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打听,不过想来应该没有,若是成亲了,也不会到我这个麻雀笼来做工。” “恕我冒昧问一句,胥东家可成亲了?”因胥姜平日从未着妇人打扮,却又到了年纪,让人实在猜不透婚配与否。 胥姜再粗的神经也明白他要问什么了,好笑道:“乱点什么鸳鸯谱呢。” “哎,年纪大了,见到郎才女貌的年轻人,就想撮合撮合。”说完,有些遗憾地道:“真没那个意思?” 胥姜顿了顿,随后摇头。 米铺东家朝前肆看了一眼,心头叹道:郎有情妾无意唷。 沙贝和螃蟹很快都洗好了,胥姜又准备了些葱丝、姜丝、蒜末,还有些用茱萸熬制的油。随后起火先熬沙贝汤,沙贝熬汤,这是常有的做法,京城也这么吃,没什么稀奇。 做法也简单,仅用清水加葱、姜煮,煮到汤色乳白便出锅,极鲜。 那盆沙贝多,除了煮汤还有别的吃法。她换了口大锅,猛火热油,将沙贝倒进去快炒。随后又加入葱、姜、蒜、茱萸油、花椒一同炒制,炒至全部开口,再加入黄酒闷煮,直到汁水收干净后,便撒盐起锅。 米铺东家被茱萸的味道呛得直打喷嚏,“这是什么做法?怎么这么呛?” “您尝尝?” 米铺东家夹起一颗放嘴里吸了吸,只尝到丁点肉味,其余便只剩辛辣之味儿了,“没尝出味儿来,我再试一颗。” 这一试,便试了十来回,辣得他嘴发红。 见他还要来拿,胥姜制止道:“这会儿吃饱了,过会儿别的可吃不下了。” 米铺东家咽了咽口水,意犹未尽。 胥姜换锅蒸蟹,顺道捡出一条曹大娘腌的糟鱼同蒸,去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出锅了。 “香!”螃蟹的鲜、糟鱼的醇,相得益彰。 “摆饭摆饭!”米铺东家迫不及待。 薄暮冥冥,秋夜寒凉,正好围炉宴客。 胥姜让胡煦关了肆门,干脆在厨房支了案桌,三人围着炉子,品蟹吃酒。 酒是曹叔送的薯酒,胥姜只沽了一壶,放在炉子上煨着,酒一热,清甜地酒香便窜开了。 胥姜一人添了一杯。 米铺东家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咂咂嘴,“闻着香,入口却不辣。”然后将一杯喝尽。不多时,酒入脏腑,散发出来,却烧得他胸口滚烫。 他一时没说出话来。 胥姜轻咂了一口,眯眼笑起来,“这酒可不能饮得急了,更不可多饮,要不然过会儿只能让嫂子来接你了。” 说完便给他盛了一碗汤。 米铺东家喝了汤,才将胸口那团火给压下去,“好霸道的酒。” 胡煦见状,捉起酒杯,浅尝了一口,不一会儿脸就红了。 胥姜看着他直笑,赶忙道:“先吃点菜,咱们边吃边喝。” “好!我可馋了这沙贝好久了!” 三人热腾腾地吃开来,米铺东家活络,胥姜知道得多,胡煦偶尔附和,几个人竟吃得热闹。 米铺东家开了只蟹,只见膏满肉厚,便迫不及待地啃了起来。 “这蟹肥,鲜甜。人都说吃蟹要蟹八件,可咱们这些粗人,没那些讲究,就这么吃才痛快。” 胥姜也拿了一只,是只母蟹,沾了酱油来吃,满口生香。 胡煦拿了碟子,用筷子剔出一只,递给胥姜,胥姜微微一怔,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 米铺东家见状,笑迷了眼。 吃到末尾,三人有一茬没一茬的说话,胥姜想起继圣书局来,想着胡煦对它应该熟悉,便问:“竹春,你可知道继圣书局什么来头?” 提到继圣书局,胡煦的神情淡了下来,眼里透着几分厌恶。 “继圣书局的东家叫周善才,是户部侍郎周淮的同宗侄儿,这人不善读书,几次科考不中,便死了心往生意上钻。这书局原本也是座小书局,自他接手后,靠着周淮的关系,才越做越大。如今,京城几十间书局,皆为他为尊,并成立了书行。” “书行?”这倒是稀奇事,有盐行、布行、茶行,第一次听说书行。“京城的书局难道不应该由户部统管么?” 她猛然想起户部侍郎与周善才的叔侄关系,摇头道:“官商勾结,难怪如此有恃无恐。” 胡煦恨道:“如今圣上虽治下严明,可也难防此等蝇营狗苟之辈,枉顾王法,图谋私利。” “哎,虽说现在世道好,可这样的龌龊事,又怎么禁止得完?”米铺东家也叹,“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胡煦问:“东家为何忽然提起他来?” 胥姜便将今日发现之事告诉给他,“那套《东陵子集》真假参半,作假手段又高明,寻常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胡煦冷哼一声,“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等勾当。只是许多人买到假书,碍于他背后的势力,不敢找他说理罢了。” 他说完沉默片刻,却对胥姜叮嘱道:“东家,这事我劝你最好不要掺和,以免惹来麻烦。” 胥姜喝下最后一杯酒,叹了口气,淡淡道:“再说吧。” 菜吃完了,酒也喝完了,胥姜送二人出门。 坊门已关,胡煦回不去,本想找客栈歇息,米铺东家却热情邀请他去自己家宿夜,顺便给自家儿子讲讲课。 胡煦推脱不掉便应下了。 