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柯子在这里,将摘星楼内的事情尽数相告,付山能够推测出祝无邀、顾亦观等人的行事作风。 如果她是顾亦观—— 黎城一战后,死者秘不发丧,只将喜报昭告天下,所有丧仪之事延后半月。 亦或……使死者无名。 这是符合利益的抉择。 或许会有人不满,但依宋柯子所言,祝无邀与黎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黎城中一些人名画像,宋柯子与祝无邀游历江湖时,见过不少。 被祝无邀救下、指点后,兜兜转转,最终去了黎城。 为护祝无邀周全,「死后无名」亦或「秘不发丧」,这是完全有操作空间的事情。 祝无邀对人性的恶意与无情缺乏想象。 所以宋柯子、付山、顾亦观等人,能够轻易想到的事情,以她的思维惯性,很难意识到。 如果只是对付祝无邀,很容易。 付山只需以一城百姓的性命为饵,说不定就能将祝无邀钓出来。 可她现在要对付的,是顾亦观。 顾亦观挡在了祝无邀身前。 付山沉默了很久,就在宋柯子百无聊赖,试图将手里的小木棍、折成十八段时,付山问道: “可有契机,使祝无邀不再信任顾亦观,离开摘星楼。” “祝无邀本来就不怎么信任顾亦观啊……” 宋柯子蹲在地上抬头念叨着,突然停了下来,声音戛然而止。 他灵光乍现。 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猛地站起身说道: “祝无邀善行无数,可善恶从不相抵,摘星楼内,还有一人想要她的命! “她当了卦修,却又为天道所不容,黎城之战为得是拨乱反正,所有不容于世、天欲使其亡的人,都会被引去一网打尽。 “祝无邀怎么会被落下呢!” ———— 黎城没有等来落叶邀秋。 纵使早有预料,可到了这一日,当巨阙派修士临于城外、如蜂群般高踞天边时,当无数太上长老倾巢而出、黑云压城时,黎城中严阵以待的修士们,依然遗憾。 相比于列阵在外的巨阙修士,城内这些聚在一起的「散修」,装束各异,如同贼寇啸聚。 战旗飘扬于城墙上。 在内外威压之下、狂风缭绕,旗帜卷起又舒张。 城池仿佛在急躁的呼吸。 剑拔弩张、蓄而待发。 天地囚牢下,两头困兽遥相对望,皆待死战。 黎城插在南方腹地,将巨阙疆域撕裂。 乱世之下的割据,只会带来更为深重的灾难。 尤其,凡人的新道需要苦难来喂养。 巨阙是苦难的始作俑者,黎城则又添了一把火,在它以南、就是闻名遐迩的南方乱地。 叛乱必将带来混乱,没有不需要「牺牲」的起义。 那是黑暗之下、更深的黑暗。 邪修横行,是压迫者、掠夺者,也是点燃仇恨之火的薪柴。 谁都不清白。 付山的铜炉立在巨阙派之中,熊熊烈火直冲天际,野心无休无止、欲以一己之力独挡洪流,她的大阵罩住了南地,困人亦自囚。 黎城的铜炉立在南方乱地,业火炙烤着无数生灵,焚烧着村庄、白骨。 将一切黑的、白的,烧成灰。 于是,能从南方乱地逃出来的人,都被灰烬遮住了双眼,炼不出火眼金睛,被烧空的胸腔内、跳动着不甘与愤怒,与黎城为伍,将矛头指向高居上位者。 所以,黎城崛起了。 谁都不清白,这就是历史的真相,正义属于胜者。 若巨阙派剿灭黎城,付山将给南方带来富足与和平,史书会将她记载为中兴之主,曾经的许多恶事,皆会被推到上一任掌门身上,黎城不过是巨阙派无尽岁月中、剿灭的一伙叛贼。 若黎城起义、成为新的四宗之一,明烛将给南方带来安乐与光明,史书会将她记为开辟宏图霸业的开山祖师,推翻了压迫凡人的巨阙派,功绩前所未有。 谁错了。 付山错了,她不该阻挠黎城的崛起,或许她该「识趣」地退位让贤,将宗门拱手相让给黎城? 明烛错了,或许在巨阙派迎来付山时,她应该「识趣」地被剿灭,还给南方安定? 世事如同浪潮,从不停歇。 直到无数微小的因果,汇聚成狂涛巨浪,奔涌着,推搡着,簇拥着,让人只能向前。 就算有些河流改道,可当更大的浪潮冲刷过来时,也会被裹挟、同化。 黎城前。 巨阙派修士神情肃穆。 付山居于首位,与城墙上的明烛对望。 没有欣喜、没有恐慌、甚至没有跃跃欲试,只有尘埃落定前的平静,在灰压的天地中,此人双眸明亮如炬。 付山曾翻阅过无数文书、记事的人,跃然于眼前。 没有天下无双的智谋,没有威震四方的武力。 无穷的生机。 满腔的意气。 得天独厚的气运。 英才云涌而至、辅佐左右,甚至那些真正黑暗的、肮脏的事情,都不需要她经手,自有崔蘅等人为其后盾。 最终,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被推到了她面前、成为她的对手。 成为要推翻巨阙派的人。
