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姜将那集子与画打包,又写了契书,将集子以二百两的价出给了他。 “这价出给我,你不心疼,我倒心疼。”杜回看着契书直皱眉。 胥姜作势要收回,“先生若因价贱而轻之,儿可就不卖了。” 闻言杜回揣了契书,赶紧给钱,生怕她反悔。 给的是交子,京城流通的纸票,以暗号或指定印章,可同指定商铺换取银钱,只不过每百两现银,要扣取三百钱币。 杜回给的面额刚好是二百两,给完他又丢下二十两现银,说是茶钱。 哪个茶钱这般贵? 胥姜也不同他计较了,收了钱,给了集子,又将人送到街口,才折回肆里收书。 收拾妥当,见离闭市还有两个时辰,便扯着驴朝西市去了。裱褙器具肆中虽置办了些,可并不齐全,她得趁得空买来补齐,以免做活儿时差东少西的耽搁功夫。 西市一如既往的热闹,她默着清单采买,很快就将东西置办齐全。 又想着来都来了,时辰还不算晚,便将驴拴在赵章的马厩里,打空手继续闲逛。 眼见就要入冬,集市上多了许多山货,干菇、干笋、野果、兽肉、兽皮……使人目不暇接。 胥姜蠢蠢欲动,想她肆里那炉子自置办好后,便没煮过正经吃食,肚子饿了每每煮点面汤、稀粥打发了事。今日正好得闲,又恰逢这么多好物,不如买些回去,祭一祭五脏庙,就当贴秋膘。 打定主意,她在脑中搜罗食单,照着这满市的山货,列出好几样来,一时竟有些犯难。 到底煮哪个?吃什么? “松蘑,新鲜的松蘑,卖松蘑……” 一声叫卖将她惊回神,寻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的食档前,一名老妇正蹲守着一篮子松蘑,满面愁容的盯着来往人群。 她走过去,见篮子里的松蘑新鲜水灵,心头有了主意,便问:“阿嫂,你这松蘑怎么卖?” 那老妇霎时眉开眼笑,殷勤道:“一捧十文钱,娘子若买得多,还可送你一些。” 十文钱倒是便宜,就不知这一捧有多少,她暗暗计较一番,问道:“阿婶,若这篮子松蘑我全要了,给什么价?” “全要?”那老妇颠了颠篮子里的菇子,咬牙道:“今日来得晚,这菇子卖不完隔夜就坏,娘子若全要,便拢共算你七十文,你看合适不合适?” 哪有不合适的?胥姜当即掏钱,“我多给你十文,和着篮子一起,总共八十,快数数。” “这篮子自己编的,不值钱,送你罢。”老妇将钱又数了十文还给她,胥姜却没收,“篮子不值钱,手艺值钱,我瞅着它美,乐意给,你就安心收着吧。” 头次被人夸手艺,老妇脸笑成了一朵花,将篮子递给她,“娘子嘴甜心也甜,那这钱我就收了,下次娘子还来买菇子,我多送些给你。” “好的呀。”胥姜接过篮子掂了掂,只觉得沉重,便知道自己占便宜,于是想了想,说与她一单食谱,“阿婶,若再有卖不完的菇子,又不方便晒干,我有一法子可将其保存,不至于腐坏。” 老妇奇道:“什么法子?” “你先将菇子洗净、凉干,再撕成小块,用清油半斤文火慢焙,将其熬至干瘦,然后彻火冷却,封于瓮中。如此制出的菇油,不仅鲜香,且便于保存,用来佐面汤或拌饭,都是极美的。若制得多,拿来售卖,价钱也要比卖菇子高出许多。” 那老妇咽了咽口水,问道:“这是哪里的吃法,老妇吃菇子、卖菇子几十年怎么也没听说过。” “此乃南诏国的吃法,南诏离京城远隔千里,阿婶没听说过倒也正常。阿婶若有疑虑,可先做少许试吃,觉得好吃再多做些,总归也不坏事。” “好,好,我回去就试试。” 胥姜朝她笑了笑,提着篮子走了。 食档里,楼云春盯着面前的热腾腾的羊肉汤饼,忽然就没了食欲。 那菇油真有那么香? 胥姜买完松菇又买了只雉鸡和些许椒、姜、蒜,最后踩着闭市的鼓声,去赵章那里牵驴。 只可恶那驴吃了好料,竟不肯走,任凭打骂只扯着脖子和她犟。胥姜无法,只好找赵章买了一捆好马吃的草料,绑在它身上,它才甩着嘴皮子让牵。 赵章原不肯收她钱,她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劝住,走时他又多拿了一袋子切好的料捆在驴背上,才将她和驴送走。 胥姜狠狠在驴屁股上抽了一记,骂道:“犟东西,早晚将你做了驴肉火烧。” 那驴得了好料,也不同她计较,只吊着眼、迈着轻快的步伐,‘嘚嘚’往家里去了。 回到书肆,胥姜只从角门进,没再开正门,她将东西归置好,才开始生火造饭。厨房里有两只炉子,正好用一只来闷白饭,另一只烧水烫鸡拔毛。 她手脚利索,将鸡毛用烧开的水反复淋透,然后趁着热气拔毛,拔下的毛也不乱扔,放在一旁准备筛选洗净,日后晾干以作他用。雉鸡拔了毛,个头不大,她剖开腹腔取出杂物,将残留的血、肺清理干净,然后整个塞进一只陶罐中,只撒点清盐,注水慢炖。 趁炖煮的功夫,她将买来的松蘑一一洗净,留了些炖鸡,其余的倒在篓子里吹干,等吃完饭再熬松蘑油。 约莫半个时辰后,胥姜把姜、蒜、黄酒和洗好的松蘑,倒进陶罐里同鸡肉一起继续闷煮,又煮了近半个时辰,才将火撤去。 此时,便不用揭盖,便已是鲜香扑鼻。 胥姜小心揭开盖子,那鸡肉的香与松蘑的鲜,随着蒸腾的水汽直冲房顶,然后随着夜风,悠然飘入街坊四邻的门窗。 “天杀的,这大半夜的谁在炖汤,忒馋人了。” “爹,我饿了,书读不进去。” “这才用了饭,怎地又觉腹中空空?” 