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玉瑯却不置可否,青蓿的正妻之位,恐怕仍到不了青荷的头上。 如他所料,不过半月,一骑快信之后,很快城门口出现了送嫁的人马。 青蓿已能自如行走,只是不能骑马,在院中刚接了旨,当晚新人就入了府。 圣旨说得极为熨贴,念他新妇突亡,身又有疾,府中不能无人主事,便不用他亲自操劳,再嫁贵女,以慰他心。 嫁的人还十分膈应人,是原妇人的同族妹妹。 穆十四娘坐了半宿,洛玉瑯轻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倒不介意让青蓿背个‘克妻’之名。” 穆十四娘轻推了他,“浑说什么。” “青荷怎么办?”这才是她最担心的问题。 “有青蓿护着,不会有事。”洛玉瑯今日刚悄悄替他看过伤,也替他做实了伤重未愈的假像。 “真希望他能果敢一些,带着青荷远走他乡。” 洛玉瑯发现她再不像狂燥之时,喊打喊杀,心头稍安,“也是早晚的事,你且等着吧。” 穆十四娘被他强行按在床上,盖了被子,催她睡觉。 “天塌不下来,若青荷真到了绝境,只要漫游开口,为夫必定全力而为。天不早了,快睡吧,白日里那小子又惯会折腾,午睡都捡不到。” 这位新妇,性子倒是好过前位,初来乍到,明显不受夫君待见。 她却隐忍不发,以姐姐新亡为由,不见客,亦不赴宴。 洛玉瑯不想她总被这事所扰,木花坊又暂时不能去,便陪着她去城外别院散心。 远远一道人影,只听车窗外的护卫一声轻呼,“像是穆附马。” 穆十四娘一听,不管不顾,掀帘张望,果然前方有一单骑,由远及近,不急不徐而来。 洛玉瑯打量了一下,“果然是他。” 得到他的确认,穆十四娘高兴万分,干脆站在了车辕之上,朝着他招手。 单骑之人,很快也向着这边,招了招手,骑行的速度加快,很快近在眼前。 “十五郎,你回来了!”穆十四娘下了马车,直奔他而去。 洛玉瑯无奈快步跟上。 “姐姐。”穆十五郎浅笑依然,轻轻扶住了直奔他而是为的穆十四娘。 洛玉瑯打量过后,皱头轻拧,上前说道:“望仕千里归来,相迎不如偶遇,不如同去别院,泡过漫泉,洗去尘埃,如何?” 穆十四娘殷切看他,十五郎点头说道:“也好。” 因为十五郎同行,洛玉瑯也改为骑行,两个人相伴而行。 让洛玉瑯拧眉的是,如今的望仕竟然——一身道袍。 “一路行来,听了无数见闻,姐夫姐姐可好?”十五郎语气平缓,丝毫没了出行之时的悲哀。 洛玉瑯心存膈应,回答道:“虽然坎坷,但如今还算平稳,你最小的外甥,已快半岁了。” 十五郎回望车窗,穆十四娘由始至终车帘未曾放下,“我备了薄礼,只是不知两位外甥,会不会喜欢?” “自然是欢喜的。”穆十四娘抢着回应。 穆十四娘于十五郎的回归,欢喜异常,到了别院自去招呼酒宴,由着洛玉瑯陪他同去温泉洗浴。 两人寒暄过后,十五郎突兀地说道:“我刚从烟霞观来。” “烟霞观?”洛玉瑯观察着十五郎的面色,语焉不详。 “就在城外不远,受人所托,送信去给弘阳真人,可惜真人闭关,未能得见。”十五郎解释着,长久的疲累之后,浸泡在温泉之中,确实惬意。 “我也曾去过,弘阳真人与广福寺的方丈一样,俱是高人。”洛玉瑯虽然心中不宁,却不愿让他日后得知,反而心生误解。 “他为人豁达,所以雁荡山的青竺真人与他私交颇深,知我意遇返京,便让我带信与他。”十五郎言语依旧平淡,看不出他知不知晓自己与弘阳真人、无名道长和师兄的龌龊。 洛玉瑯决定装傻,就算他知晓,自己也尽可推给那位,只说昏迷醒来之后,全然不知。 接风宴上,穆十四娘亲自为十五郎斟了酒,洛玉瑯轻笑,“望仕,与她成亲多年,我可从未有过这待遇。” 穆十四娘嘟了嘴,“你又从不饮酒。” 十五郎望着他们,笑意直达眼底,“姐夫曾是洛年兄时,身上的酒葫芦可从未干过。” “那时没有漫游。”洛玉瑯直言不讳。 穆十四娘体贴为他也斟了一杯,“今日十五郎归来,我不饮酒,只能由漫乐代劳了。” 洛玉瑯举起酒杯,“好,为夫当仁不让。” 穆十四娘见他们一口饮尽,赶紧推荐菜式为他们解酒。 “芜阳若在,今日必定更欢畅。”十五郎饮过两杯,眼神竟又开始伤怀。 穆十四娘担忧地想开口,却被洛玉瑯拦了下来。
第四百四十一章 重聚 只示意她再次斟满了酒。 “近乡情怯,其实我已经在京城附近游离了许久。”十五郎再次一饮而尽,微皱了眉头。 “如今局势已变,太后已深居简出,几乎不再见人。”洛玉瑯趁机插了话,吴越早已不在,附马自然亦已不在。 “我已算化外之人,这种身外之物,世俗之情,不提也罢。”听他这话之后,正在为他斟酒的穆十四娘几乎拿不稳酒壶。 “母亲若是知道了,还不知会如何?”她只得喃喃说道。 十五郎摇头,“我走时,母亲便说过,她的余生,最想在庙中渡过。我原本不太理解,后来明白,心死之人,青灯古卷,才是归途。” 穆十四娘抿了抿唇,穆家主的葬仪上,母亲可不像是看透一切的模样。 “你尚年轻。”