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若有所思地看向李俊,又略略环顾四周,并且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他没有看到宋绘月,而是看到了在禁军中的几张面孔,全都掩人耳目的在周围游荡。 禁军在此,周围又是刘琴的私宅,晋王心中若有所悟,又确定了等候在此处不会有危险,便顺应李俊的话头,谈笑起来。 宋绘月在楼上看着李俊和晋王在外面絮絮叨叨,提着的心稍松,看向刘琴的私宅。 老鸨已经出来挑起了栀子灯,灯似乎也带着香气,在晚风中徐徐摇动,私宅看似一切如常,然而暗中却有无数双禁军的眼睛盯着。 一顶小轿悄然而至,停在了门前。 魏桥穿着一身青衣,做个随从打扮,走在轿前,银霄穿着一身皂色短褐,走在轿子旁,手一直按在腰间,抬轿的两人是苏停和李长风,也都十分警惕。 苏停压下轿杆,从里面请出书生打扮的今上,银霄便立刻站到了今上身边。 今上摇动折扇,正要进门,银霄忽然扭头看了一眼身后。 苏停和李长风都知道银霄有异于常人的敏锐,他一眼胜过旁人许多眼,都以为身后有异,也随之扭头看去。 这一看便看到了李俊和晋王。 苏停立刻戒备,挪动半步,伸出一只手,把今上纳入自己的保护之中:「陛下小心,晋王在此。」 「嗯?」今上随之扭头,随后便看到了和李俊相谈甚欢的晋王。 「无妨。」他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停住脚步,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暗道:「老大和李俊怎么碰到一起了?凑巧?」 李俊这个李字,一旦和皇朝的李字连在一起,就立刻会让人想到「造反」二字。 鲁国公造反,多年不成,只是纸上谈兵,可若是加上晋王,就立刻让人觉得他们可以在皇宫中杀个七进七出。 而今上最忌惮晋王的,也正是「造反」。 若只是偶遇......然而今上很快就发现不是偶遇,因为李俊和晋王一同进入了酒楼。 他不假思索调转脚尖,迈步走向酒楼,同时低声吩咐魏桥:「去订一间邻近的阁子!」 魏桥迈开碎步跑了过去。 李俊和晋王进去之后,李俊便将晋王引上了二楼 ,沿着街边的三间阁子都已经让李俊安排妥当,此时便领着晋王进入了最里面一间。 安顿好晋王和黄庭后,他便出来叫酒菜。 魏桥赶到酒楼,正好看到李俊在和酒保说话,等李俊离去,他便上前对酒保打探,又使出银子,要了晋王旁边的阁子。 如此一来,三间阁子,最左边是晋王,中间是今上,右边是宋绘月,座无虚席。 宋绘月这个时候,提着的心再一次的往下放了一些。 这些看起来简单的事情,其实她在脑子里已经谋划过千百次,筹划了又筹划,最难的一环不在晋王和张旭樘,而在今上。 今上愚蠢自私,除了威胁到他的龙椅,其他任何事情都打动不了他,她相信哪怕晋王是独身一人进入酒楼,今上也会起疑。 但是愚蠢的同时,今上又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若是他起了疑心而不进酒楼,也没有人能控制他。 只要今上进了阁子,事情便算是成了。 她下意识露出一点笑意,眼看着今上也进了酒楼,这才继续去盯着外面——最大的一条鱼,张旭樘早已经到了。 张旭樘比晋王早到半个时辰,一直坐在脚店中,手里捧着一杯茶,目光盯着酒楼门口,直到看到晋王和今上都进入了酒楼,他才缓缓放下茶杯,开始思索。 陷阱。 然而明知是陷阱,也得往里面走,否则他担心李俊会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真的劝和今上和晋王。 他起身往外走,随身只带了小卫。 一鼓作气走进酒楼,他还未开口要阁子,二楼栏杆上方就伸出来宋绘月的脑袋,冲着他轻轻一招手:「来。」 张旭樘迈步上楼,在宋绘月前方停下,并未靠的太近,以防她突然出手打人。 「今日只说,不动手,」宋绘月打开门,请张旭樘往里走,「来。」 张旭樘看了一眼旁边阁子外站着的李长风和苏停,便知道今上就在里面。 他挑了挑眉,跟上宋绘月的脚步走了进去。 宋绘月自行落座,张旭樘当即也坐到了对面,两人相视一笑,都知道自己是在阴暗里爬行的人物,无需遮掩。 张旭樘轻轻叩了叩桌子:「早知道是你请我来,刚才就应该叫上一壶酒,一桌菜,我们慢慢吃,慢慢说。」 「倒是用不了一顿饭那么长,」宋绘月示意他靠近墙边,「来听一听晋王和今上在谈什么。」 说罢,她挪动自己的椅子,直接坐到了墙边。 张旭樘见她大方相邀,也搬着椅子坐了过去。 阁子中间的墙都只有薄薄一层,靠的如此近之后,两边说话的声音更是清晰可闻。