胥姜见二人搀扶着走远,轻笑出声,忽而一阵北风吹过,门前那棵树像被剃了头似的,树叶哗啦啦掉下大半。 她打了个哆嗦,赶紧关门回屋,滚进了暖和绵软的被窝,然后枕着酒意,蒙被大睡。 至于别的事,睡醒再说。 楼宅,睡了一日一夜的楼云春自榻上睁开眼,只觉四周仍旧天旋地转。 他按了按额角,觉得头不那么晕了,才起身唤来值夜的小厮。 “少爷醒了?” “什么时辰?” “酉时了,大理寺那边已经去给您告了假,老爷也来问过了,说若还起不来便睡两日,也没什么妨碍。” 楼云春捂住眼睛,一时没脸。 “少爷可要用饭?躺了一日一夜,想是饿了。” “不用,给我打热水来,我要沐浴。”一身的酸腐酒气,他自己都嫌臭。 “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小厮便送来浴桶、热水、皂角一应浴具,伺候他沐浴洗澡。 小厮一边替他擦背一边说:“那胥娘子送来的酒可真上劲儿,奴才还没见少爷何时醉过呢。” “休要再提。” 小厮知他羞恼,不由得暗笑,又道:“今日听闻袁老送来帖子,邀老爷三日后的休沐,去胥娘子的书肆一聚,说是看什么书。也不知道是什么书,让几位老爷着魔似的,齐刷刷地往那人都转不过来的犄角旮旯里挤。” “三日后?” “啊,三日后。” “知道了。” “少爷要去?” “聒噪。” 小厮眼睛转了转,心道又是送柿子又是送梨,他家少爷该不会瞧上那位胥娘子了吧? 他又想到在胥姜书肆里见到的男子,不知道是那胥娘子什么人? 胥姜瞧着门前满地的落叶和一夜之间变得光秃秃的大树,才真真切切地应感到京城的冬天来了。 再看门前摆放的花,也是一派衰败之相,让本就冷清的书肆,显得越发门庭寥落。 她将花搬进后院,思忖过后,干脆在原本的花架上摆了些消磨功夫的时兴闲本,然后用木牌写了“无偿借阅”几字。 “好,如此便有买不起书的人,也能看书了。”胡煦见了,拍手称赞,回头望着那棵光秃秃的树,愁道:“只是这树看着张牙舞爪的,也不知怎么装点装点才好。” “竹春不是画过脸谱?不如买些油纸裁了,画些美人面、百鬼图挂上,也别有趣味。” “不会吓到客人吗?” “古来便有以丑为美之说,亦有怪奇枯淡之作,难保有人就好这一口。届时实在不行,咱们再换就是。” “也好,那便试试,我这就去买纸。” “去吧。” 胡煦刚走没一会儿,袁祖之便差人来送信,告诉胥姜大后日来看书册,让她提前做好准备。 看个书册还能准备什么?还特地差人来送信。 想必当日要来的不止袁祖之一人。 胥姜细想,觉得这倒是一次机会,好让将她这斩春书肆的名头打出去。 她摩拳擦掌。 也好,那便让她摆一桌酬书宴,好好招待这几位贵客。
第17章 十七斩,奇怪的人 不出胡煦所料,北风过境,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 胥姜被冻得直哆嗦,赶紧去临街的成衣铺置办了几身冬衣。想着后天便是与袁祖之约定的日子,于是又买了两只铜炉和几筐银屑炭,用来取暖。 二人正在摆弄炉子,琢磨如何生火,便听到门外传来询问的声音。 “请问这里可是胥娘子住处?” 胥姜一听有些耳熟,赶紧迎出门。 “这雪一下,还道您不来了。”原来是卖菇子的老妇,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一老翁,看起来应是她丈夫。 “天寒地冻的,难为你们了,快快进来坐,喝口热茶,别冻着了。”胥姜连忙请两人进来。 可那老妇看了眼整洁的书肆,有些不好意思,“就不进来了,我跟老头子满腿的泥,怕弄脏了你的地儿。” “快别折煞人,我这书肆门开着不就是让人进的?难不成人人脚底都干净?”胥姜上前去拉她,胡煦也出来请那老翁,两人连拖带劝的,总算将人给拽进屋了。 胥姜帮忙将两人背上的篓子卸下,又去厨房里倒了两碗姜茶递给他们,“快喝口热的,去去寒气。” “怪道娘子做大生意,是个心善人,总有大福分的。” 妇人一边喝一边夸,直将胥姜夸得哭笑不得。 “您再说几句,我便要登仙成菩萨了。” 等二人喝完茶,才打开篓子,把货交给胥姜。胥姜数了数,总共二十八瓮,便算了钱给她。 又嘱咐道:“阿婶,下次若碰上雪天,便不要送来了,你们从山里来,路又远又滑,若是摔了,可就得不偿失了。有菇油,便屯着,见什么天儿好,再给我送来便是。” 妇人收了钱,乐呵呵地道:“好,好。这些钱也够我跟老头子熬过这个冬了,这雪一下,不久便会封山,我跟老头子也不敢再出来了。这节气菇子也藏洞了,要等到开春之才发,只有劳烦娘子多等等了。” “这些也够吃的了,不着急。” 交代完,两人又要赶着回去,胥姜不好留,便一人灌了瓮姜茶让他们带着上路。 两人千恩万谢,又顶着风雪匆匆走了。 胥姜倚在门前瞧着他们走远,想着人生一世,忙忙碌碌的来,忙忙碌碌的去,也不过是蜉蝣一梦,风中片雪。 只是这蜉蝣和雪,却都不会因此身苦短,便放弃做梦,放弃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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