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翻身跪下磕头,王峙不拦他。 冲天小心翼翼抬头窥视,见王峙没正眼瞧他,而是望着前方。 前方是墙壁。 王峙缓缓道:“若有两三个月,便是我的。” 冲天因为跪着,任是窥视,也瞧不见王峙眸中神色,面上表情。 府君到底心里怎么想的呢? 冲天好意道:“府君,要不我暗地里去查一下……” 查清楚月份,好解众人心结。 王峙却道:“不用去查。” 建康的三月,天气还有些冷,但风已渐少。 到底回暖,柳枝都抽了新芽,浅嫩的绿色。 王峙和裴爱便在这万物正生的三月回到建康。 桓超在他们前面回来,带着胜利和荣耀,受到嘉奖,一时风头无两。 许是朝中老将凋零,惹了心病,老态的天子竟也在桓超回后不久,病倒了。本朝尚未立太子,几位皇子皆年幼,一时朝中大小事务,全由桓超辅理。 他不是丞相,却胜过当年王崇的权力。 王峙回京后,之前对他白眼的那些人,又青眼回来。 风云变化,他心里愈清晰。 这一日,桓超难得有闲,正在家中与王道柔絮叨,王峙却擅自闯了进来。 他火急火燎,差点踢翻王道柔放在口的一盆花。 王道柔忍不住说他:“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这么冒失。” 王峙先向阿娘赔礼,而后将一包药粉,当着桓超的面,重重拍在旁边桌上。 啪—— 桓超笑看王峙。 王道柔不明就里,轻声询问:“你们这又是发生了什么?”她走过去,见那药粉是被拆过一次,拆的人胡乱包着,就拿来了。因此重重一摔,外头的油纸散开,见得里头是褐色的药粉。 王道柔掏出一只帕子,裹住食指,而后粘粉,放在鼻前闻闻,似乎有红花的味道。 若真是红花……想来心惊。 王道柔只能默默祷告不是。 王峙开口,是冲着桓超质问:“阿父,你为何给阿爱下药?” 竟真是了!王道柔心头狂跳,不可置信地看向桓超。 桓超却是面色坦然,他近日主政,更添数分威严仪态。 不错,是他命人给裴爱下的滑胎药。 小夫妻回京不久,就将喜事告知父母,当时桓超和王道柔听了,面上都是喜色,一面嘱咐裴爱注意休息,以后切莫再劳累,一面叮嘱王峙,要多照顾自己娘子。同时还从知道之日起,给裴爱添了许多日例进补,婢女也多添了两人。 王峙原以为,父母是欢喜着接受裴爱肚里的孩子的。 王峙哽咽注视着桓超:“阿父若不喜欢这个孩子,大可直说。” 王道柔亦道:“桓郎,我们不是已经查清楚了,那就是魔奴的孩子啊!” 王峙闻言,迅速扭头看向母亲。 心猛地一怵。 桓超脸上仍是微笑。 是的,他知道自己要作阿翁了,一派喜色,是因为当时人多,不想让旁人看自家的笑话。 但桓超心里是一时千般想法的。 人静后,卧房里拥着,王道柔向夫君轻吐自己的忧虑:裴爱为北人劫走,回来就怀了一个孩儿。北人向来喜欢糟蹋汉人女郎,这孩子是谁的?说不清。 王道柔心里很想问一问,又怕问出来,问清楚,伤了裴爱,更伤了自家魔奴。 桓超彼时道:“你别闷着发愁了,我们派人去查查便知。” 两人派了探子,又悄悄询问给裴爱号脉的大夫,推算日子,裴爱肚里的孩子,应在建康就怀上了。 王道柔便道,阿爱被劫北上,吃了许多了苦,也是他们对不起她。这事就当没查过,不再提。一家共享天伦之乐。 桓超当时答应了王道柔,满口应好,可私下却派人去给裴爱下药。 桓超有桓超的想法。 裴爱肚里的孩子,其实不在乎真正是谁的,而在乎世人觉得孩子是谁的。 但凡有一丁点可以被人拿住质疑的,就注定会有止不住的闲言碎语。 这流言漫长,将飘摇十年,几十年。 与他桓超是影响,与王道柔和王峙是伤害。 甚至那出身的孩子,都将一辈子活在阴影中。 不如不将那孩子生出来。 依着桓超的性子,是会除掉裴爱的。 堵住民口,最优从根拔出。 但桓超心想,自己这个傻儿子,能千里救妻。若真除了裴家女,止不住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 所以桓超委屈委屈自己,退上一步,只除掉裴爱腹中的孩子。 可惜做事的人手脚欠了一步,被王峙发现。 这手下,以后是不会用了。
