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直哉对于月生总是有一些崇敬和畏惧的滤镜在的,追根究底,是因为月生在他面前总是很可靠的。 无论是他还可以撒娇耍赖的那段时间,还是月生暴怒的打断他的腿的时候,又或者后来她匆忙来看他的时候。 直哉曾经感到畏惧、惊恐,甚至曾经怨恨,痛苦,但这种可靠却从来没有褪去过,她站在那里的时候,一种安心感就已经在心里面落地生根。直到今天姐姐有点疲倦的躺在沙发上,看起来快要睡着了,他才意识到姐姐原来也只有很小一只。 她比他年长一岁。 她仅仅比他年长一岁。 却已经在压力的推动之下奔波了那么多年,本来应该握着书本和笔的手如今长了许多茧子。 直哉安静的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一声不吭的抱住自己的腿。他仍然有许多要考虑的事情,比方说他和母亲的关系并不好。 很年幼的时候,他还没有从母亲的院子里搬出去的时候。 那时候母亲和两个孩子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禅院家的一切东西还没有完全烙印在直哉的身体和灵魂上。那时候世界是很小的,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是母亲,偶尔姐姐会来。 后来他搬出去。成群结队的侍从静默无声的走进入母亲的院子,将他从母亲的怀里抱出来。 那时候他还没有明白要发生什么,回过头要去抓她的手,百合子温柔的摸摸他的脸,目光是一种沉凝的哀伤和深不见底的绝望,仿佛已经看透了将要来临的命运。 丝丝缕缕,钩成一张细密的网。禅院直哉在明白这一切之前就已经浸泡其中。 直哉又想起月生问他的选择。 他没有选择父亲,也没有选择母亲。因为母子之间的关系早年之间就已经僵的不像样子。那件事之后他没有再去见百合子,百合子也没有见他。 一晃如此之久的时间,她的面容和多年前总伴随着他入睡的淡淡百合香气,仿佛已经全然从记忆之中褪色了。 “你想去见她吗?”月生轻声说。她没有睁开眼睛,头枕着沙发上的枕头,忽然出声。 直哉把双腿放下来,手指扣来扣去,嘴唇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如此反复几次,仍然没能真的出声。 月生的眼睛先是眯开了一条缝,然后才彻底睁开。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刚过,下午刚开始,正是打瞌睡午睡的好时候。 但她仍然强行打起来一点精神,乌溜溜的眼睛没什么神采的盯了一会儿天花板,把想睡觉的困意压下去一点点。 “你想去见她吗?”她重复了一遍。 直哉抿了抿嘴,终于出声:“也许妈妈并不想见我。” 他一直没有去见她,或者说,不敢去见她。年幼时被侍从耳濡目染接着口出狂言,被月生暴打的时候,他不信他的说出的话母亲全然不知。 直到今日他才终于明白记忆中从未淡去的百合子的那个眼神,她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她也知道自己无力阻止。她站在一条腐烂河流的起源处,却不知道应该如何阻止河流腐烂。 直哉无从揣测她的心是否因此感到疼痛,但他在终于有勇气回想过去的今天慢慢咀嚼这一切,忽然有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月生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想了想后,承认了他的想法:“确实说不定。不过你得去道歉,这是有必要的。” 直哉很沉闷的“嗯”了一声。 月生无意插手母亲和直哉之间的关系,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母子,直到今天隔阂横跨在彼此中间。是否要将这道裂缝跨过去不应当由她来决定。 于是月生放空了一会儿大脑,把困意又勉强压下去一部分。 “你没有选父亲,也并不算选我。”月生如是说,“虽然现在谈及这些对你来说算是比较早,但是直哉,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继续读书,继续走下去。” 直哉眨了眨眼睛。 月生的头陷在柔软的沙发枕头里,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平静的转过头,注视着这个弟弟的眼睛。 乌黑的,泛着点微微光泽的,和她和母亲都十分相似的。 两个孩子在相貌上都和母亲更加相似,至少直哉目前还没有往禅院直毘人那个长相发展的迹象。 这个午后的宁静简直突如其来,直哉却莫名被姐姐的这份安宁所感染了,也安静的靠在沙发上,两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彼此。 直哉很少会去想未来。诞生在咒术师家族当中的孩子,未来几乎是固定了只有一条路的。咒术师,咒术师。 有且仅有。 上天将这份才能赋予给了很小一部分人类,所以这部分人类要负担起这个职责来。出来读书的这几年不过是正式踏上这条道路之前余裕的快乐时光。 但月生好像不会这样想,她从不这样想。直哉的眼珠微微动了动,觉得自己好像猜测到了姐姐接下来想要说什么话。 “选自己挺好的。”她慢吞吞的认可了这一选项,然后又陷入了思考当中。 能看得出来她实在是很困很想睡觉了,这会儿她的思考速度简直慢的不可思议,甚至思考一会儿还要走神一会儿再放空一会儿,直哉差点忍不住想让她先睡了,等她睡醒之后他们再继续聊天。 不过月生在他忍不住之前先继续说话了:“上天赋予了我们特殊的才能,但是直哉,我一向不认同家族里的那句话。” “非禅院者非咒术师,非咒术师者非人。这句话未免傲慢的过了头,要是说出这句话的先祖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会觉得,他是一个神经病。” “哦。忘了,我们咒术师确实在精神方面发病率比较高,说不定真的是神经病。” 直哉:“……” 好刻薄。 