洛玉瑯也有些失语,好像说什么,都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归来,是想来看看芜阳,如今吴越没了,太后已不理事,她与我亦无后人,恐怕日后,免不了坟茔凋零,一片荒芜。” 十五郎低头拿起酒杯,又是满盏一口饮尽,“可我绕着走了无数圈,竟觉得无颜见她。” “她很好,一直有人守护,太后于她,爱之极深。”洛玉瑯轻声说道。 “看来,她已无须我。”十五郎话说得奇怪,看来他刚才所说,十有八九为真,他真的一心向道了。 “芜阳若在,必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穆十四娘再也忍不住,年纪轻轻,又满腹才华,为何要这样子搓磨掉。 “我当然会好好地活下去,这样才能永远地守护她。”十五郎目光突然坚定,“我已拜了青竺真人为师,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洛玉瑯眼皮一跳,穆十四娘也下意识地看他,在他几不可闻的示意下,抿着唇,默默斟满了酒。 “没想到,望仕竟有这样的机缘。”洛玉瑯话音未落,十五郎已接了话,“这还多亏姐夫赠予的古卷。” 洛玉瑯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原来追根到底,是他作茧自缚。 “那只不过是我为了开解当时的你,胡诌的罢了。”他轻轻摆手,似乎想摆脱眼前的阴霾。 十五郎却自怀中抽出了那绣纹的古卷,“师父看过之后,说这是几近失传的《道德经》完本。现存的,多有添了杜撰。” 洛玉瑯低垂了眼眸,穆十四娘似懂非懂,“有什么说法吗?” “世人只知,道是万物的本源,却不知,道从何来。”十五郎娓娓道来,穆十四娘依旧一头雾水,洛玉瑯却抬了头,静静看着十五郎。 “无为而治,物极必反。细究起来,千变万化,无穷尽矣。”穆十四娘越发地听不明白,只能看向了洛玉瑯。 洛玉瑯轻轻朝她笑了笑,“我亦领悟不深。” “看似春水东流,实则循环往复,若我真的悟透了,说不定能再看到芜阳,改一改她悲苦的运道。” 这下穆十四娘终于听明白了,他所谓的执念,从何而来。 洛玉瑯则眼神闪亮,浅笑看他,“望仕果非俗人矣。” “姐夫也这样认为吗?”十五郎重又谨慎地将古卷收入怀中,举起酒杯,看向洛玉瑯。 洛玉瑯亦举起酒杯,待他饮后,才回答道:“我只愿此生与漫游生死相依,至于其他,倒是没有强求。” 十五郎说得痛快,酒也喝得痛快,很快就伏于桌案之上。 洛玉瑯只招呼了人扶他去歇息,穆十四娘担忧地说道:“要送醒酒汤去吗?” 洛玉瑯摇头,“他好不容易释放一回,你让他醒了做什么?” “唉,他安好归来,我欣喜;可他如此颓废,我如何能释怀。” 洛玉瑯牵了她,漫步别院小径,良久没有说话,直到一个拐弯,正好看到月上中天,才回过头,“若我是他,可能亦是如此。” “他沉迷于追寻虚无缥缈之路,如何算是正途?” 洛玉瑯轻笑,“没想到,漫游竟有如此见解,他说得离奇,却并非不可为。” 穆十四娘仍旧不解,“不过是逃避之法,自我找个理由罢了。” 洛玉瑯轻轻摇头,不见与她争执,只牵了她的手,全当消散酒气,在别院中逛至深夜。 十五郎酒醒之后,已是第二天下午,看着穆十四娘送过来更换的衣衫,最终还是穿上了那身道袍。 惹得穆十四娘见了,“这样俊俏的郎君,为何要穿得这般素净?” “姐姐,这是道袍。”十五郎无奈说道。 穆十四娘还欲说什么,洛玉瑯拦住了她,“他喜欢就好。” “姐夫,已多年未曾与你对弈,今日若有空,手谈两局如何?”十五郎虽身着简朴的道袍,但胜在人才出众,更添了不食烟火的气息,看得穆十四娘唏嘘不已。 “好。”洛玉瑯看了眼凉亭,指了指那处,“我让人摆棋。” 洛玉瑯与十五郎相对而坐,专注于棋盘。 穆十四娘陪在一旁,手里做着绣活,远远看去,这副场景,也是岁月静好。 但走近后,若是识得棋局,便能看出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并不融洽。 洛玉瑯暗自心惊,望仕棋风早已不是昔日京中那般温和,只专注于棋谱。 倒是显得缺了些章法,却多有出其不意。 不敢大意,心中更是有些心惊。 看来,这些年,他并不如他所说的,只是游历而已。 他是有顿悟的,亦有成长。 也属正常,他少年便中科举,还得了探花,如何不算聪慧,只是世事无常,而后遁世而已。 从他的起烟霞观起,洛玉瑯便有些心神不宁。 现在这种感觉愈发真实,漫游就在身侧,他不愿与十五郎交恶,这难得的宁静,他十分珍惜。 可十五郎的棋路,尤如无形的利剑,让他每一步皆要留心。 穆十四娘时而替他们续上新茶,见他俩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觉得昔日的岁月今又重现,只除了十五郎眉眼中历了风霜,倒是洛玉瑯身上桀骜的气息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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