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怜面如土色,喃喃自语起来,“她……她不可能是清白的啊,我明明看见她夜夜都和一个男子相会,即便不是路大人,也是……” “把她拖下去。” 路不病沉声打断,“这秀女失心疯了,净在这儿乱说话,刚污蔑完本官,又想污蔑其他人?” 华内侍哼了声。 他才不在意一个秀女的死活,路不病要杀要剐,全当没看见。 这满庭的云鹰卫纵然再怒,也只是逞匹夫之勇,又敢把他怎么样? 华内侍轻轻地呸了一声,脸上带着皮笑。 临走前,将那怀着恶意的目光全部投向申姜和李温直,仿佛要将两个姑娘生吞活剥了。 申姜恶寒地皱了皱眉,往后退一步,却差点撞到贺兰粼。 衣襟遮挡下,他轻轻托了下她的腰。 回头一看,只见贺兰粼岿然站在她身后,泯然于众人中,仿佛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似的。 可申姜能感觉到,他托向自己腰的手,寒凉得不像话。 每每他心情不佳时,总会如此。 …… 夜色深沉,一轮明月挂漆空,乌鸦嘶哑地乱叫。 建林城的宵禁并不严格,以至于夜里城衢中还一片灯火辉煌,抱着爱妻美妾的达官贵人们流连于香风之下,一派靡靡之相。 美美地用过一顿膳后,华莲舟由三五个年轻貌美的丫鬟伺候着,醉醺醺地出了一品香的门。 今日又有欲买官者给他送银两,大设酒席,期待他在惠帝面前多多美言。 其实何谈美言呢?现在惠帝根本不上朝,朝政大事都是由他来经手的,只要银钱到位,封什么官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虽然今日长华宫发生了点不愉快,但那些云鹰卫、秀女,都是些卑贱的蚂蚁,他早晚把他们都碾死。 华莲舟揣好了银票,坐上自己雕金镶玉的马车。 马车铺着软垫,摇摇晃晃,甚是舒服。 华莲舟眯着觉,恍惚中他好像当了皇帝,也能人道了,那申姜跪在他身前痛苦求饶,他抬起鞭子,抽得那女人浑身血淋淋的,惨哭不止。 华莲舟眼角堆出了一丝笑容。 马车此时忽然剧震一声,他顿时被惊醒,愣了会儿神,发现马车已不知何时停了,车夫也不见人影,马车被孤零零地停在一个偏僻黑暗的小巷里。 华莲舟从马车上跳下来,“狗奴才,跑哪去了?” 空荡荡的没人回声。 他感到一丝疑惑。 还没等这疑惑落实,他的脑袋就被人从后套上一个黑咕隆冬的麻袋,紧接着有人把他按在了地上。 “呃……!” 骤然的头晕叫他只能发出闷哼,两三双强而有力的手扭住他的胳膊,将他右手的五根手指平贴在了地上。 “放肆,呜,你们,找死……” 华莲舟断断续续地咒骂着。 这挣扎是徒劳的,华莲舟但觉指根一凉,随即便是钻心入骨的剧痛,咔嚓几声,他直接疼得晕了过去。 腰包里的银票散落出来,被汩汩的血流一浸变了颜色,不知是银票还是冥票。 …… 路不病将东西用油布包了,玩笑着说,“右手,三根,没错吧?” 董无邪踢了一脚晕死的华莲舟,叫人用止血药和纱布给他随便包扎了下。 “没错,郎君说只要这三根。” 路不病掂量掂量油布包,揣进怀里收起来。这宦狗之前没少给他气受,今日也算小出了一口恶气。 “要我说,殿下还是慈悲为怀。是哪几根手指拧了刘姑娘,就要哪几根,既不多要也不少要。若我寻仇,一早便要了他小命,可万万做不到如斯精准。” 董无邪肃然说,“好了别逗留了,他怎么说也是那狗皇帝身边的人,暂时还不能杀。咱们赶紧回去,跟殿下复命吧。” 路不病挑挑眉,不以为然。 发现就发现,又怎么样? 过不久连惠帝的人头他们都要拿下,殿下夺回他的天下,这种恶吏不得成筐成筐地铲除么。 …… 经守宫砂一事后,许多秀女对申姜的态度都转变了。 从前她们捕风捉影,常常在背后诋毁申姜和路不病,如今再不敢多嘴,有几人甚至主动示好,颇有点冰释前嫌的意思。 申姜也觉得对,大家都是被惠帝抓来的秀女,本该同仇敌忾,互相诋毁互相倾轧就不好了。 李温直和申姜互相救过对方一次,对彼此更加信任,关系也更胜从前。 李温直主动把自家武馆的情况告诉给了申姜,说她一生下来就是父亲的掌中宝,从小习武,顶上有五个师兄,她是最小的小师妹。若不是被抓成了秀女,她应该已经嫁给她大师兄了。 骤然遭此变故,她父亲的头发都白了吧? 李温直越说越要落泪,申姜将她抱在怀里,说了个笑话逗她。 李温直擦擦泪水,破涕为笑,“申姜,你说咱们出去之后就到山里去找你阿翁,那你耶娘呢?我怎么从没听过你说起你耶娘?” 申姜嗓子里像卡了刺儿,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耶娘,在我小时候就被杀头了,是阿翁把我带大的。” 听阿翁说,仿佛是因为她阿耶拒绝去朝廷做官,就被华帝,也就是上一任皇帝斩首示众了。阿耶至死都不改一身傲骨,据说行刑当日天昏地暗,北风凛凛,连刽子手被她阿耶的正气所震慑,迟疑不敢下刀。 当时她才几岁大,是阿翁抱着她逃过一劫,养大在深山里。 李温直语塞,嘴角怜然抽搐了下。 “对不起……” 申姜绷紧双唇浅浅一笑,很快释然了。 说起来,家道中落之前,阿耶还给她定过一个娃娃亲,对方是南阳世族叶家的嫡幼公子,姓叶名君撷,后来因为刘家遭逢大祸,这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等咱们从这里脱身,你可以去找那个叶君撷啊。” 