法,可如今秦朝楚对刺痛没有反应,那只能说明—— 他本身就陷在极度的痛苦中。 这让云清澜不由得有些担心。 就毒性而言,致幻之毒并不是什么会夺人性命的剧毒,这种毒会勾起人心中的恐惧和憎恨,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其实也不过就是做了场噩梦。 噩梦惊险,可醒了便也过去了,只是若魇得太深,却又可能让入幻者就此失去神志。 而为今之计要想助秦朝楚脱离幻境,那就只能让他感受到一些幻境中缺少的东西。 ——可他到底是魇在了什么样的幻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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