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燕姬原是歌女出身,进不得家门。但眼下情况,萧老夫人顾不得那么多了,将燕姬接进门,抬做侍妾。 捧着盼着。燕姬的肚子一天天长大,诞下麟儿,取名字王峤。 萧老夫人眼巴巴抱男婴在怀中,却骤然冷了脸色——王达食五石散太多,给儿子遗下了毒性。这王峤,生下来就是个瘸子。 裴夫人讲到这,泣道:“我常听人说,那王峤不仅腿脚不好,身子也弱,难得由人搀扶着上街,当街就咳出血来!” 明显是个命不长久的!
第2章 裴夫人边说边愁,边愁边说。 裴爱在一旁听着,懵懵懂懂,并不理解婚姻为何物。 但一想,要真嫁给一日日咳血的病秧子,岂不是过不久就会守寡? 守寡还好,不会殉葬吧? 这么一想,裴爱心中就有两分担心和害怕。 她有一个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怪病,但凡心里有一丝一毫惧怕,两眼就会不受控制流下泪来。 无法自控。 所以裴爱从小到大,在人前藏得住别的心思,却藏不住恐惧。 这会眼泪瞬间从眼眶中溢出来。 裴夫人见裴爱哭,晓得女儿是对这门亲事,对未知的王峤害怕了。 裴夫人便贴得裴爱紧些,边落泪边同裴一商议:“阿爱性子纯良,纤身弱体,真要嫁给王峤,两个人身子都不好,相互间谁照顾谁?这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裴一摇头,与丞相说好的事情,不可再变。 再则,他并不相信世人传言,道:“夫人亲眼见过王郎咳血?” 裴夫人摇头。 裴一道:“夫人未曾见过真人,怎可人云亦云?”说到这,裴一不禁回想起,去年同王峤打过一照面,翩翩少年,只不过脸色苍白了些。 裴一便伸手搭上妻子的手,宽慰道:“世世变异,各有所宜。我看……阿爱嫁于王郎,未必是件坏事!” 父母言语,裴爱不便插嘴,但至始至终,她都在一旁仔细听着,不漏过任何一个小细节。听者揪心。 见父亲神情坚决,并没有一丝一毫要改的意思。裴爱便抬手擦了擦泪水,笑道:“阿父说得有理,婚姻嫁娶,任其自然。未见其人,不可妄下定论。” 裴夫人见女儿如此,心中欣慰,却也愈发难过 忽然,她想起另外一事,不禁用胳膊肘拐了下裴一:“唉,不对呀,王家那位还没娶吧……以丞相的作风,怎会先给王峤说亲?” 所谓的“王家那位”,又是另一段孽债了。 亲的假不了,假的亲不了,王崇对待王达,可能泛泛。待对待亲生女儿王道柔,却是心肝宝贝,捧在手心怕化的那种。 王道柔也不负期望,二八年华时,是全建康城最美的小娘子。 多少世家子弟倾慕,求亲说媒的人都踏破了王家门槛。 可王道柔却你不喜,他不爱,偏偏看上了桓家“假子”桓超。 何为假子? 当时的桓家家主,是大将军桓放。他嫡妻早逝,多年后才娶继室李氏。 李氏的前夫,是小官陶左。她在嫁桓放前,已生三子一女。除了大儿,其它子女均年幼,带入桓家,皆随了桓家姓氏。 其中陶超改名桓超,成为桓放继子。 高门子弟瞧不起桓超,私下鄙称“假子”。 李氏病逝前,不知是动了哪根筋,偏要同桓放合离。 事后,两位继子皆从桓家搬了出来。 彼时,桓超连一栋私宅也无,一家人没有落脚处,王崇很是反对这门亲事。 他屡次给桓超难堪,然而王道柔却以性命起誓,“不嫁桓郎,便弃生向死”! 王崇痛心,只得顺应了女儿心意。 成亲后,桓超竟搬进王家。 一年后,王道柔诞下一名男婴。 比书还巧,同年同月同日,早两个时辰,正是燕姬诞下王峤之时。 王崇瞧着怀中亲外孙,五官俱佳,腿脚健壮有力,且自有一股清气,不由越看越欣喜,连带着看女婿都顺眼了。 瘸腿王峤是指望不上了,王崇同桓超提议:“桓家儿多,我家儿少,不如让外孙认我做阿翁,随阿娘姓王?” 桓超旋即答应:“小婿假姓,本无意义,但凭丈人做主!” 于是,这男婴便随了母家,取名字王峙。 据说,这王峙从小脾气不好,加上“祖父”溺爱偏心,飞扬跋扈。 族中子弟,多惧怕他。 去年,王峙经中正评议,任广陵郡守。 到任仅仅半年,就遭到全郡官绅非议,皆道“王府君暴厉恣睢,残虐如狼”! 坐实恶劣本性。 大家都说,不是王郎是王狼。 除了“王狼”,他还被称作“王家假子”、“假子又假子”……总之,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当然,更多的人因着惧怕,以“王家那位”代称,不敢直呼其名。 裴夫人这会问起,裴一便答:“也说了啊!丞相昨日就给王府君说了亲。” 当然要先给王峙说亲,才会轮到王峤。 裴夫人嗔道:“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裴一无辜:“别人的亲事,有什么好说的。”王峙娶谁,跟他裴家有什么关系! 裴夫人却继续追问:“丞相给那一位说的谁?” 