相邻人家,被勾得口水长流,胥姜却拿碗盛汤,吹着油星儿喝得心满意足。她连喝了两大碗,又用鸡汤泡饭,直吃得肚子滚圆,才歇碗住筷。 用完饭,她发了会饭晕,收拾好碗筷,开始架锅炸松蘑油。 “还让不让人活了,这又是谁?在做甚?快香死个人了。” “爹,我饿,我不读书了。” “我要吃,我要吃……”这位已然是魔怔了。 等胥姜终于炸好松蘑油,亥时的更已经响过了,她打了个呵欠,热水洗澡,然后倒头便睡。 可怜街坊四邻个个睁着眼,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辗转难眠。 收到杜回的帖子是在三日之后,差的是一个半大小子来派送,大清早便来敲门了。收了请帖,胥姜让他带了巴掌大的一罐松蘑油,作为谢礼,给杜回捎回去。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给你家老爷图个鲜。” “好嘞。” 送走小子,她打开帖子来看,上书地点是昭行坊,楼宅。日子则定的是明日巳时,帖子里头还特别标注,其裱褙之物为一副松鹤延年图。 松鹤延年图?想来是寿礼,怪道如此郑重。她收起请帖,已是成竹在胸。 正要进屋,许三领着个人便来了,“东家。” 胥姜一见那人,倒是吃了一惊,“是你?” 那人见了胥姜也是满脸惊愕,随后又露出一个笑来,“姑娘安好。” 来人正是写诗那位书生。 许三挠头问道:“东家与竹春相识?” 原来叫竹春啊。胥姜笑着将人迎进肆中。 许三讲明来意,“东家你不是让我帮你找人吗?可我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合适的。正巧,今儿遇见竹春正在找活计,我一看读书人,又会写字又会作画,就带过来你相看相看。竟不想你们认识,当真是缘分。” 竹春温和一笑,“记得先前姑娘同我说起过,这永和坊开了家书肆,想着来,却一直没得闲。今日偶然听三哥提及,又说此处招人,便过来看看,却不想原来是姑娘的书肆。” 胥姜请二人入座,又沏了茶水请二人喝,然后对竹春说道:“可巧,我正想找你,你就来了。” 竹春颇为讶异,“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胥姜把自己誊抄的诗册找来递给他,竹春接过一看,发现是自己的诗,既感慨又感动。 “姑娘如此珍视,令竹春受宠若惊。” “公子诗好,理应珍惜。” 许三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见二人皆年轻俊俏,又惺惺相惜,心道:话本中说的才子佳人,也不过如此罢! 他呆在一旁默不作声,只当自己是根木头,生怕搅扰两人。 只听竹春问道:“姑娘找我,只为还我诗?” 胥姜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竹春有些看不明白。只见胥姜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册,递到他面前,问道:“公子可读过这些蒙学诗文?” “自然读过。”想来每个读书人都读过。 “公子觉得这些诗文如何?” “能入蒙学之作,必然是好的,不然岂非误人子弟?” “可我觉得公子的诗,比它们更好。” 竹春一愣,“姑娘是说……” “我想将你的诗刊印成册并入蒙学,然后上架售卖。” 竹春望进胥姜乌黑清亮的眼眸,只觉得恍若梦中,“刊印?上架?” “我有官府批发的刊印资质,只要申报官府,得到许可便着手刻板、印刷,随后上架售卖。” “你要印我的诗?”竹春仍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胥姜噗嗤笑出声,“这还能作假?就只等公子点头了,公子觉得如何?” 能如何?这简直是天上砸下来的馅饼,他若不接,就是傻子。 竹春赶紧点头,“甚好,甚好!” “公子既然同意,那得空我写一份契书与你,将一应事宜罗列详尽,你看过之后咱们再细谈。” “好。”竹春笑得两眼弯弯。 “那咱们再谈另一件事。” “好。” 胥姜见他只知道应好,觉得这人实在有些呆愣,便用手轻轻叩了叩桌面,问道:“公子要找活计,我这里又正好缺人手,不知公子可看得上我这书肆,愿不愿意屈就?” 竹春回神,有些不好意思,随后答道:“说什么屈就不屈就,我这般的人,能得姑娘赏识,已是大幸,我当然愿意。” “工钱不高也愿意?” “愿意。” “那每月二两银子,负责誊抄书文、修注、校对、刻板,外活另算,管吃不管住。行不行?” “行!”二两银子,快赶上县衙文职的工钱了,且做的活也是他乐意做的,再没比这更好的了。 胥姜起身去找纸笔,“行的话,那便现写聘书,今日上工。” 许三在一旁乐呵呵的笑,“这就成了?好事,好事。” 等写好聘书,竹春签字画押时,胥姜才知道竹春原来是他的字,他姓胡单名一个煦,表字竹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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