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肯言说谁死了,但楚引歌直觉是小师妹。 楚引歌翻箱倒柜找了半通,只看到那阁主赠予的黑蝶面具静躺,未瞧见半分面纱的影子。 这才惊觉,是真丢了。 她有些气恼自己的粗心大意,细思前夜所经之途,似有可能落在那天语阁了。 楚引歌换上一身爽利劲装,戴上黑蝶面具,于皎洁月色中,蹿房越脊,飞奔而行。 须臾,便到了烟驼胡同。 她学剑师父三拍两敲,木门“吱呀”轻启。 “是贵主啊。” 楚引歌略有窘迫,刚和人家撂下话语不会常来,这才刚过两日,就赶过来了。 所幸华思楼朝歌夜弦,隐去了这一处的惶窘,“水影姑娘,我掉了一面纱,不知是否有瞧见?” 楚引歌听她浅笑说道:“未曾,许是落在阁主那了?贵主不若自己去问问?” “可他不是在接客?” 楚引歌一时难以用言语描述阁主所做的事,但在这烟花柳巷说出“接客”一词,倒有了意味不明之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 “阁主有言,姑娘何时来,都可随意入,”水影笑道,“贵主请跟我来。” 楚引歌在后头轻舒了口气。 依然是壮汉蒙眼,曲折迂回,方来到天语阁。 虽说她已经来过一次,但依然被这别具手眼的精巧建筑所震撼,窗临瀑布,天可摘星,动人心魄。 只是建在这地下属实诡异了点。 她已驾轻就熟地候在雅间等待,也能淡定自如地举起酒杯,吟风弄月。 今日心绪愁闷,待嫁夫君风流,家中姐妹不在,珍惜之物丢失,实在是值得畅饮。 酒酿甘甜,像极了那人给的糖饴,入口时带点青涩,回甘后甜津津,香馥馥,余香满口。 那人,那个人,她说不出他的坏,可也没觉得他有多好。 所过之处,寥寥几句,便能勾得人卸了防。 这样的人,是天生的风流痞子罢。 宋誉说他对她也有所图,图她的无妄念之心。 妄念是何?她理不清,只知他的撩拨似骨髓里呼啸的山洪,踏平长夜而来。 她躲不过。 一杯复一杯,楚引歌有些恍惚,看窗外水流的光晕蛊惑扑朔,她的脑袋晕沉。 似是过了许久,有人推门而近,哑声道:“你醉了。” 她抬眸,是那个仙风道骨,一尘不染的阁主,带着不露神色的面具,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他竟亲自下来了。 “你骗人,师父说它不醉人。” 楚引歌将酒壶一抱,像个孩子般背过身,“休想喝我的。” 他相对而坐,给自己斟了杯茶,淡说道:“薄荷酿一杯似果,一杯若酒,若酒浅之人,三杯入喉必醉。” 窗外的水声泠泠。 醉了么?楚引歌从未沾过酒,不知醉是何种滋味。 只见他似没有要夺她的酒壶之意,就回了身,撑着脑袋,看着盏中摇摇晃晃的桃色,内映着一只跃然如生的黑蝶。 她伸出食指去触,却如镜中花,粼粼泛起涟漪。 “蝴蝶呢?飞到哪里去了?” 她敛眸间就瞧见了那双修长隽逸,骨节分明的手。 好白。 男人未语,想着方若的暗线呈报,凝着她执着地在案几上找寻黑蝶,忽而盯着他的手半晌不动。 她抬眼看他,醉酒后的眸光盈盈,糅杂着丝要干坏事的狡黠,不似那个执剑干脆的女贼了。 她的指尖触了触他的手背,带了点薄荷酿的湿意。 他握着杯茗的修指一顿。 楚引歌见他不恼,又谨慎小意地轻点了点,笑道:“你的手长得好像.....那个人啊。” 她的笑染了哑,撑着案几颤悠起身,拿着剑柄勾他的下巴,细看了他几瞬,讶然道:“看来我是真醉了,你的眼睛竟也有几分像他。” 男人两指将剑挪了半分,散散问道:“像谁?” 楚引歌勾了勾唇,眸色也染了醉意,极媚。 莞尔轻笑:“我夫君啊。”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撩动天,撩动地,总有一天会撩动老婆。 棠棠:渣男!
