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啊——”随着一声怒呵,银光闪动,老树被长刀拦腰劈断,树干坠落于山谷间。 孙坚喘着粗气,站在悬崖边向下望去,断木已不见踪影,陉道口的方向,又多了几道浓烟,如同无声的催促。 耳鸣骤热消失,无数嘈杂的声音重新归入双耳。 孙坚如同从深水中浮起,猛然抬头,双目布满血丝。 “将军!”“孙将军!”程普和韩当双双上前。 “传我军令,撤退,重新集结,回防陉道口!”孙坚寒声下令。 没有了粮草,他就算攻下山头的敌军,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不会意气用事,但敌方的增援人数未知,他也不可能选择在这时候放弃。 他的未来在前方,而不是身后! 孙坚强迫自己斩断繁杂的思绪,重新投身战局之中。 ----- 当李儒和徐荣发现,洛阳城内,已经抢无可抢时,他们自然将目光,转向了皇宫。 ——不是已经被洗劫一空的南宫,而是洛阳天子刘和所居住的北宫。 据说,火烧皇宫,最先动手的,并不是西凉军。 而是北宫内的大臣们。 失去禁军庇护的皇宫,就是一口没有封装的财宝箱,静静躺在洛阳这艘风雨飘摇的破船上,向世人闪动它夺目诱人的光泽。 大臣们穿着文士的长袍,套上从库房翻出的软甲,与皇宫内所剩无几的宫卫们一起,组成一道道人墙,举着火把和兵器,企图驱赶披挂上禁军玄甲,手持精兵的西凉军。 西凉军士兵自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劈瓜砍菜一般,狞笑着,单方面地屠戮着。 人墙轰然倒塌。 大臣手里的火把掉落在地,瞬间,一道火墙在西凉军面前重新立起。 无人打理的庭院,目睹汉室兴衰荣枯的荒草,救了这座宫殿,也毁了这座宫殿。 火焰从地面攀登至墙垣和殿室,墙体崩垮,屋瓴倾塌,宫内宫外,哀嚎和恸哭连成一片。 北宫德阳殿,身着素衣的王允踩着衣袖,披散着头发,为座上的天子整理衣冠。 天子刘和因为宫外的动静,而微微偏头。 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王司徒带着他,在北宫的各处宫殿换着歇息,刘和虽然入住皇宫时间不长,但一直宿在崇德殿,早就腻歪了,因此对这种新鲜的“嬉戏”乐此不疲。 只是苦了年迈的王司徒陪他,每每换一处宫殿,王司徒脸色的愁苦就增上一分。 刘和想赏赐王司徒,却不知自己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作为赏赐。 于是他更加谨小慎微对待王司徒,努力不让自己因为犯错而被斥责。 今日的天光,似乎比往日的昏暗些,也不似要下雨,因为空气中闻不见潮湿的泥土气息。 宫女为他换上了繁重的冕服后,王司徒带着他,来到了德阳殿。 “司徒,外面为何吵闹?” 洛阳的天子比长安的天子年幼,长期离家,独自在洛阳为质的刘和,性格超乎年龄的安静沉稳。 洛阳朝廷三公唯余司徒,王允既使他的臣子,也是他的老师,即使他得王允授业,统共也不足十日。 刘和虽然年幼,却深谙质子的生存法则,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 比如外面让人无法忽视的吵闹声就是他身为天子该问的。 比如足衣下,湿漉漉,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地面,就是他身为学生不该问的。 “咚——” 刘和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咚——咚——咚——” 是击鼓声! 在皇宫里,居然能听见击鼓声! 刘和身体微微前倾,想要听得更真切一些。 “陛下。”王司徒出言提醒,神情严肃,刘和不得不重新坐正。 沉重的十二旒冕压得刘和抬不起头,他僵着脖子,有些艰难地看向王允,王允却没注意到天子的不适,伏身退下,回到了上朝时,司徒落座的席案。 “是日食。”坐在案上的王司徒,望向上首的皇帝,语气和从前上朝禀奏时没什么区别。 尽管今日的朝会,偌大的殿堂内,只有一位天子,和一位臣子,王司徒依然秉持着士人的风姿和礼节。 “日食?”刘和偏头,旒冕上的白玉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顶旒冕是刘和登基前打造的,时间仓促,不少白玉珠带有瑕疵,刘和与王司徒说着话,眼角余光数着白玉珠上的黑点。 “日食乃灾异,阴侵阳,臣犯君,故而上天降下警示和责罚,以诫人主。”王允哑声道。 刘和不明白什么是阴侵阳,但他知道,人主指得是他自己:“请司徒教朕。” 王允颔首:“禀陛下,臣以为,当以火德驱散灾异。” 似乎是为了印证王允的话,他话音刚落,德阳殿前的宫墙附近,燃起了熊熊烈火。 火焰映入刘和眼帘,在他黝黑的瞳仁里跳动。 刘和咽了口唾沫,感觉空气里,那股难闻的气味越发浓烈了。 “咚咚”的擂鼓声中,开始夹杂着喧闹的人声,隔着一段距离,刘和听不清那是哭喊,还是狂笑。 刘和感到害怕,他想要蜷缩起身体,可是沉重的旒冕和袍服压在他年幼的身躯上,让他动弹不得。 王司徒离席,来到堂中,他的精神似乎比前些时日好了许多,刘和对此也感到安心,见对方拜服后,从袖子里取出两物。 一块斑驳的白色石头,和一片铁片。 刘和好奇地挪动身子,往前探。 