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来得早,市里商贩和买主都比往常来时要多,一路比肩接踵,挤了小半个时辰,才挤到卖山货的西街集场。 临近冬至,西街市场人满为患,几乎每个摊档都围满了人,一眼望去不见货物,唯见人头。 她只能通过商贩的吆喝,来辨别他们卖的是什么货物,可即便听见要买的东西,人也挤不进去,只能站在人群外,四顾茫然。 “娘子?” 胥姜回头一看,原来是那日卖松蘑的妇人。 “真的是你?”那妇人拉着她往空地走,见她目光还落在人群中,便问:“娘子来买山货?” 胥姜回神,忙问:“阿婶有门道?” “我有个侄儿在这西市里头有个摊档,山货水产,东西齐全,娘子可要去看一看?” “要去,还请阿婶带路。” 妇人领着她往北街去,北街人也多,却比西街要少,至少不必同人挣抢。 “就在前方。” 两人顺着主街拐进一处巷道,走了百十来步,便见到一排矮档,满满当当地挤在狭窄的巷子里。 倒真比西市清静得多,没人打围,几个选货的人看着也像老主顾,买完就走,十分利索。 “这就是了。”老妇朝里喊道:“奎娃子,来客哩!” “哎!”奎娃子三十来岁,生得皮肤黝黑,矮小精瘦,却瞧着十分干练。他一见老妇便笑,再同胥姜打了个招呼:“娘子好,要看点什么?” 胥姜一见他,又见这满巷子货物,莫名想到《鬼话》中有囤货之癖的鼠精,忍笑道:“东家好,我想看些山货。” “那您可来对了。”奎娃子用脚扫出一条路,将她请进去。“娘子想买什么样的?冬菇?冬笋?近来还有些山药、嫩葛根也不错。” “葛根?葛根我不要,我要葛粉,有么?” “有!”奎娃子钻到档位后,提出一只麻袋,解开系口的麻绳,说道:“葛根分粉葛和木葛,粉葛白,木葛黄,咱们这是粉葛,您瞧,这粉多白多细,冲泡出来又透又亮,保管好吃。” 胥姜沾了点粉子尝了尝,确实不错,“记五斤。” “好嘞,葛粉,记五斤。”奎娃子拿出一踏纸,用碳棍记上。 胥姜目光巡视,却忽然见到一排小瓦瓮,上头贴着红纸,上头写着各类菇油的名称。 老妇笑道:“这便是我用娘子教的法子熬的,家中菇子多,便一样都熬了些,放在奎娃子这里寄卖。” 胥姜拿了一瓮榛蘑油,揭开封口一闻,香气扑鼻而来,她眯了眯眼睛,笑道:“是这个味儿,真香。” “谁说不是呢,用这个拌面,我家老头子可吃一海碗。” “好卖么?” “刚卖不久,一天能出个三五瓮。” “阿婶家中菇子还多么?” “这些日子正是出菇子的时候,日日上山寻,每次能寻一大篓子。” 胥姜心头有了主意,便与她打商量,“阿婶,你看这样可好。你这些日子捡的菇子,我都包了,只是要熬成菇油,如这般分装,你算着看,卖我多少钱一瓮合适。” 老妇一喜,“娘子都要?”又忧虑道:“可不少哩。” 胥姜点头,笃定道:“都要,你只管给价。” “奎娃子,你来替姑算算,这菇油本钱多少一瓮,咱们好给娘子一个实在价。” “好嘞。”奎娃子抱着算盘过来,打得劈啪作响,“瓮子、清油、各类佐料,菇子便按新鲜菇子二倍价来算,一瓮成本要……二十五文。” 与胥姜估算的相差无几。 老妇听他算完,对胥姜道:“娘子,这菇油的法子是你教的,我不能亏你,可又不能亏自己,你听这样如何,我一瓮卖你三十五文。” 每瓮挣十文,不算多,胥姜点头答应了,“成交。” 老妇松了口气,又问:“娘子何时要?是来这集市里自取,还是我给送上门?” “送到永和巷槐柳街里的斩春书肆即可,随时都可以,银钱现结。” “好!家里已存了二十来瓮,明日便可给你送过去。” “这几瓮也一起罢。” “好。” 奎娃子见买卖成交,也替他姑高兴,“今年姑可不愁过冬了。”又问胥姜,“娘子可还想再要些什么?” 胥姜一一看了,又要了几斤冬笋、百合、干菇、黄花菜。 “听阿婶说,阿哥有卖水产?可否领我看看?” “当然可以,来,往里头走。”奎娃子领着她往巷子里头去,只见里头没有摆摊档,而是齐齐放着一排水缸。 水缸很大,看着装两个成人也绰绰有余,胥姜数过去,一共有八口,每口上头都盖着竹笠。 “都有些什么?” “鲤鱼、鲫鱼、鲢鱼、鲈鱼、鳖、蟹、鳝鱼,还有盆沙贝。” “沙贝?”沙贝通常指甲盖大小,很难清洗,肉又少,价又贱,多放两日就发臭,所以很少见着人卖。 “娘子可要看看?” “看看。” 奎娃子从水缸脚下端出一个木盆,里头用清水养着半盆沙贝,那水看着清,想必已吐过几次沙了。 “这东西麻烦,也卖不出什么价,本是有人定了才去找的,结果那人又说不要了,白耽误功夫。” “放几天了?” “两天,不过娘子放心,我半日就换次水,死的也淘出来了,又吐了这两日的沙,内里干净,现吃正好。本想着没人要就留着自己吃,若娘子有意,我就折卖给你,收个本钱回来。” “那就都给我吧。”沙贝用来吊汤、干炒,都鲜甜。 “好嘞,这一盆算你三十文。” 胥姜又看了看鱼,鱼倒是个个都肥美,可曹大娘今儿送了她糟鱼,便不用再买了。秋蟹倒是可以要几只,配着曹叔送的薯酒,想必滋味甚美。 “再看看蟹。” “好嘞,看看蟹!”奎娃子走到最里头的大缸前揭开竹笠,一阵“沙沙”声立时穿进人的耳朵。 胥姜凑近一看,呀,密密麻麻的一缸,再仔细一瞧,个头都挺大。 “这时候的蟹要比中秋前后的瘦,可仍旧鲜甜,还便宜,吃的人也不少,娘子要不也来几只?” “多少钱一只?” “母蟹二十,公蟹十五。” “公、母各来四只,要青壳、圆肚、鲜活的。” 奎娃子赞道:“娘子是行家啊。瞧好吧,我给你逮的保准你满意。”奎娃子拿来一把干草,稳准狠的逮出八只蟹,拿干草利落的一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将蟹五花大绑,齐溜溜的穿成了一串。 “娘子瞧着如何?” 胥姜接过一看,果然个个肉厚膏肥,连大小都一致。 她满意的笑了笑。 “结账!”