第60章 桓超便向屋内妻儿道:“阿爱的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多有隐晦,不可能向人人解释。闲言碎语,你们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考虑。” 屋内听得三人的呼吸声。 王峙清了清嗓子,但依旧哽咽:“阿父,一条性命重要?还是闲言碎语重要?” 桓超旋即追问:“这么说来,你们……不怕闲言碎语?” “不怕!”王峙目光炯炯,一字一句,“不知道阿父怕不怕?” 桓超拂须,哈哈大笑。 王道柔见此情景,亦劝道:“是呀,桓郎,我们家里的人,有谁惧怕过闲言碎语。” 王道柔始终清晰记得,当年她与桓超一开始在一起,并没多大勇气,尤其是面对外人的议论。桓超便给她讲了自己从小到大的故事,说他是自流言里千锤百炼而来,从来不惧闲言碎语,叫她也不惧,鼓起勇气与他相爱。 王道柔记得,且觉得桓超也一定记得清晰。 就像那年春林的花,春林的露,还有那首诗,她脑海里永远也忘不掉。 所以王道柔才说出现在这句话,这样劝道。 桓超好像真的记得,听完一笑,竟不反驳,且答应王峙,不会再加害裴爱腹中胎儿。 王峙跪拜,谢过父亲。 桓超只是道:“谢我不必了,你走的时候,仔细别再踢坏门口那盆花,你阿娘可宝贵着它呢!” “喏。” 待王峙走后,桓超缓缓转头,看向王道柔。 他只是默然看着。 令她不安。 王道柔抬眼,发现桓超近日劳累,发丝里夹着许多根白发。不由说了出来,心疼他的操劳和辛苦。 桓超笑道:“我老了,不及娘子青春。”余光却偷偷去瞟王道柔笑时眼角的皱纹,默不作声。 桓超突然伸了手,看似环住王道柔的后背,但手掌却有毫厘的距离,并未碰到她。 他总是这样,王道柔早已不在意,只觉夫君温柔。 桓超笑道:“春天又快来了,待花烂漫时,今年我们去一趟林子里吧!” “真的?”王道柔高兴得直起身子,惊喜而单纯的目光,仿若十七八岁的女郎。 “真的?”她又追问,“我们又快十年没去过了吧?” 桓超笑着点头,许诺道:“今年一定去,到时候我抽时间。” 三月二十七。 建康前些日子下了场连绵的雨,今日方晴。 这一放晴便是骄阳灿烂,天空碧蓝如洗。 出门时王峙特意仰望了天空,而后才钻进车厢,喜滋滋同裴爱分享:“前些天雨下得大,我还担心路不好走。今日我们回家,就这么好的天气了。” 裴爱笑道:“老天成全。” 王峙点点头,脑袋伸出窗外,特意叮嘱车夫,慢不要紧,要行得稳些稳些再稳些,而后才允牛车出发。 自从知道裴爱有孕,王峙便没再骑马。但凡裴爱出门,他必陪同乘车。 夫妻俩回到建康不久,就将喜事告知裴家。裴一听说不悲不喜,裴夫人却是喜上天了,让人传话过来,说她原本就打算催了,又不住喊裴爱回去看看。 裴夫人派人来捎了一回又一回话,几是日日叮嘱,放心不下。 于是夫妻俩与裴家约定了时间,王峙陪同裴爱一起回娘家。 路上,偶有行人骑马路过,其实不算冲撞了,王峙却每一次都紧张得推开窗户,呵斥那些骑马的人避得远些,马不要太靠近牛车,免得引起冲撞。 怕车颠簸,伤了裴爱。 裴爱在心中偷笑,心想身边的夫君,哪还是当年骑马横冲直闯,差点将她们的车整个掀翻的莽撞少年。 牛车行到半程,路上刮起风来,是那种带着涡旋,颇有些冲的风。王峙担心裴爱吹着,就将窗户锁起,待到近得裴家,他扶裴爱先坐到避风处,而后自己才开窗探看。 风停了。 王峙远眺眯眼,身子靠着厢壁,同裴爱道:“丈母出来接我们了。” 裴爱听了,倾身过来探看,王峙旋即扶住她。 果然,见着裴夫人在门前踱步,小时她也是这样,一旦裴一过了点不回,就在门口等着。越等越焦急,脚步越快,等裴一回来,先把他痛骂一顿,而后又心疼,伺候他梳洗歇下。 裴爱担心阿娘太焦虑,迫不及待想下车。待牛车刚刚停稳,车夫才放了脚蹬,就蹿下去,把王峙看得心惊肉跳:“你慢点。”伸手抓住她。 裴爱叹道:“我只是大了肚子,又不是不会走路。你这样扶着,我反倒不会下了。” 王峙这才松了手,看她自己下去,仍在后头展开双臂护住她。 裴爱刚下来,裴夫人已经迎上来,问她最近如何? 裴爱答道:“能吃能睡。” 这孩子!裴夫人无奈,又追问女儿,她关切的是身体可有不适? 裴爱反问:“吃得太多算不适吗?” “不算!”裴夫人表情僵住。 裴爱笑了笑:“那没有了。阿娘放心,一切好的很。”她那些恶心挑食,已经全都过去了。 裴夫人仍旧追问了许多,了解到裴爱是真的没事,才放下心来,露出笑意,并伸手摸了摸自个的后脑勺。 裴爱注意到阿娘这个动作,阿娘伤了风后便容易后脑勺疼,可想而知,她在门前等了多久。 裴爱反挽起裴夫人,道:“我们快进屋吧。” 裴夫人听了,却慌忙伸手,拦住女儿。 怎么了? 裴爱和王峙,包括后头跟着的冲天,三三望向裴夫人。 裴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先岔开话题,问女婿近日如何? 王峙边作揖边回道:“谢丈母挂念,十分康健。” “听说你最近做了侍郎,还适应吗?” 王峙笑笑,朝中的官职是桓超替他谋的,有什么适应不适应。凭风顺水,岂能不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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