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面色如常,对云蕙道:“你先退下,我和王爷续话,闲杂人等勿扰。” 她口中,“闲杂人等”四个字咬的格外清晰。 李珣朗声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一挥手,“你们也下去,本王要和皇姐单独叙话。” 片刻,四周寂静,两人站在群山环绕间,一个戒备,一个审视。 敌不动,我不动,李昭静静看着他,两人对峙一会儿,李珣率先开口,“皇姐,你受苦了。” 李昭冷面,“我受苦不是一天两天了,有话快说,我赶时间。” 她言辞毫不客气,即使在这荒郊野岭,她也不怕他把自己怎么样。毕竟,他们同为李氏子孙。 “皇姐,你变了。” 李珣喟然叹道,“之前你可没有这般……牙尖嘴利。” 李昭有些恍惚,这是她第二次听见这个字眼。 第一次,她那前夫以冷静的语调指责她变了,她险些承受不住,如今再听,竟觉得十分有理。 她当然变了,她要是还如之前一般天真软弱,她早就成一具枯骨了,哪儿还能在这儿听他逼逼赖赖。 逼逼赖赖……李昭不由失笑。有空还是得教云蕙读书,这丫头都把她带跑偏了,在不自觉中也用上这些市井粗言。 李珣这厢正酝酿情绪,想从哪里开始切入,无奈皇家确实亲情寡淡,她一个嫡公主,自幼养在后宫,而他早早就出宫建府,他们实在没有交集,纵然请安宴会相遇,也只是点头之交。 一时间,两两相顾,不知道说什么,气氛陷入尴尬。 李昭拂了拂衣袖上的水珠,晶莹剔透,落在指尖上,像人的眼泪。 “这里就我们两人,不用客套,说吧。” 她有些后悔没听云蕙的话,确实有点冷。 李珣想了半天,索性也放弃煽情了,开门见山,“我知道皇姐想要什么。” “我能做到。” “你帮我弄死谢时晏。” 三句话,言简意赅,原因、目的、条件,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李昭默然,她张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反问,“你说我想要什么?” 李珣胸有成竹,“自然是崇德十五年那场大案。” 当年谋逆案中,牵涉的人不论身份,尽数被诛杀,真正算起来,现在还深陷谋逆之中,好好活着的,只剩下李昭一人。 如今她奉旨进京,短短两个月就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先是参加宫宴,而后现身武国公府寿礼,其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和当今丞相谢时晏的风流韵事。 当年京中最令人艳羡的才子佳人,落的劳燕分飞的下场,如今又藕断丝连牵扯不清,坊间早已对此讨论的沸沸扬扬。 他们甚至私下打起赌,赌如今已经功成名就的谢相,是否还愿意再娶落难的前公主。一吊钱起步,赌桌上各持己见,吵的不可开交。 李珣却知道,只要当年大案不翻,两人绝无可能——圣上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 以他对圣上的了解,圣上对废太子恨之入骨,绝不可能动当年钦定的谋逆大案。 他明白的事,谢时晏当然看的清楚,但他依然让李昭抛头露面,显然已经无所顾忌。 李珣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一个大逆不道的可能。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 李昭冷静道,“你说的没错,我身负大冤,自然要洗清冤屈。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也曾有人要给我翻案,并且他没有条件,我为何舍近求远,非要和你合作呢。” “九王爷,如果你今天来就是跟我说这些的话,我们就可以告辞了。” 李珣却摇摇头,一脸莫测,“你不信他。” “要不然你不会在这听我说这么久,如若你真的相信他能为你翻案,我连见你的机会都没有。” 李昭想起被她以冲撞佛祖为名义留在外面的侍卫,默然。 “他确实不值得相信。” 李珣轻勾唇角,向李昭讲述谢时晏的升迁路。 “当年他本应被划为太子党,圣上顾念同门师兄弟之情——当然,他带来的消息也确实有用,勉强纳为幕僚。机密之事多是防着的,毕竟他有那么一层身份。” “当时一同辅佐圣上的,有骠骑校尉陈让、御前统领刘峰、刑部尚书、兵部侍郎……文臣武将,应有尽有,他谢时晏区区一个五品修撰,一无实权,二来身份尴尬,实在不够看,可事成之后,他偏偏成了最圣心的人,你猜为什么?” 李珣看了眼李昭,“因为他够聪明,也够狠。” “一纸休书,和废太子一脉彻底斩断关系。平叛途中,身先士卒,数次身陷险境——他好像总能做出最对的那个决定,他活了下来,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党羽,孤身一人,成了圣上最信任的一把刀。” “现在回看,那几位有从龙之功的功臣,陈让……哈,他是个机灵的,及时把小女儿送进后宫,就是如今的陈妃,你应当见过。现在镇守边疆,天高皇帝远,过的也滋润。” “剩下的,刑部尚书年仅四十就被迫致仕。刘峰好大喜功,私收贿赂,卖官鬻爵,被罢免官职檄三千里。兵部侍郎荣升尚书没多久,因为私德不修,闹出纳贱为妾的笑话,被御史参奏辞官回乡……这些老人走的走,散的散,巧的是,其中或多或少,都有谢时晏的影子。” “他是从刑部尚书升入内阁的,当年的刑部尚书,对他可是颇为照顾,叫一声老师也不为过。” 李珣放轻了声音,以诱惑般的语气轻叹,“他为了往上爬,踏着多少白骨累累,同僚,师兄弟,恩师,……只要阻碍了他,他一个都没放过,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已经抛弃过你一次的人,你还敢相信么。”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伸手,放在李昭面前。 “皇姐,再怎么说,我们同姓李,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你是信我,还是信你那个背信弃义的前夫?” 作者有话说: 来来来,有奖竞猜,昭昭该信谁?