第16章 十六斩,邻里烟火 胥姜买的东西多,合计之后,让奎娃子找了一个跑腿,替她送到赵章的马场。自己又去买了些容易储存的咸肉、腌肉、火腿、腊鸡等干货,照例让人送去马场。 直逛到午后,她才逛不动了,去赵章那里牵驴往回走,走的时候,自然又免不了替犟驴买了一捆好草料。 回到书肆,时辰还早,胡煦正在抄书,见她买那么多东西,赶紧过来帮忙。 “东家怎么买这么多?” “入冬了就多买一些,万一下雪不好出去,那就得饿肚子了。”防范于未然是她常年羁旅养成的习惯。 胡煦看了眼天色,见云层堆积,心道:这雪,说不得就是这一二日的事。 胥姜先把沙贝腾进一个盆里,注水养着,又拿出一个篓子将螃蟹扔里头,才去分整其它的东西。 不一会儿,厨房便被她采买的食材塞得满满当当。 “俗语讲,家里有粮,心头不慌,这下可不慌了。” 胡煦瞧着她如囤粮过冬的老鼠,不禁轻笑出声。 “笑什么?” “东家可看过一本神鬼志,叫《鬼话》的。” 胥姜也笑,明白过来他是何意,“说我像鼠精?” 真是笑人者人恒笑之。 “《鬼话》一书中,我最喜《鼠》这一篇。” “为何?” “鼠相较于其它精怪,既不凶猛、也没有美艳的皮囊,可它却不被人间繁华所迷惑,也不受恶欲所驱使。甘于平凡、容易满足,却绝不会停滞不前,只勤恳地耕耘属于自己的天地,日子过得比谁都认真、踏实。想是连著书之人,也不忍辜负它,所以才给了它全书唯一的一个圆满结局。” 胡煦看向胥姜,眼中有欣赏之意。 胥姜忍俊不禁道:“这是在夸我还是在夸老鼠精?” 胡煦不敢看她,“自然……是老鼠精。东家这副样貌,怎会是老鼠精?”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赞,胥姜脸都快笑成一朵花了,素手一挥,“今日加餐!” 两人正说着话,前肆便传来人声,出去一看,原来是隔壁米埔东家,再一看,两人却都笑了。 胥姜笑问:“您来取书,怎地还带只大鹅?” “哟,胥掌柜在呢?” 米铺东家一见她也在,便将手里的鹅递给她,竹春怕鹅啄她,便想自己去接,哪曾想胥姜伸手一把捏住鹅的脖子,便将它提了起来。 竹春伸出去的手,又不知所措地收了回来。 胥姜满脸欢喜,“这鹅真肥。” “丈母娘家养的,一气送了七八只过来,家里米糠都不够它们吃了,便想着给你们送一只来。既可酬谢竹春替我抄书,又帮我省粮食,一举两得。” 那鹅在胥姜手里直扑腾,翅膀展开有一臂长,扑得尘土乱扬,胥姜赶紧将它逮去后院,给驴作伴去了。 剩下二人盯着她的背影,一时无语。 米铺东家喃喃道:“胥掌柜,果真是非同寻常。” “嗯。”胡煦笑了笑,对他说:“您等着,我去给你取书。” 胥姜从后院出来,冲米铺东家说道:“今日淘了好货回来,掌柜不如就在此吃个便饭?” 米铺东家也不跟她客气,好奇道:“什么好货?让我瞅瞅?” 胥姜领他去了后院,指了指满盆的沙贝与鲜活的螃蟹。 “果然是好货!” “不止好货,还有好酒呢,您等瞧着吧。” “好,我就等着尝胥掌柜的手艺!” 盯着沙贝,胥姜摸摸下巴,心头有了点子。她将沙贝筛洗了三四次,又挑出死的、臭的不要,放在簸子里。 “我来帮你处置这蟹。” “好,蟹处置公母各三只,剩两只,我打算做酱蟹,需得一两日功夫,今日不吃。” “酱蟹?” “应是潮州人氏的吃法吧。”胡煦从小门中探出身子,他见米铺东家正给胥姜打下手,便先将书搁在一旁,问道:“要我做些什么吗?” 胥姜珍惜他那双手,便道:“这蟹、贝都伤手,你没做惯,莫要来沾。若实在闲,便替我找一册书吧。” “什么书?” “不问道人的《东陵选注》。” 胡煦应了声好,便找书去了。 米铺东家的眼珠子在二人身上转了转,旁敲侧击问道:“这竹春兄弟还未成亲吧?”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34 首页 上一页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