第593章 我不懂,我不明白 城内没有一战之力的老弱,倚墙而歌,歌声荒凉悲怆、却又怒气勃发—— 抢我破衣裳,占我茅草房 大火焚照半边苍穹,何处是我故乡 新坟里的是阿爹,投了河的是阿娘 谁家发了新丧,谁家一年白忙 百姓苦,浊酒寒彻绞断肠 田地荒,来年便是我坟冢 南方,南方,早已病入膏肓 将我逼得无路,我又何须躲藏 给我一杆锄头,我去屠龙斩蟒 借我三支羽箭,我要登上城墙 留我残躯未亡,我欲征向南方 人皮可做仙人裳,人血盛满仙人觞 人骨筑了仙人墙,人魂燃作仙人香 还我骨血,还我肝肠 朴刀别腰上,铁甲映寒光…… 喑哑的歌声缭绕在空荡的街巷,这里能拿起刀枪的人,全部等在城门处,寂静无声,于是歌声愈悲、怒意愈沉,恍若压在口袋中的巨石,坠的人心中发慌。 声声呜咽,恍若索命的厉鬼,令人不寒而栗。 压抑的杀意在酝酿,两方皆在沉默,等待着那三月之期、最终到来。 对于祝无邀而言,选择待在摘星楼里等待着最终结局,远比奔赴战场,更为艰难。 她不知道这一战会死多少人。 但她如果去了,如顾亦观所言,很可能让那些人白搭进去性命,所以她不能动,只能等。 《万卷书评》平铺在面前,交战这天,正好是小报新一期的发行之日,随着无尽相展开,作弊的卦修提前预知了结局。 黎城半数战死。 巨阙派太上长老接近全灭。 付山不知所踪。 新宗取代了旧的门派,开创了伟业。 祝无邀静静地坐在桌前,这样的结果她有所预料,用水中捞月、救下来那些人时,祝无邀就知道、有许多人会死在巨阙派修士手中。 她坐立难安。 顾亦观正通过传讯符,时刻在关注着远方的战局。 即便结局已成定数,可祝无邀却不知为何——心如刀绞。 她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被顾亦观看出不对,找了个由头,走出悟道堂,尽力压制着心中的不安。 小报上的结局,已经很好了。 黎城最终取得了胜利。 如果她再做多余的事情,很可能搅乱布好的棋局,让这场胜利、付出更多代价。 祝无邀来到了摘星楼下,她近乎逃避地不想再探究未来,哪怕心绪沸如滚水、杂乱难安。 顾亦观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大战,不可能全部生还。 可这里,却有一个人在等待着她,等待着祝无邀。 “你是落叶邀秋。” 祝无邀已经隐藏了容貌,可眼前的女子,依然认出了她,走上来、站到祝无邀面前,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 她不认识这位女子。 她离开摘星楼很久了。 于是,小小的女童,争分夺秒地成长着,如今站在了仇人面前。 祝无邀到底认出了她——鹊山遗孤。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可当这位女子,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看向她时,祝无邀立刻回忆起了这双眼睛——倔强的、不甘的、愤怒的、畏惧的、充满了仇恨的…… 祝无邀放过了鹊山氏族的孩童。 这是唯一敢冲出来,用石头砸向灭族仇人的女孩儿。 看到她时,祝无邀呼吸一窒。 在此时此刻,竟在恍惚间生出了种、被天命找到的感觉,她似乎没能逃脱这张巨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在她心乱如麻、惴惴不安时,在顾亦观关注着战局、她偷偷溜出来放风时,鹊山遗孤就这样、一眼认出了她,站在了她面前。 “你待如何。” 祝无邀心头高悬的石头突然落下,像是有些泄气般,反倒轻松下来,甚至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女子。 沈安之没养出来的天道之刃,被顾亦观养了出来。 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 却不知,这一场,将如何邀她入局。 “祝无邀,你会因自己的卦而死。” “呵,我行走江湖多年,为无数人起过卦,怎不见天道来杀我?” “给我算一卦,你会心甘情愿赴死。” 祝无邀瞬间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情,她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沉默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一动不动,注视了许久。 “若我想要逃脱命运,你待如何?” 女子摇了摇,说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你很强。” 祝无邀笑了笑:“不送。”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鹊山遗孤,居然真得再不发一言,她只是似笑非笑看了祝无邀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随着女子走远,祝无邀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她突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在颤抖。 祝无邀,摘星楼要怎样对付半步化神期的修士,这天底下……究竟是谁,有这样的实力…… 是谁愿意为你赴死,替你赴命,是谁如今在黎城之中,顶了你的位置、迎下了命运,谁与你有这份可托付生死的因果。 你,不知道吗。 “等一下……” 祝无邀缓缓抬起了手,声音有些颤抖,叫住了她,女子的脚步应声而停。 于是,祝无邀躲不过去了。 缓缓抬眸,无尽相瞬间展开,有关于这位女子的未来,浮现在神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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