裴一抬眼瞧妻子,见她一脸包打听的样子,无奈告知:“说的萧修的女儿!” 裴夫人脑子里转着弯,理了理,萧修娶的,好像是王崇的外甥女。 裴夫人便感慨:“那是亲上加亲了!”突然想到,又问,“唉,那不是萧碣堂妹了么?”过会又叹息:“萧女郎的亲事还可怜些。” 裴一一脸无奈:“跟你有什么关系呐!” 裴怜也道:“阿娘讲得我脑袋都大了。” 裴爱一笑:“确实复杂。” 裴夫人闻言,看向裴爱,问道:“那你听懵了吗?” 裴爱笑道:“没懵,复杂但能弄懂。” 裴夫人心中微松了口气:阿爱不似阿怜,能明白这些关系,那她以后嫁进王家,也许能少受点算计! 裴夫人想多说几句,又担忧自己讲多了,裴爱惧怕。便没再说话,两只手肘撑在桌上,抱住脑袋。 伤心人瞌睡多。 这一日,裴夫人早早困倦,连带着要求两个女儿,也要酉时上床。 裴爱裴怜,住在一间房内,中间只隔个屏风。年轻人这么早就寝,哪有睡得着的? 两姐妹躺各自床上,说着悄悄话。 裴怜道:“下午睡多了,这会精神的。” “叫你不绣花!” “唉,姐,你敢打赌不?” “赌什么?” “我赌阿娘明早,定会拉我俩去绣庄裁衣裳。” 裴爱道:“我跟你赌一样的。” 裴夫人极容易生裴一的气,偏偏裴一又是个自己不生气,且不爱劝人的。 裴夫人无处发泄,最后都化成一顿乱花钱。去绣庄订衣裳,去首饰铺订簪子,把裴一的薪俸花舒服了,这气才消。 裴爱笑着叮嘱裴怜:“这道理你别同阿娘说破。她若通透了,我们的衣裳就少了。” “放心!”裴怜回道,自个在床上翻了半圈,仰面朝上,望着帐顶盘算着,明日裁个什么料子和式样的。 想半天,太多想要,拿不定主意,就问裴爱:“姐,明日你想做件什么样式的?” 裴爱道:“还没去呢!去了看了才晓得。”没必要早早着急。 两姐妹继续唠了会,酣酣睡去。 翌日早上,裴夫人果然喊两女儿,一同去绣庄瞧瞧。 家里牛车没了,裴夫人不得不从外头雇了辆小的。 别家车到底是别家车,总觉得车厢内不够干净,位置也窄。裴夫人坐下后,左挪右挪,任何姿势都不舒服。 又说这车无窗无帘,闷得慌。 于是在两女儿面前,再把裴一数落。 裴爱裴怜听着,不敢多嘴。 忽然,牛车剧烈地往右倾斜。 正数落裴一的裴夫人立即调转话锋:“看吧,这车不能小,一小,就容易晃荡!” 裴爱将母亲胳膊一扶:“阿娘,恐怕不是!” 牛车仍在倾斜,三人仿若豆子般要倒出去。裴夫人经女儿提醒,意识到这不是正常的颠簸! 裴怜也扶住母亲。 裴爱顾不得那么多了,推开车门询问车夫和随车走的两位婢女:“怎么回事呀?” 话音刚落,三只利箭直直朝她射来。 车夫吓得跳车躲闪,婢女们早尖叫出声。 裴爱也躲闪,那利箭从她身边擦过,嗖嗖伴着风声。 裴爱被吓着,当场洒泪。 她顺着箭射来的方向看过去,见是一群人,皆乘黑马,墨衣墨袍。 为首少年虽剑眉星目,英气非常,但眉目间自带一股子凶恶,令人害怕。 裴爱的眼泪止不住,在视线彻底模糊前,瞧见少年手上空张的弓。 没错,箭正是他射的。 想来,牛车之所以倾斜,也是因为要避让这群人吧! 模糊中,这群黑衣人迎面驰过,呼啸远去。 裴爱缓了一会平静下来,擦干净眼泪,见车门仍敞开着,裴夫人在车厢内抚胸落泪,明显仍处惊魂中。裴怜却已探出半个身子,望向右侧,口中称奇。 裴爱顺着裴怜目光看去,见方才那三只箭,箭头入地,箭杆整齐划一朝同一方向斜支,将将好把右车轮撑住,避免了牛车倾覆。 裴爱直接在车辕上站起,裴夫人看见大叫:“当心别摔着!” 裴爱却已踮起脚尖,扭头看向后方。这一条街长长,方才那群人已成一团黑点,不久后消失。 暂且不提裴家母女如何反应,只说这群策马的黑衣人,至长街尽头消失,左转进入另一条大道。 墨衣少年此时已将弓重背身后,一直紧抿的双唇张开,神色依旧凛然:“冲天,下次沿路注意避让点。” 少年身后有两列随从,依次并排。此时那名叫“冲天”的随从打马上前,离得少年近了些,撒一只手挠头:“府君,我没想到牛车避让得那般慢。” 少年不言。 冲天又道:“府君,方才你好像把那女郎吓哭了。” 少年闻言垂眸,少顷,压低了声音:“我不是故意的。” 主仆再无言语,大队人马几道周转,直至王家苑前。 仆人们慌忙推开两扇大门,为首少年不发一声,亦不减速,带着一群黑衣人,风驰电掣,径直冲入园中。 扬起阵阵尘土。 入园不远,是一条大道,两边竹林。郁郁翠竹,潺潺流水,却并非什么圣地,而是王家一厨。 哗哗水声,正是家奴们借着流水清洗玉盘。 听得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家奴们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透过竹与竹的缝隙,窥得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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