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觉得,说完这些话,好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似乎真醉了,头脑发晕,两腿发软。她背靠着老榆树,身体慢慢往下滑。 她好累。 谢时晏目眦欲裂,猛然抱住她软下的身体,“来人——” *** 深夜相府,灯火通明。 乔府医施完针,对着面容阴沉的谢时晏道,“殿下急火攻心,待老朽开几帖清心去火的方子,好生温养便是。” 他看着躺在榻上的李昭,即使昏迷着,却还蹙着眉头,眼角泪痕未干,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 “嗳……”乔府医长叹一口气,明明之前养的好好的,怎么又成这幅样子,一个月又白搭了。 他隐晦提点道,“相爷,殿下这是心病,药石只医身,治标不治本。殿下身子不好,平日里,您多担待。” “这心一通啊,身体自然就好了。反之,若心气不顺,就算一时治好,恐怕将来也是药石罔医啊!” “我知道了。”谢时晏哑声道,他一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昏黄的烛光跳跃,他挽起袖子,走向旁边的铜盆。 哗啦哗啦的水流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他弯腰,把温热的帕子贴在李昭额头,深深凝望着她。 一遍又一遍。 忽然,他伸出指腹,想蹭一蹭她的脸颊,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他却蓦地停了。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接着是千升恭谨的声音:“相爷,青厌大人来信。” “从黔州那边来的。” “轰隆”一声巨响,闪电乍起,映衬出谢时晏乌黑的瞳孔。 ——下雨了。
第26章 放下 雨水滴答,从房檐滑落,潮湿的青石板路上,响起侍女急促的脚步声。 云蕙急匆匆打开房门,把托盘往旁边一放,上前撩起床幔。 “殿下,今日感觉如何,要不要再请乔府医过来一趟?” 李昭揉了揉脑袋,她作势起身,却被云蕙急忙按下,“地面寒气重,当心着凉,您要做什么吩咐奴婢就成。” “哪儿有那么娇气。”李昭苦笑一声,“天天闷在房间里,没病都捂出病来了。”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云蕙急声反驳,“没影儿的事,别乱讲!乔府医都说了,您只是郁结于心,修养两天就好了,不碍事。” 说着,云蕙拍拍胸脯,似乎心有余悸,“那天当真吓死奴婢了,相爷脸色好像好吃人一般,我还以为您怎么了。” “唉——我现在想想,这来京城才几天,您已经发病三次,还不如在黔州。” 李昭忽然问道,“怎么不见谢时晏?” 从她醒来,一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他曾在她院子里养伤,饮食起居皆在此处,现在只剩下两件旧时衣衫,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了。 “相爷这段时间很忙,似乎是……春闱?” 云蕙回忆道,“这两天前院热闹的很,求学的,送礼的,我昨天出了一趟门,险些给我堵门口,还是从侧门悄悄溜进来的。” 云蕙吹了吹托盘上的汤药,递给李昭,“那天究竟怎么了,您怎么忽然又发病了,去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李昭垂下头,用汤匙一点一点搅拌汤药,过了半晌,她道,“我忘了。” “啊?”云蕙惊讶,用手贴贴李昭的额头,“莫非烧坏了脑子,我、我这就去请乔府医。” 李昭一把拉住她,“别闹,你真有闲心,把我前几天没做完的小衣给缝了吧。” 不等云蕙小脸儿皱成一团,李昭正色道,“我真记不清了,我好像喝多了酒,然后做了一个梦,梦醒来什么都忘了。” 李昭话说一半。 她确实对那天的记忆模糊。她记得谢时晏非要拉她逛夜市,他找到了他们曾买过扇面的摊子,摊主是一个年轻妇人,带着一个孩子。后来孩子哭了,她和谢时晏大吵一架,再然后她一觉醒来,就看到了熟悉的床幔。 至于他们到底吵了什么,却像有一层模糊的迷雾,她似乎记得,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心中酸涩难当,她——她应是很伤心的。 她隐约感觉发生了一些事,醒来后,也曾想过找谢时晏,可之前恨不得时刻黏在她这里的谢时晏却不见踪影。 他好像在躲她。 “我们去趟大相国寺。”李昭忽然说道。 云蕙眼睛微微放大,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前两天还下雨,天寒地冻,等天气暖和点再去吧。” 李昭看向窗棂,滴滴露珠从嫩叶上滑落,落进泥土里。 她的声音幽远而空灵,“我想离开这里。” “离开相府。” 圣旨本来就是传她去大相国寺祈福,要不是卷进贡品失窃案,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在相府叨扰多天。 “如今贡品案已查清楚,我们也该回我们该去的地方了。” “可是……可是……”云蕙憋红了脸,她想说相府也很好,有厉害的府医,不管什么珍贵的药材都能寻来,有舒适的瓦舍,有温暖的炭火,日子要比寺庙好过太多。 