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着赵朱, 余少行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一边怕她认出自己,一边又心存侥幸,以为自己改头换面已经焕然一新,未必能被她认出来。 但今天这通电话, 却打破了他的幻想。 话说,余少行——徐瞎子自从逃走之后,提心吊胆地一路向南, 这一路上时而偷鸡摸狗时而沿街乞讨,东躲西藏风餐露宿,总算是在珠江河畔找到了一个知他本事的故交。 靠着过去的名头, 一番操作后疏通了关节, 他总算是偷渡去了港岛。 港岛人算是把封建迷信那一套全盘传承了下来, 对风水算命最是推崇,尤其是富豪名流,大事小情求神拜佛, 占卜算卦都习以为常。不管是大师甲还是大师乙, 但凡能闯出一些名头, 那便能出入高堂,受人敬仰。 徐瞎子改了个名字, 化名“余少行”,很快便在港岛开了张。别看这么多年没经营, 打小练就的童子功还在身上,再加上年岁渐长, 经过了世事磨砺,更让他的气度有所不同。 短短几月间,便为船业大亨定了家宅风水,又算出另一位报业大佬即将添丁进喜。 做下这两件大事,他一时间风头无两,再有在港岛发展的国党旧人认出了他来,更是为他那“半仙”的名头添了不小的份量。 这次来广,他便是受了来参加广交会的李生邀请,来替他谋几桩好机缘,看看哪些生意能让他赚的盆满钵满。 虽然懊恼,但他的懊恼之中,又夹杂着一丝不安:她来这儿干什么?他留下的书信,那老两口见着了没有?到底有没有祸事找上门来? 原本她不是对自己避之不及吗?为何又要主动找上门来?难道,真是一语成谶,那老两口遭了不测?她这是,寻仇来了?! 这一夜,余少行那是辗转反侧,提心吊胆,八百个念头在心中来回拉扯:时而恨不得连夜跑路,带着细软跑去天涯海角,免得被那难缠的家伙给讹着。时而又恨不得飞回乡里,看看那老俩口安危如何。 卦不算己,虽然没给自己算过命,但余少行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幼时失恃失怙,克死了养父,熬走师父,结交了几个朋友,转瞬又天倾地陷江山易主。 他虽与那老两□□往不多,但好歹算是患难之交,也是难得扛住了他这命格的“漏网之鱼”。要是他们真出点儿什么事,他虽不至于肝肠寸断,但怎么也得斋醮一场,为他们颂上几日《太上救苦经》。 “尔时元始天尊。在玄景之上。清微天中。九色玉堂。升七宝座。”他才把经文默念上两句,便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念诵。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天光大亮,这是宾馆的叫醒服务,还是他特意嘱咐过的。 洗漱完毕,看着镜中眼下那两片浓墨似的青黑,他呲了呲牙,不得不去敲了李生的房门,借了副墨镜戴上,这才出了门去赴约。 …… “哟呵,几日不见,这派头可不小啊!雷朋的墨镜都戴上了。可恨我一时嘴快,还说要请您吃饭,合该让我吃吃大户才对嘛!” 赵朱一瞧见余少行这打扮,就笑着打趣道。 见她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余少行心中大石不知不觉就落了地,他抻高了眉头,从墨镜上边的缝隙挤出一道目光,做睥睨状: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我好歹痴长你二三十岁,你也不知道尊尊老,擎在这儿没大没小的。” “失敬失敬,不知道如今我该如何称呼阁下呢?是叫徐大师呢,还是余先生呢?” 赵朱收起了笑意,语气却仍带着点调侃。 余少行翻了翻白眼: “得了,你还是叫我余叔吧!我要是个火头居士,怕是娃都得比你大了,你也别‘大哥长’‘大哥短’的浑叫,我这年纪,就算长你一辈也折不了我的寿!” 赵朱嘿嘿一乐,从善如流,欠身伸手往旁边一让:“余叔,那就这边请吧!” 虽说先前赵朱担心牵连到麻烦事里,对他疏远了一些,但好歹他也间接受了不少的接济,他这亲缘绝断里的“漏网之鱼”,少不了还得算她半条。 如今见她那副模样,倒也不似寻仇,反而真像是前来叙旧,他脑后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松弛下来,三言两语间,两人倒是熟络的真如亲叔侄一般。 腊鸭、烧鹅、烤乳鸽……眼瞅着菜品一样一样往桌上端,摆的桌子都快放不下了,余少行拿着筷子凌空一挡: “哎哟,差不多得了,你这是发达了?还是真准备一顿吃穷我这个大户啊?” “余叔,怎么过了几天好日子,这胃口还变秀气了呢?放心,说好了我请您吃早茶,就不会让您掏一个子儿!” 赵朱笑眯眯腾挪位置,又往桌上摆上了一屉肠粉,这才举起了茶杯来: “我以茶代酒,恭喜余叔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你这孩子,嘴里不长牙光长刺儿了是吧?会不会好好说话?” 余少行虽老大不乐意,还是举起茶杯来,一饮而尽。 他放下杯子,并不急着吃饭,而是问道: “那老两口怎么样了?搁你家住的还行吧?我走之后,有没有什么人找上门来?” 赵朱没有接话茬儿,先挟了个烧鹅腿放到了自己碗中,才道: “放心,他们老两口好着呢!就是您这一走,都传着说你是投了河了,倒叫柳家村的大队书记吃了点挂落。 