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摆设七零八落,器具摔碎一地,姜稚衣喘着气惊魂未定。 不等她回神,“铿——”一声闷响,一把大刀飞砍而来,车轮下陷,马车轰然歪倒。 姜稚衣人被甩向车壁,脑袋“咚”一下撞了个结结实实。 “郡主!这马车不能待了,咱们得下车去!”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痛,姜稚衣懵了一瞬,痛苦地皱起眉,眼看惊蛰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一个字,就这么迷迷瞪瞪地被拉下了马车。 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山道,四面是满山萧瑟的枯黄。 姜稚衣被簇拥在护卫当中,像朵随波逐流的浮萍,感觉天和地都颠了个个儿,周围每个人的身影都晃动着重影。 脑袋沉甸甸的,脚像踩在棉花上,耳朵里仿佛堵了团布,四面厮喊声明明很近,听起来却隔着一个山头。 刀光剑影劈头盖脸,姜稚衣被惊蛰拉着一路左闪右避,隐约听见惊蛰在她耳边喊,什么坡后,什么跑过去。 姜稚衣眯起眼睛,顺着惊蛰所指望去,看见了一座高坡。 金色的日光漫过山头,染亮层林,簌簌消解了覆盖在枯草上的霜粒。 长草掩映间,似乎有个身影正高踞马上,静静俯瞰着底下的厮杀。 看身形气度,并不像是贼人。 可那人投落下来的目光,又分明像在看一群蝼蚁一般冷漠毫无所动。 身边护卫一个个倒下,包围圈收缩得越来越小,姜稚衣晕晕乎乎望着那人,突然被惊蛰猛推了一把。 “郡主,坡后是……快去求救……!” 姜稚衣顶着昏沉的脑袋,迟钝了一刻才接收到这讯息,踉踉跄跄往坡上跑去。 眼前山道和树木不停地颠簸晃动,头顶朝晖将远处马上玄衣少年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让他如同置身梦境一般虚幻。 坠在身后的靴踏声步步紧逼,姜稚衣捂了捂快跃上嗓子眼的心脏,气喘吁吁朝上喊:“救……救……” 马上少年回过头来。 英挺的眉目与她方才梦里那张脸不偏不倚地重合上。 姜稚衣终于反应过来,惊蛰说的是——坡后是玄策军的驻地。 “沈、沈元策……”冷风灌入喉咙,呛进肺里,咳得人眼冒金星,姜稚衣奋力往上跑着,脑袋越来越沉,脚下步子越来越来虚浮,临到马上人跟前,膝盖一软猛地摔倒在地。 姜稚衣忍痛仰起头,张嘴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望着近在咫尺的玄色衣袍,艰难地抬起手,像抓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了一片衣角。 马上人皱眉垂下眼睫,轻飘飘的目光在她头顶心一落,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住了那片衣角,慢慢往回一抽。 雪白的手重新被甩落进泥地里。 与此同时,身后追来的贼人也到了。 姜稚衣心下绝望得像回到了方才的梦里,趴在地上仓皇回头,看着那把血淋淋的大刀,终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失去神志之前,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她今日若死在此处,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沈元策……!
第6章 半个时辰后,乱纷纷的军营里,一群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拢在大帐门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瞅。 “怎么回事,不是说郡主没受什么伤吗?” “嗐,贵人就是不经吓,少将军当时也没说不救,哪儿知道郡主直接吓晕了过去……” “那也不该晕这么久啊,不会是被少将军驮在马背上运回来,路上颠坏了吧?” “听说这永盈郡主比天家公主还受宠,要真在咱们地界上出了岔子,咱们这么多脑袋够不够掉?” 众人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大帐里头,穆新鸿站在床榻前着急地搓着手,一面观察着军医的脸色:“如何?” 军医松开把脉的三指:“单看脉象并无大碍,按理说这会儿该醒了,只是不知郡主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伤处……” 穆新鸿面露难色。 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小姑娘苍白着脸,一身光鲜的粉裙染了大片的泥渍,看着像是跌过跤,可他当时没在近前,不知具体情形。 少将军也真是,把人当货物一般驮回来就罢了,不留下看看人伤势,反倒出去关心那些尸首。 这满军营的汉子,连猎犬都是公的,谁敢碰这千金之躯?更别说上手验伤了…… 穆新鸿正急得团团转,大帐门口的议论声忽然轻下去,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们流水般朝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元策挎着剑穿过人群,走进了大帐。 穆新鸿:“少将军,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来,郡主这伤……” “就该愈合了?”元策把剑往一旁一抛。 穆新鸿接了剑匆匆安回剑架:“……不是,您方才可瞧见郡主摔着哪儿了?” 元策眯起眼,回忆着姜稚衣跌倒的姿势,食指中指并拢了远远一指,点过榻上人的左手肘、右手腕、左膝。 “那便不是要紧之处,也没有折疡迹象,还是受惊过度招致的昏迷。”军医判断道。 穆新鸿追问:“那要如何才能醒转?” “这……法子是有,只怕不太体面……” “还要体面?”元策瞥了眼灰扑扑躺在他床榻上的人,一挥手示意让开。 穆新鸿惶恐退去一边:“您收、收着点,这细皮嫩肉的可遭不住重手……” 元策眼底浮起一丝不耐,抬手松了下衣襟,在床沿侧身坐下,拇指摁上姜稚衣的人中,利落往下一掐。 如同溺水之人骤然汲取到清气,榻上人急喘一声,吃痛皱紧了眉,颤抖着睁开眼来。 姜稚衣迷茫的眼神在虚空中晃了晃,似乎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好半天才顺着眼前的手慢慢偏过头来,看见坐在床边的人,像是愣了愣,目光轻轻闪烁了下。 对上姜稚衣的眼神,想起这位胡搅蛮缠的脾气,元策眉梢一挑,收回了手。 不料下一瞬,姜稚衣忽然眼圈一红,浓密的长睫扑簌簌颤动着落下一滴泪来。 ……这力道,也不至于? 元策摩挲了下指尖,皱了皱眉招手让军医过来应付,正要撑膝起身—— 上身突然被猛地一撞,腰上蓦地一紧,一双玉臂牢牢搂住了他。 那沾了灰的粉团一脑袋扎进了他怀里:“阿策哥哥!” “?” 元策人被撞得往后一仰,双手一把高举过头顶。 四下惊起无数倒抽冷气之声,元策高举着手,盯着眼前白花花的帐布看了一晌,缓缓低下头去,望向环着他腰的那双手。 “你在——叫谁?” 姜稚衣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搂着他,眼泪汪汪:“阿策哥哥,方才当真是吓坏我了,那些贼人举着好大的刀,我差点以为、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 元策高举的手慢慢攥拢成拳,闭住了呼吸。 “我刚刚还做了一个好可怕好可怕的噩梦,梦到我摔了一跤,去拉你,你却嫌弃地将我甩开了……还好、还好只是个梦……” “?” “我就知道阿策哥哥不会不管我,”姜稚衣说着,后怕一般将他搂得更紧了些,脸颊蹭了蹭他的衣襟,“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 “阿策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姜稚衣收了收泪抬起头来,对上元策震动的眼神。 “你在——”元策腰背后仰成弓形,身体绷得像铁板一块,“跟我说话?” “我不跟我的阿策哥哥说话,跟谁说话?”姜稚衣疑惑地眨了眨眼。 阿策……哥哥? 元策匪夷所思地转开眼,望向一旁。 帐外呆若木鸡已久的众人手忙脚乱地背过身去,捂眼睛的捂眼睛,捂耳朵的捂耳朵。 姜稚衣随他偏过头去,一看乌压压一群人,立马松了手,一把拉高被衾往后退,目光闪动地望着元策,苍白的脸一点点泛起红晕。 穆新鸿强逼着自己从这一幕里回过神来,走去门口赶人:“都不要眼睛了!去去去散了散了!” 众人一溜烟蹿没了影,最后一名离开的士兵跑开几步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贴心地关拢了帐门。 静悄悄的大帐里死寂更甚,榻上四目相对的两人一个僵如槁木,一个面若桃花。 姜稚衣面露羞愧之色:“对不住阿策哥哥,我没注意旁边有人……” 还知道对不住? 不是……她对不住的是旁边有人吗? “呃,旁边没人,旁边马上就没人了!”穆新鸿一把拉过不知所措的军医,“少将军,那我们也出去……” “不是你们,”元策竖掌打住他,盯着面前两颊绯红的人,缓缓撑膝起身,“是我。” “哎?”姜稚衣慌忙伸手一拉,拉住了他的手。 柔软的压迫感像又重新袭来,元策垂下眼睑,看着揪住自己小拇指的那只细白的手,从手指尖一路僵到脚后跟。 “阿策哥哥,让他们走就可以了,你出去做什么?” 元策看着她眨巴眨巴的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去和医士商讨你的脑……你的伤势。” “可是你走了,我一个人害怕……”姜稚衣嘴一瘪像又要哭出来。 “那就——”元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轻轻抽回自己的小拇指,“害怕着吧。” 帐外,元策负手站在空阔处吹着风,看上去心如止水,平静祥和。 如果穆新鸿没有从后面看见他那根仿佛与其他手指脱离了关系的、独自撇在风中的——小拇指的话。 鼻端那股似有若无的甜腻香气始终挥之不去,元策蹙着眉头,听见身后跟出来的动静,回头一指大帐,笃定道:“她是不是烧坏脑子了。” 军医沉吟片刻:“这……郡主并未起高热,恐怕没有这种可能……” “那是吓坏脑子了?” “受惊过度的确可能致人神志恍惚,可郡主口齿清晰,言语流利,行为举止也符合常人情状,方才种种动作甚至比少将军您还迅捷上三分……” “……” 穆新鸿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道:“会不会是郡主还在图谋您的剑,有意使诈支开咱们?” 元策点点头,侧耳听了片刻,掀开帐门一角往里望去。 姜稚衣正安安分分坐在榻上,一脸委屈地唉声叹气,透过帐缝与他对上视线,眼睛一亮就要下榻来。 元策一把合拢了帐门。 “不是?”穆新鸿瞅瞅元策难看的脸色,继续挠头皮,“那要不然就是……” 元策一抬手示意算了:“不管是什么,立刻把人交回永恩侯府去。” 等待侯府来人的时辰里,军营上下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目之所及,人人做贼一般蹑手蹑脚,轻声细语,当值士兵每每巡逻经过大帐,都是目不斜视,步履如飞,生怕多在附近停留一刻便听着什么不该听的,看着什么不该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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