云蕙底层出身,她小小的脑袋瓜里只认为,吃饱穿暖,生病有药,已经是人生大幸。 “可是您不是说,相爷……相爷可以为我们翻案。” “翻案,看的是圣心。” 李昭静静看着窗外,“他谢时晏,现在还代表不了圣心。” 她现在心里很乱,她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否正确,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回黔州——她想安儿了。 云蕙最终没拗的过李昭,她翻出了最厚实的狐裘披风,一团白绒毛把李昭的小脸衬托的更加羸弱。 出乎意料的是,原以为出府会纠缠一番,没想到守卫竟没有阻拦,只是在出门的时候,硬要跟在车架后面。 “相爷有令,刺客尚未全部落网,命我等贴身保护殿下的安全。” 李昭想了想,她不欲为难下人,只道:“你在后面悄悄跟着便是,刀剑无眼,不要冲撞佛祖。” “是” 一辆马车从相府侧门遥遥远去,越来越小,逐渐成了一点,台阶之上,挺拔修长的男子负手而立,风吹起他宽大衣袖,寂寥萧瑟。 “相爷,要不要跟上殿下……” “跟上做什么,恶心她么?” 谢时晏淡淡道,他看着远去的车马,一张俊脸苍白到病态。 “相爷为何不向殿下好好解释一番,把当年……当年的事坦诚布公谈谈,您知道的,殿下向来心软。” 千升为谢时晏撑着伞,冷风在他耳边呼呼作响,吹到衣襟里,好像血液都冷凝了。 谢时晏没有说话,他凝望远方,直到李昭的车马消失不见,蒙蒙细雨斜打在削瘦的脸颊,刮的人生疼。 她的眼泪,昨晚拿到黔州的回信,白纸黑字,宛若千斤,重重压在他身上。 他像溺水的人,四周是漆黑的一片死水,令人窒息地,憋闷至极,喘不上来气,什么也说不出——连句求救都喊不出。 她说的对,他好像从来都是,自以为是。 他想,她没错,她应该怨他的。在宗人府,在黔州,在她深陷泥沼的每一刻,她挣扎求救的每一刻,她是不是也曾这般绝望? 而他呢,他所有的布局,所有的愧疚,所有的弥补,所有的情深……在迟了六年之后,于她而言,皆成了一种虚与委蛇的负担——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她不要他了。 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去解释半句。 谢时晏的眼底布满红纹,那熬了一夜的恶果。喉头涌动,他压下喉间血气翻涌,哑声问:“刺客都吐出来了么。” “昨晚死了一个,剩下的关大人还在审。都是些硬骨头,难啃得很。” “备车,去刑部。” 落子无悔,或许在他作出选择的那一刻,结局就早已注定了,而他现在要做的、他只能做的,只有一条路——不能回头。 风卷起谢时晏如墨的长发,和着宽大的袖袍。他坚定地,朝着高门长阶,一步一步走上去。 —————— 山路蜿蜒,经过一个时辰路程,终于到了大相国寺。金顶朱门,寺院门口一尊青铜大鼎,上方香火缭绕,端的是皇家寺庙的气度与不凡。 先皇后爱礼佛,李昭自幼跟随母后常来这里,并与元空大师结成忘年交,如今阔别多年,再次见到熟悉的青砖绿瓦,心中滋味万千。 云蕙自发在外面等,迎李昭的是个圆头小沙弥,她之前未曾见过。小沙弥绷着脸,双手合十,“施主在这里稍等片刻,待小僧去请师父。” 李昭含笑应诺,她像之前一样,点了三炷香,站在镀满金身的释迦摩尼像前。佛祖半阖着眼,悲悯世人。 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可李昭却感觉自己游荡在水中央,前后左右都望不到头,哪里会有岸呢。 她想她是个没有佛根的人,在黔州六年,翻遍了佛经,自以为心如止水,结果回京一下子原形毕露——三次发病,她在想是不是上苍在警告她,莫恋红尘。 可她已陷入太深,无法逃脱。 “一别多年,贵人清减许多。”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昭转身,见一佝偻老僧,他身量瘦小,须发皆白,脸上布满沧桑的皱纹,眼睛小而亮,有种洞若观火的通透清明。 “元空大师。”李昭的声音带着怀念,“您的风采依然不减当年。” “哈哈哈哈,老喽。”元空笑的眼睛眯起来,上下打量李昭,道:“贵人有心事。” 是肯定的语气。 李昭苦笑一声,还不等她开口,元空便道,“许久不见,今日和贵人手谈一局,如何?” 李昭没有不应的道理,她自幼对棋道精通,就算是当时名满天下的状元郎,也不是她的对手。坐在棋局旁边,她手执起白子,对元空颔首,“大师,您请。” “贵人,下棋须得心专。” 元空笑呵呵,随意把黑子放在天元的位置,眼睛直直扫向李昭,“您心不静。” 李昭垂下眼眸,轻声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实为有事相求。” “洗耳恭听。” 李昭指尖摩挲着圆润的棋子,缓缓开口,把圣上谕旨,宣召回京祈福的事一一道来。最后她道:“恐怕要叨扰大师一段时间,不知可否方便。” 元空摇摇头,“这倒是小事一桩,不过我观贵人眉目愁苦,恐怕烦恼不止于此,老纳已经半截入土,不妨讲与我听听。” 李昭苦笑一声,“什么都瞒不过大师。” 她离京时,元空大师已经八十高龄,如今六年过去,依然精神矍铄,耳目清明,反观她这个年轻人,一身病体,形容憔悴,不如八十老翁。 香炉上香烟袅袅,李昭如回忆一般,轻声将过往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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