真的好刻薄啊,姐姐。 月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是一个拉长了的呼吸之后,说:“才能只是才能而已。甚尔先天强于旁人的身体是一种才能;你出了门,看到有人会弹钢琴,有人会画漫画,有人做饭特别好吃,那也是才能;学校里背书的时候,你觉得课文太长背不下来,但别人背的又快又好,这也是才能。咒术也同理,不过是众多数不过来的才能当中的一种。” “如果将是否拥有一种才能判定为是否是人类的标准,未免傲慢并且愚蠢的过了头。” 直哉一针见血的指出:“你在辱骂先祖吗?” 月生坦坦荡荡的承认:“是的,我在辱骂先祖。没关系,你以后会习惯的。” 谢谢,其实并不太想习惯这种事情。 禅院直哉默默的掐了掐人中,继续听下去。 月生又陷入了一种思考当中,她有点迟钝的大脑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又考虑了一下自己将要说出的话,这才接了下去。 “并不是说拥有什么样的才能,就一定要去做什么事。每个人身上都拥有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那也许是礼物,但不要被一份上天的礼物困住。”月生说。 “加茂琰拥有赤血操术,但比起杀死咒灵,她现在对医学更感兴趣。” “甚尔的天与咒缚使得他是一块老天爷赏饭吃的暗杀好料子,但他现在正幸福的当一个吃富婆软饭的混蛋呢。” “世界是很大的,直哉。”她的声音轻轻的,“和整个世界相比,岛国只是一座小岛而已。和整个世界相比,禅院家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家族而已。和全人类相比,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只是渺小的一个人而已。” 她翻了个身,困意又翻涌上来,使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糊,但落在直哉的耳朵里,很清晰。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人生比你想象中短,也比你想象中长。而世界大到超乎人类的想象。” “没有想做的事也可以,你的人生才刚起了个头,没必要太纠结其他人的期望。不做咒术师也可以,不当禅院家的继承人候选者也可以。想读书就读,想离开就走,有一天你真的能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时候你也许就能明白了。” “人的一生很有限,拥有咒术才能的我们又被“咒术师没有无悔的死亡”这句话所诅咒着。如果你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死亡到来的那一刻,大概真的会非常懊悔。” 禅院直哉歪过头,看她窝在沙发上的小小背影。稍微有点凉了,她又坐起来,扯过沙发上的一条毯子,盖住自己,然后又躺下去。 “不满足你的期望也可以吗?” “可以。不过我对你的最低要求是当个人,这一点你至少要做到。做不到就干掉你。” 直哉“哦”了一声,老实了。 沙发上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了,直哉知道她睡着了,默默的把自己的书包挂起来。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不重。禅院直哉原先以为是润二郎,这几年在东京的日子多亏他照顾。 然而走过去开门的时候差点窜起来叫出声。的确是润字辈的,但是禅院润一郎。 换个说法,父亲的心腹。 禅院直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而润一郎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月生肯定没讲他,大概率是忘了。 于是他微微的叹息了一声,蹲下身,摆出一个平和的没有攻击欲望的姿势,温声问直哉:“小小姐不在吗?” 直哉反应了一会儿这个“小小姐”是谁。 润一郎善解人意的道:“我的意思是,少主,不在吗?” “……”直哉意识到什么,无言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小声道:“月生在午睡。” 看到禅院润一郎后吓了一跳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平复,他像月生一样拉长了一次呼吸,然后才注意到,润一郎此刻并不像往常那样得体了。 从前他见到润一郎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一向是非常得体的,但今天可以算狼狈了。一身整洁的衣服破了几个角,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伤…… 像刚打完一架过来的。 禅院润一郎听见他的回答,便“哦”了一声,也放轻了声音道:“我原本是想来问小小姐,什么时候回去。既然如此,等小小姐睡醒了,我再来吧。” 禅院直哉终于非常确定了这个原父亲的心腹此刻已经跳反了,他在心里惨叫了一声,猜出月生甚至是和禅院润一郎一起来的。 但是她忘记告诉他了。 ……唉。 润一郎伸手,摸了摸禅院直哉的头。直哉又忍不住打量他两眼,小声跟他确认:“你这是……和润二郎打架了吗?” 润一郎点头:“嗯。他很生气,打一架也是应当的。您要午睡吗?我可以在这里看顾一会儿。” 禅院直哉忍不住有点扭扭捏捏:“啊……太麻烦你了……” 润一郎微微笑了一下,站起身,“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干,从前我经常帮母亲看顾弟弟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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