第23章 斥孟浪 星河迢迢,水韵涛涛,他抬首看她,黑蝶呼之欲出。 男人的喉结微滚:“你的夫君?” 他重复了她的话。 “嗯,他手好看,人嘛.......” 楚引歌轻笑了两声,正欲执盏,却被他一把夺过。 “脏。” 他另换一杯,弄盏之手翻转,如同在绾花,极赏心悦目。 她倒坐了下来,抱着青玉剑,细细忖思着他的手,想着若是执笔题字该是如何的行云流水。 他给她斟了茶,“继续说。” 楚引歌已然断了片,截然忘记继续要说什么,娇唇翕合,眸色茫然。 他好心提点:“你的夫君如何?” 她想到他刚刚的词,笑道:“他们也说他脏。” “他们说?那你说呢?” 楚引歌想到那人会帮她跪膝上药,也会懒懒地叫她楚编修,会轻声相哄,也会教她别太委屈,他骨子里的魂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良善干净。 摇头道:“他不脏,但他坏透了。” 楚引歌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百转后的苦涩之味让她轻皱眉头,她半眯着眼,气呼呼道:“你喝了我的酒,你也坏透了。” 她虽在埋怨,但语气却带着娇嗔,即便是变了声,软糯甜柔也显而易见。 男人低笑了声。 又听她问道:“你这么懂茶,应当喝过不少茶罢?” “嗯。” “那你听说过.....” 话说到一半,楚引歌的脑子又陷入混沌,神思迷醉,想不起来白川舟喝的那款茶叫何名称,只依稀记得个片段,书肆,他的眼神挂在她的身上,轻声嗫喏,茶的名讳极美。 她摇了摇头,企图记起那四个缥缈的字。 “东方美人?” 她听他嗓音低沉,恍惚地点了点头,不明他怎么知道她所想。 门在此时被扣响。 白川舟起了身开门,两袖垂立,听着侍从低语:“阁主,那个人正从暗道过来。” 他淡声吩咐:“知道了,来了后带她去二楼。” 侍从应是,便退下了。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白川舟转身就见她修长白皙的细颈仰着,举细柄银壶,往自己的嘴里不住地灌。 他走了过去,拿走她手中的银壶,晃了晃,稀松啷当,只剩了个底。 俯身,对上她迷蒙的眼神:“不听话。” 楚引歌闻言,竟笑出了声:“完了完了,你的语气也像极了他。” 说着伸手就要去抢他手中的银壶,踮脚去勾,双手在空中胡乱扑腾,却感觉身体陡然一轻。 她竟被他扛在肩上! 男人的大掌握着她的楚腰,娇小瘦柔,很是轻易地扛着就往外的楼梯上走。 似是太突然,她还没反应过来,全身血脉正往脑门冲突,周遭望去,全是谢昌的画,头足颠倒,山在天,地变蓝,这天地间都被倒置乾坤。 她在他的肩上颠簸。 愣了几瞬,又换了景。 走廊尽头的雅室内,楚引歌抬眼只能看到那张母女俩的背景画秩,这次看得更清楚了些,女子一手牵着小女孩,另一只手垂立在侧,云袖内的朱墨蝴蝶显了一角。 “唔,我的蝴蝶面纱,那是我的。” 她捶着男人的后背,双脚乱蹦。 可那人却未语,只听“咔嚓”声响,装满小抽屉的紫檀书柜缓缓移动。 这里竟还有个暗室。 她神思沉醉之际,就被他扔在了软衾之中,轰然陷入了一片柔软。 “你在这先睡会。” 话音刚落,门外的侍从摇铃:“阁主,人带到了。” 男人大步流星地迈了出去,月白衣袂消失在书柜阖上之时。 外面的声响一丝也不可闻,里间未燃灯,漆黑得渗人。 可楚引歌却不觉得怕,她只觉天旋地转,晕得厉害。 她闭了闭眼,鼻尖轻嗅,她闻到了极熟悉的木香。 泛着微苦和迷人的醉,像极了那人的气息。 她侧过身,这香气似是来自被衾,她觉得自己真是醉得过了头,连气味都行了差池。 但许是这榻太软,又许是她实在太累,掺着她认为幻想出来的木香,竟抱着软被,入了眠。 - 外间雅室。 白川舟坐在长案这侧,洗盏倒茶。 “娘娘不该来。” 娴贵妃穿着一身素服,简单地绾了个发髻,看着那幅画像,笑道:“这是你为谢师建的衣冠冢,我应该天天来,那个狗皇帝怎能想到谢师的墓竟在他的眼前,揽月楼之下。” 她转身凝着他,“那天,我趁你走后,在那密室仿了谢师的字迹,留了'天语'两字,你都不知那昏君后来发现后吓得当场打颤,直言是谢师追命来了。” 许多人知天语阁,只知天语是“替天开口”之意,但却不知这二字竟是谢昌提出的,是他劝诫陛下减杂税,轻筵席,重社稷时说的话:“天赐作君,理应爱民,替天为民言屈,宠绥四方,乃天之大义。” “天语”二字不仅是规劝,更是诫勉。 天赐作君,你是被上天选中的君主啊,这饱含了多厚重的人臣之情,他将自己的君主当做自己的天。 但却被昏君当成了心头刺,将累累莫须有的罪行强加给他,十一年前的家破人亡,七十八名弟子也被杀之,无人记得,无人给他们立碑,甚至,除寥寥几人外,都无人知晓。 白川舟垂眸,他那时才十岁,想起时,鼻尖依然弥漫着厚重的血腥味,赶到已晚,只救活了谢先生一人,周遭一抔抔鲜血似残梅斑驳,冤魂不散,七尺躯殉将夕阳都染红了。 他仰头将杯中残茶饮尽。 “阿姐日后莫要冒险了,此等事交给臣弟来做就可。” “我只觉畅快。不过我不解得是,我们明明可以趁此将楚翎除掉,你为何又要将他放出,你明知道他可比昏君聪慧,出来必查天语阁一事。难道.....” 娴贵妃缓步走来,俯身看他,“你是真心想娶楚家那姑娘?” 白川舟未言,铜壶滴漏嘀嗒垂淌。 “时辰不早了。” 这是在赶客了,娴贵妃摇头笑了笑直起身,往门外走去。 刚扶上门,却听到低沉哑音:“阿姐,那姑娘叫楚引歌。” 娴贵妃指尖一顿,随后推门而出。 白川舟站在窗边,看那清丽身影隐在瀑布之中,水流照旧。 他回身按了机关,步子有些急切地进了暗室。 长信宫灯燃起,拂开幔帐,走向床榻,女子似是睡熟了,酣眠入梦,侧身抱着被衾,曲线玲珑,媚态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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