这次,专注于手中物什的王允,没有再提醒天子注意礼节。 燧石和铁片,在碰撞之下,迸发出火花。 刘和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火花洒落在满布火油的地面。 …… 初平二年十一月,晦,王允挟刘和,自焚于洛阳北宫德阳殿。 同一天,洛阳城外东观藏书楼前,尚书蔡邕手持火把,和面前的青年将军对峙。 “尚书大人,您可千万莫激动,有话好说——” 武宽的话被蔡邕厉声打断:“我和曹班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乱臣贼子,不足惧也!”有士兵企图靠近他,情绪激动的蔡邕立刻高声呵斥,话说到最后都破了音。 他张开双臂,身侧是一架来不及装卸的木板车,车上摞满了竹简和书卷。 他挥舞火把,不是朝着外面包围他的士兵,而是朝着身旁书简。 “你们要是再敢靠近,我就烧了这些书简!”蔡邕一手指着头顶道,“天意,看到了吗?这是天意!” “上天已经降下警示,难道还不能唤醒尔等吗?” “啧。”武宽闻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的头发短得只剩下薄薄的一茬,这是长安近年时兴的新发型,不分男女老少,尤其以军中最为盛行,原因无他——方便。 虽然也有人用《孝经》中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来斥责这种削发的行为,但武宽没读过《孝经》,只在文选报上看到过这个话题的辩论,有认同的,有不认同,认同者围绕“离经叛道”进行讨论,不认同者,则多从“科学”角度分析削发于人体无害。 就像蔡邕用来“威胁”他们的所谓“天意”一样,类似的问题,在军部是有统一的通识课进行解释的。 通识课是军部必修的文化课程之一,有学时要求,像武宽这样有军衔的将领,学时要求是普通士兵的三倍。 今日出现的日食天象,就是放在通识课程中《天文》一章,几乎是每年结课必考题,军中不论接受其“原理”与否,至少见到日食时,是不会恐慌的。 更何况,这次的日食已经被北学院的博士们准确推算出来了。 武宽作为先锋军,在曹班得知孙坚率军出城迎战后,就接到了新的命令。 弘农郡方面曹班已增派援军,他则需要调头,急行军前往洛阳。 曹班只给了他三日的时间,并特批了船只的调令给他,他不敢耽误,大船运送军备和人员顺流而下,速度确实快了一倍,却没想到船只在洛河中央也能搁浅。 时间紧迫,武宽来不及研究是什么卡主了大船,好在他早就练得一身好水性,手下的士兵也不遑多让,他带人跳船上岸,留下人手处理船只后,他星夜兼程,终于抵达洛阳东观。 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同僚的父亲奉王司徒令,将书简装车运走,被他的士兵拦下,武力拼不过,便出此下策要挟。 蔡琰作为三路大军之一的参军,武宽自然是认得的,他早听说蔡琰的父亲在洛阳朝廷当尚书,却没想到,能在这种情况下对上。 更没想到,在他说出蔡琰同僚身份后,对方的敌意更大了。 这是真的一点父女情面都不讲啊。 武宽一时心里不知是敬是怜。 说一千道一万,他来迟一步,曹侯点名要保护好的书卷就在火把下方岌岌可危,武宽也轻易不敢越过蔡邕的雷池,只能招呼士兵后退,好言好气道:“尚书大人,退一万步说,书卷留在这里,李傕和徐荣会好好保存他们吗?” “但是陛下会!王司徒会!” 蔡邕当然也知道,书卷交给曹班,总比交给李傕徐荣好,可洛阳只是无兵,并不是城破,曹班挟持天子把持长安不假,王允和曹班两相比较,他不可能选一女子! 武宽见蔡邕目光望向北边的城池,心情更是复杂。 没有士兵守城,无论是西凉军还是他的军队,进出城池都没有阻碍,城内发生了什么武宽一清二楚。 但高大的城墙挡住了蔡邕北望的视线,因此蔡邕并不知道,他口中的两人,已经葬身于此刻席卷北宫的火海之中了。 见双方僵持不下,武宽也逐渐失去了耐心,他没有多余的时间陪着蔡邕在东观耗着。 安置好东观和兰台的藏书后,他还需要率军进城,按照军部的布设,洛阳将来就算不作为都城,也是一道重要的城防,曹侯苦心经营,多少个通宵达旦,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得到洛阳,不可能让给李傕和徐荣二人。 于是他转变了语气,回忆起尚书令贾诩批驳人时的口气,有些刻薄道:“依尚书所言,曹侯也是儒学名家马融的学生,想来尚书大人是既不相信曹侯,也不相信马公罢。” “你——” 蔡邕被武宽的话激怒,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 也就在这是,武宽突然挥手,他手中没有持任何武器,但是在他挥手的同时,从他身后高处射出一支弩箭,精准无误地扎穿了蔡邕的手臂。 弩箭很细,力道却非常大,蔡邕本就瘦弱,被一下打中,居然连着手臂一起,整个人钉在了门板上。 他手中火把随即脱手,眼看就要落到木板车上,武宽眼疾手快扑过去,用手将火把拍开,他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踩灭了火把,将蔡邕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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