李温直欣然提议道,“南阳叶氏,天下名门,我多少听说过名头。傍上叶家,那可……唔,我都难以想象往后余生得有多富贵。” 申姜无奈地笑了。 “那怎么可以?” 莫说她是罪臣之女,就光凭她这秀女的身份,若是真投奔叶家,足以给叶家带来麻烦。 叶家世代忠良,必不愿意沾上她这种污点,否则当初她家出事时,叶家也不会急着解除婚约了。 而且,估计那君撷哥哥,早就不记得她了吧…… 两人攀谈半晌,便各自梳妆,准备去主殿听训话。 华内侍每逢双日都会给各个秀女们训话,美其名曰教导规矩,实则就是变着花样地折磨她们。 刚到大殿,却听得一个消息,说华内侍今日来不了了,遭逢歹人侵袭,手指受了伤,足足断了三根,恐怕这几日都伤重无法来长华宫了。 申姜和李温直相对迷茫。 “是贺兰大人亲自去探望的,千真万确。” 素有小喇叭之称的秀女孙妙华煞有其事地说,“华公公躺在榻上,脸色苍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贺兰大人好心给他递一杯茶,他那右手颤得厉害,给打碎了。” 王容姬附和道,“贺兰大人真是性子好,前日华莲舟那样作妖,大人居然还去探望。” 另一人说,“到底他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云鹰卫是不敢得罪的。好赖探望一下,走个过场罢了。” “华公公一口咬定是云鹰卫做的,扬言要去陛下-面前告路大人,我看路大人悠闲得很,也没放在心上。笑话,华公公是傻子么,这事若真是云鹰卫做的,云鹰卫又怎么会带着礼物去探望?” “他前日诬陷了一次云鹰卫,这会儿又来诬陷。” 李温直暗爽,申姜也觉得恶人有恶报,不过这华公公绝非等闲之辈,平白无故被人断了三根手指,这口气岂能轻易咽下。 不管怎样,她们以后还是小心行事为妙。 …… 建林城,别院。 这间宅邸是属于华莲舟私人的,平日他闲来无事时常会来这里,听听曲儿,狎狎歌姬,最是乐呵不过。 今日却一片愁云惨雾,断断续续的痛叫声传得老远。 秀女何小怜被带到了这里,她以为华公公看中自己了,要收她做婢女,脱离惠帝的魔爪,不想刚一来便叫在门外跪着,跪了一个时辰也没让起来。 膝盖已跪得生疼,何小怜壮着胆子挪过去,来到华莲舟身边,“公公,让小怜来伺候您吧?” 华莲舟正被断指之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一肚子气没处撒,闻声一脚便朝何小怜踹去。 “滚!给咱家滚!” 是哪个天杀的敢行刺他?若是叫他查出来,必定要将那刺客挫骨扬灰,满门抄斩。 何小怜被踹得惊惧交加,虽然华莲舟正在病中没多大力气,但何小怜还是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公公!”她呜呜哭起来,梨花带雨,企图让华莲舟怜香惜玉。 华莲舟的伤口疼得难熬极了,恼烦道,“来人,把她给咱家送到宫里去!送给陛下!” 何小怜大惊,哭也不敢哭了。 “公公饶命!” 惠帝喜怒无常,养了一大堆豺狼虎豹,落在他手里,还不如死了的好。 华莲舟却哪里管她这些,叫人将她强行带走。 他上下牙齿咬成一排,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流下,快疼死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这三根手指,多半是折在了那可恶的路不病手里。 不想那姓路的对刘申姜如此上心,竟为了她动刀子? 华莲舟真动了杀心。 此仇不报,他誓不为人。 华莲舟叫来了两个小太监,低声吩咐了两句,眼中泛起阴毒的光。 “……去给咱家抓住那个叫刘申姜的秀女,暗中寻个机会,废了嗓子,将她投井宰了。懂吗?”
第9章 动摇 当晚,申姜去贺兰粼的寝房与他相会。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到他的寝房去,之前都是他来找她。现在因为华公公养病不在长华宫中的缘故,他们不必像从前那般小心翼翼。 贺兰粼的居室和他这个人一样,清寡得很,除了简单的一张卧具、一张书几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陈设。不大的房室里,齐齐整整地堆满了他过往的信札手记,有的墨迹未干,有的却已泛黄。 书册之上,还压着一只成色尚好的墨翠玉箫,却从未见他吹过。 笔架上,挂着一行毛笔。 申姜的指尖从笔杆上轻轻滑过,对贺兰粼识字这件事怀有惊讶。 本朝政令暴苛,读书那是世家豪族子弟才有的特权。他一个颠沛流离的孤儿,又到哪里去学这么多书? 瞧着贺兰粼那气脉贯通的字迹,写得却比她阿翁更好看些,没有个十几年的功力绝难有此景。 她不禁冷眼瞥向贺兰粼,他正微微弯腰,将一些竹简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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