第27章 秘闻 “我不信他,可我也不信你。” 李昭扫一眼他的掌心,垂下眼眸,“王爷,我只是一介女流,什么刑部,什么兵部,我听不懂。” “但我倒有一事很好奇。我记得王爷之前醉心风月,从不理政事。满朝皆道九王闲云野鹤,志趣高雅……原是我们错看了眼。” “圣上如若知道自家兄弟如此关心朝政,为君分忧,想必定会龙心大慰吧。” 李珣一怔,他敛起唇角,声音冷了下来,“皇姐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 小瓷瓶收回袖袍,李珣看着远处烟雨朦胧的山峦,微眯起眼眸。 “你百般推辞,莫不是真如坊间传闻一般,对他还有情?” “我的姐姐,你好天真啊!当年他能对你弃若敝履,时隔六年,他谢时晏忽然转了性子沉迷情爱?你自己想想,夫妻三载,以你对他的了解,他是那样的人么!” 李珣一声冷笑,一字一句像钉子,钉在李昭心上,“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别又被骗了。” “他要尚存一分真心,为什么当年不救你,任你在宗人府受尽欺凌,为什么在你流放的时候不救你,他在京城高床软枕,你在黔州凄风苦雨,他可曾念过你一分?” “如今,他把你召回京城,我猜猜,他一定对你百般讨好,万般挽回,我聪明的皇姐,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李昭心中一紧,攥紧了伞柄,指尖直发白。 她曾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可她现在身无长物,除了她这个人,实在没有什么可图,就连颜色也不如现下的小姑娘鲜嫩。 她再没什么可值得利用的了。 李珣靠近她,声音越发低沉,“皇姐知道,为什么圣上那么恨废太子么。” 当初夺嫡的时候,两人就已水火不容,当今上位第一件事,就是以铁血手腕肃清废太子余党。成王败寇,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可李昭有时候想,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即使再大的仇,随着废太子身故,一切也该结束了。 可圣上几乎没留一点余地,废太子的所有亲眷一个不留,连她这个嫡姐也牵连其中。她不懂,明明圣上已经赢了,为何要赶尽杀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李珣勾唇一笑,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废太子临走时,盗走了圣上一件东西。” “一件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 “被手下败将摆了一道,圣上的怒火可想而知。关键是,那件东西,至今没有找到。” “废太子虽已身故,但他培养的一批死士依然衷心耿耿,他们四处作乱,流散在民间,如滴水入海,无迹可循,直到前年秋天,在京城发现了他们的足迹。” 李昭回想起来,召她进京的诏书,恰好也是在秋天送到的。 冷风呼啸,吹起她额前的碎发,明明这么冷的天,李昭手心却渗出了丝丝冷汗。 李珣勾起唇角,带着叹息般的语气,“皇姐,如今废太子尚存于人世的亲人——只有你啊。” “轰隆”一声巨响,蒙蒙细雨变得急促起来,豆大的雨滴哒哒落下,打湿了李昭的袖口和绣着兰花的裙摆。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一缕黑发粘在脸颊上,有种凌乱而破碎的美。 李珣再次伸手,把青瓷红口的小瓷瓶塞给李昭,居高临下看着她,一字一顿说道,“你考虑好,十日后状元楼,天字一号房,静候君归。” —————— 回去后,不管云蕙再怎么问,李昭也不肯透露半句,只认真叮嘱道,“我们今天只去拜见了元空大师,其余什么事也没做,什么人也没见,你记住了么。” 李昭神色认真的可怕,云蕙也被吓到了,她小心地点头道,“奴婢省的。” 李昭的在脸色越发凝重,她不知道她想的对不对,如若真如她所想那般……她捏紧了手心。 原来她自从踏进京城起,就已经卷进了这波云诡谲的风暴里,从来都是局中人,何谈独善其身。 谢时晏呢,他在其中扮演的什么角色?李珣的话十分有九分在挑拨离间,但总有一分真话。 他到底想干什么,她好像从未了解过他,从过去,到现在。 房间里烧着上好的金丝炭,暖洋洋的,和外面刺骨的冷冽仿佛两个世界,李昭盯着绣花的屏风,想的出神。 直到云蕙把晚膳端上来,一一摆放好,“殿下,回神了!” 李昭如梦初醒。 她在黔州常年茹素,现在也吃不惯荤腥,晚膳极其简单,一碗莲子羹,一盘炒笋尖儿,一碟儿煎豆腐,加上几块如意糕足矣。 她猫儿一样的胃口,又心事重重,不到一刻钟已觉饱腹,小桌上还剩大半,云蕙望着剩下的饭菜,低声嘀咕,“还不如相爷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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