还有栓子——就是大妮儿她表哥,整日找你看变戏法儿的那个小子,也背着人抹过几回眼泪,自己饿着肚子还往河里扔了两回窝窝头,耳朵险些没叫他爹给拧掉了。 哎呀,傻小子还跟他爹犟嘴呢,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说法,说是怕你饿着肚子上路,要做个饿死鬼……” 余少行听着她这一通白话,思绪晃晃悠悠就飘回了那个山脚下的小村庄。 那充满牛粪臭气与刺骨寒风的回忆里,好像挤进了一丝别的东西,像是牧草汁液的青气,又带着一缕别样的暖意。 他眨巴眨巴眼睛,等回过神来,目光一扫,手里的筷子立刻稳重狠地挟住了最后一块烧鹅: “哎!你这是请谁客呢?准备让我啃空盘子啊?” 赵朱的筷子立马拐了个弯: “抱歉,抱歉,哎呀!都说这家老字号没有九十年也得有八十年了,这烧鹅皮脆肉香的,滋味儿是真不赖,快尝尝,快尝尝!” 慢慢嚼着嘴里的烧鹅,余少行突然心情大好起来——吃不上那聒噪小子的窝窝头,有烧鹅吃,道爷他也当不了饿死鬼。虽然相隔千里,毕竟各自安好,便是大善啊。 “余叔,你这是干回老本行了?跟着港岛的商人做生意呢?” 闻言,余少行动作慢了下来,他抬眼瞧瞧对方,又垂眸继续吃了起来: “你都把电话打到我房间里去了,还问用问吗?到哪儿都一样,混口饭吃罢了!” “唉——”赵朱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悠长哀怨,把余叔的汗毛都叹得倒竖起立:“干嘛呢?” 赵朱摇了摇头:“我是叹您,路走窄了啊!” 余少行蛮不在乎地说道: “什么走窄不走窄的?你余叔我在港岛也算是打出了名头来,虽不及往日风光,也是实实在在做下了几笔大买卖。大富大贵不敢说,好歹算是衣食无忧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下来,思忖了片刻,突然正色道: “小丫头,我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不如这样,干脆你再帮把手,把那老两口送过来吧!我带他们去港岛,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们俩。” 赵朱不料这人还挺重情义,听这话头儿他还真是混的风生水起,比她想象的还妙。 不过,去什么港岛啊?再捱上三年,武教授就能平反,将来还有数不清的科研成果等着她创造呢! 不过,对于当下不能预知未来前景的余叔,这也算是他能提供的最好帮助了。 赵朱苦笑一声: “您是不是太抬举我了?我何德何能,办的了这种事儿啊?我是能变出来户口簿啊,还是能变出来介绍信啊?哦,拿个胡萝卜刻个章给盖上,等东窗事发,我吃花生米,让我八十多的老奶奶黑发人送白发人啊?” “得,得,得,什么浑话直管乱说。” 余少行皱着眉头连连挥手,接着道: “行行行,我也是随口一说。他们也不见得就能答应。不过,” 他又瞧着赵朱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你也别跟我在这儿装了!你余叔我也是老江湖的彩门出身,不跟那俩老书呆子一样。你这丫头也就是晚生了几十年,不然哟,光凭你这张嘴,都能混个彩门门主当当!你这哄人的功夫,倒比我手上的功夫还厉害——” “嘿嘿,我听不出来褒贬话,就当您是在夸我喽?” 赵朱觍着脸只管傻笑,接着,她又露出个狡黠的笑脸来: “余叔,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不得不给您说句实话,我呀,是给您介绍大买卖来了!” 第065章 好买卖 “嘁, ”余少行不屑一顾:“你能给我介绍什么大买卖啊?当我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形式?” 赵朱叹气:“叔啊!你刚才还夸我呢,你这夸人也夸的不走心啊!说起来,也是叫人伤心, 俗话说吃人嘴短,您这也没少吃喝我的。怎么聊了这么多,都没想着打听一句我到这儿是干嘛来了呢?” 余少行一顿,嘴里的大虾饺没有嚼就直通通掉进了嗓子眼儿,噎得他好一通伸脖子瞪眼。 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咳的是脸红脖子粗,也分辨不出脸上到底有没有愧色了。 等平复了下来,他也不?菜了, 拿着筷子在自己碗里瞎划拉,半晌,才抬起头试探着问道:“你, 应该也是来参加广交会的吧?” 赵朱点头:“嗯呐, 说的挺对。怪不得不用问, 敢情您都猜着了,哦不,您都算出来了是吧?” 余少行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赔笑道:“这段时间, 广交会可是此地难得的盛事, 我也是陪李生来广交会谈生意的,不过那地方太大, 不然啊说不定咱们早就碰上了!就凭你这口才,生意也谈的挺好吧?” “挺好是挺好, 就是今天咱们应城代表团就坐火车走了,只把我一个人留下了。”赵朱低沉着声音, 端起茶杯一口闷,倒是喝出了一醉解千愁的架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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