第四百八十八章 一败涂地 张旭樘仔细听了听,却没有听到隔壁传来任何说话的声音。 太过安静,就好像里面的人还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在静默一样。 张旭樘撤回耳朵,低声道:「无趣。」 宋绘月点头,也认为无趣,忽然提高了嗓音:「燕王是陈王之子吧。」 椅子牢牢放在地上,然而张旭樘整个人都是一晃。 须臾间,阁子四壁忽然上下左右合拢,死死朝张旭樘压了过来,压的他喘不过气、眼睛模糊不清,周遭一切又过于安静,以至于让他听到了隔壁传来叮叮咣咣的一阵响声。 似乎是茶杯掉落在地,在地上发出了雷声般的轰鸣,震得张旭樘耳朵发痛,整个人都傻住了。 她是怎么知道的? 同时,他也明白了宋绘月的陷阱——在今上面前揭穿这个秘密,然后他的一切苦心都将付之东流。 不用证据,不用他承认,甚至不用他开口,宋绘月就有办法坐实这一切。 「就是因为燕王是陈王的种,所以张家才会在如日中天之际伙同陈王造反,而陈王也在毫无胜算之下点头应下,事败之后,裴太后留李俊一命,你们就烧掉他的脸,一切都说的通,是不是?」 宋绘月的声音铿锵有力,足以让今上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张旭樘只觉得天灵盖让宋绘月硬生生掀开了,藏在脑子里的一切都血淋淋的抛洒出来,疼的他两眼发黑,双手止不住发颤。 一股阴森之气从他的脚后跟往上攀,一直攀到后脊梁,钻进了心窝。 他竭尽全力回答:「不是!」 两个字过后,他有了一丝力气,开始反击:「一派胡言!燕王乃是今上第二子!」 他浑身都是冷汗,知道自己是搞砸了,让宋绘月打了个措手不及。 宋绘月冷笑:「张贵妃有喜时,今上缠绵病榻,沉疴难起,朝臣甚至认为今上春秋不郁,要另作打算,今上哪里来的余力来第二子!」 「——燕王分明是张家担心今上驾崩,被裴太后抹杀,铤而走险出来的一粒棋子,今上崩,陈王立,张家稳。」 宋绘月一字一句,声音算不得太大,然而宛如一道接一道的惊雷,从这一间阁子,响到了另一间阁子。 张旭樘张着嘴,眼前张家开始剧烈晃动。 张家,他竭力托举的张家,在晃动之中出现一条条裂缝,匾额梁柱都在他脑海中坍塌,压住他胸膛,让他无从呼吸。 「放——屁,」他昏昏沉沉地开了口,「你和晋王是一丘之貉,你、鲁国公、晋王、楼总指挥使,你们四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合伙想要离间今上和燕王,所以胡出此言,今上圣明,必定不会被你们所蒙骗。」 宋绘月并未辩解,只道:「只需一张陈王画像,燕王面目究竟是像今上,还是像陈王,一看便知,你狡辩再多,也无用。」 张旭樘浑身上下都是冷汗,一重重往下淌,汗水糊住了他的眉眼、鼻子、嘴巴,憋的他面色青紫。 他想要站起来,逃离这个黑暗无边的陷阱,然而两条腿不听使唤,纹丝不动的停在了原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今上只要再一次看到燕王的面孔,就会想起陈王,陈王和燕王是亲父子,岂能没有相似之处。 到了此时,他竟然忍不住在心中大喊:「佛祖佑我,若能过得此难关,我必定在佛前抄经三载!」 心中呐喊过后,他也知难能回天,这世间也并无神佛,能帮得了他。 他这一缕魂,几乎从胸膛里游荡出去,险伶伶的在身体里摇晃,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睁开双眼,头脑渐渐 清明。 阁子里没有点油灯,此时已经陷入了一片昏暗,楼下食客逐渐喧嚣,像浪潮涌入耳朵,隔壁早已经没了动静,今上不知在何时离去。 只剩下宋绘月还在陪着他。 宋绘月在黯淡光线中,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轮廓,然而不用灯火,他也能「看」到她的面孔——她在欣赏自己,同时还不够。 「你赢了,」他开口,「燕王和我离了心,我所支持的大业,也灰飞烟灭了,张家支离破碎,我的一切都让你碾为齑粉,你可以杀了我。」 他视死如归了,攥紧双手,愿意死在宋绘月手下。 「我也是这么想。」宋绘月的声音幽幽传了过来。 随后椅子里的宋绘月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从腰间取出一把尖刀。 尖刀在一点微弱的光线里闪着寒光,像是地狱修罗的嘴,随时要叼走张旭樘的灵魂,把他带到地狱中去。 方才还痛不欲生的张旭樘,忽然有了一丝惧意。 然而已经晚了,宋绘月已经走近,扬起了尖刀,猛地往他刺了过来。 刀锋带来沉重的风声,随后「嗡」的一声,扎进了椅子扶手里。 张旭樘紧闭着眼睛,身体一颤,两手无力垂在身体两侧,汗水顺着手指滴落在地。 他慢慢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宋绘月把刀拔了出来。 这一刀没有杀死他,然而也让他的灵魂在死亡深渊走了一遭,于是他火速蹿起身来,想要逃离椅子,却让宋绘月挡住去路。 他不想死了。 不过是大业不成,他何必绝望到寻死的地步! 他还有张旭灵,张子厚,张家没了燕王这个蠢货,反倒是没了桎梏,何愁日后不能东山再起。 宋绘月把他按回了椅子里:「还是应该点灯的,刚才太激动了,手抖,这一次一定让你如愿。」 张旭樘哆嗦着声音道:「不、别杀我......小卫!小卫!」 外面没有回应。 尖刀就垂在他头顶,宋绘月的眼睛在黑暗里就像是两粒散发出幽光的宝石,毫无感情的对着他。 他只得一再的往椅子里缩,试图躲避宋绘月的注视:「不、别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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