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摇摆不定的内心,因为文士的这番话,似乎有了决定,然而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巨响,随之而来的,是他们这个屋子都在晃动。 刘玄脸色一变,勉强扶着柱子,稳住身体,屋内的众人也被吓了一跳。 “是……地动?”刘玄惊魂未定道。 皇甫嵩攻城,就连上天也震怒了吗? 可紧接着,外面街道骤然炸开的哭声和惨叫声,改变了他的想法。 是攻城!
第173章 “快跑——” “敌军攻城, 快跑啊!!!” 整个郡守府立刻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府内的官员侍从慌不择路,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地面再度传来震动。 “是,是什么东西!?”刘玄惊惧地四处张望,却觉得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是攻城的霹雳车!”有亲信抱着头来到刘玄的身边,劝道:“使君快跑吧,现在跑,走北门渡河,还来得及!” 皇甫嵩的军队三面包围的弘农县城, 只留下了临河的北门。 刘玄站在郡守府的高台上,从上往下望去,还留在他身边的文士武将不过六人,他从洞开的院门往外看,百姓拖家带口,脚步匆匆地往北逃奔。 刘玄的妻小,长辈,都在洛阳。 见使君不说话,亲信急得直跺脚,已经顾不上礼节,拉着刘玄的手哭哭哀求:“使君!我们快跑吧!再晚部曲们就要护不住马车了!” 跑? 他跑去哪里呢? 自己身为汉室宗亲, 河间王之后,难道要让他跑回洛阳, 继续受王允那个老匹夫掣肘吗? 刘玄心想, 让他接受刘辩为汉天子便罢了, 那时他,还有他的父亲, 并没有能力接触到汉朝的权利中心。 可如今,他的父亲还有他,离那个位置如此之近,他如何能认一个为质的汉室偏支为天子呢? 他只是不太认同曹班罢了,但如果天意站在长安,他一个失势宗亲的认同,在天意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有一种感觉。 一切都要变了。 周遭的一切,全部的一切,都要变了。 他闭了闭眼,似乎下定了决心:“去把马车牵来吧。” 亲信面露喜色,连忙招呼护卫去牵马,却听见他的使君道:“送我去城门。” 亲信脸色转为惊慌,当即跪下,哭着给刘玄磕头:“使君,纵使您献身于弘农城……” 刘玄脸色一黑,踹了亲信一脚:“想到哪去了。” 亲信面露疑惑,随即恍然:“使君是要开城投降吗?” 刘玄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的答复,一片兵荒马乱之中,一架马车从郡守府邸驶出,来到了西门。 西门附近,不少民宅都被落石砸毁,越靠近城墙,景象越是惨烈。 他在亲信的护卫下,上了城楼,进入了瓮城,守城的士兵不知城内乱象,也不知百姓都往北门逃窜了。 他们只知道,身后是他们的家园,是家人,是他们立身的一切。 霹雳车砸石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声音离刘玄很近,他能清晰地听见木车机括迅速翻转的破空声,炮石落下,掀起的剧烈震荡令整个瓮城都在震颤,刘玄再度跌倒,被亲信扶起来,向城外看去。 哨骑探报没错,皇甫嵩的军队确实蓄谋已久,视线内最为显目的,是远处并排的五架霹雳车,车身由木质的支架和底座构成,底座带有轮毂,车身上是一整根粗壮的炮身,可以通过绳索牵引,在车架上转换抛石的角度。 视线往近处看,是数十架尖头木驴车,这种先前在劝降时,显得有些滑稽的木车,此刻成为了运输敌军的绝佳工具。 从城墙上飞出来的箭矢和石块顺着车架三角的顶端滑落,士兵们轻松抵达城墙下方,手持盾牌从车内鱼贯而出,来到护城河边,又有填壕的大车放下木板,为士兵们开路。 已经填平的护城河上方,也停了不少尖头木驴车,车架前方搭了云梯,云梯前端带钩,士兵在车内牵引机括,将云梯搭上城墙,攻守双方角力,攻城的士兵躲在云梯车内不出来,守城的士兵除非砍断铁钩,不然也无法将云梯推翻。 这花样百出的大型攻城器械,竟然都是刘玄从未见过的,对方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 难道是旧京的库存?可是从长安一路运送至此,尤其是还要带着这些大家伙过潼关,他们又是怎么做到不被潼关以东的洛阳军察觉的? 刘玄满肚子疑惑,战况却不容他深思,很快,更大的响动,从城门的方向传来。 “是撞车!”惊惶的声音瞬间在瓮城内炸开,守城士兵往下望去时,没见到撞城的巨木,震动和响声不断从城门处传来,瓮城内充斥着火烧的味道。 有人见到有士兵在向城门方向投掷陶罐,炸响声和烧灼的味道就是陶罐砸向城门后传出来的。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座城守不住了。 昏暗的瓮城中,有人影在刘玄身前停下,亲信将刘玄护在身后,面前那人却匍匐在了地上。 “使君,开城投降吧!” 是一名守城的士兵,他认出了这名身穿袍服的官员,哀声道:“投降吧!” “投降吧,使君,求求您了,我的家人还在城里!” “我的妻子已经死了,我的女儿不能没有父亲啊!” “使君,开城吧,皇甫将军不会杀我们的!” 瓮城内,士兵们纷纷下跪,请求刘玄开城投降。 刘玄感觉到了身边的异动,转头,见最后跟随他的两名亲信也跪了下来。 “使君,投降吧!” ----- “该死的,这孙贼,怎么这么能打!” 郭泰一边来回摆头,甩掉头发上的水,一边看向对岸怒骂道。 “别愣着,快来帮忙!”蔡琰的嗓音已经沙哑了,郭泰听见,连忙绑起发髻,撸起袖子过来。 郭泰和手下的士兵合力,将最后一架望车推倒,拆下木材,重新拼装成拒马。 此次出征前,曹班手下各军,分批次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实战演习,期间工部专门派了两名大匠,对军中负责勤务的士兵进行了轮训,轮训的内容就包含了攻城守城器械的战地拼装及改组。 郭泰的军队在山头坚守了一天一夜,还是抵不过孙坚的猛攻,被迫退至山后的湖沼一带,借着夜色强渡过湖,另一架望车来不及转移,留在了阵地,被孙坚抢去,夜色下,隐约能看见望车被对岸的敌军拖着,像玩具车一样来回移动。 “呸!呸,呸!”负责殿后的士兵也从水里钻出来,吐出嘴里的水草,脱掉身上湿透的外衣,拧干水,随意在身上擦擦,随即也加入到防御工事的搭建中。 孙坚的士兵多不会水,双方隔湖相望,此时此刻,士兵们无比庆幸,在长安时,被教官们逼着学会了凫水和潜水。 然而僵持也只是暂时的。 营地漆黑一片,士兵们浑身湿透,却不敢点燃篝火,湖沼的面积并不大,郭泰熟悉地形,才能提前在湖沼边缘布防设陷,但只要孙坚的军队绕过湖沼,全歼郭泰的军队,也只是时间问题。 果不其然,孙坚连一个晚上的时间都不留给郭泰,有了望车的助力,天还未亮,大军摸到了湖沼边缘,开始集结。 战斗和破晓同时来到,孙坚的军队势如破竹,派去对接补给的士兵也顺利返回了山头,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而这支补给小队,却带回一个噩耗。 ——弘农县投降了。 孙坚的手下得知消息,具是惊骇,弘农城破,说明此处军队并非曹班主力,而是为了拖住孙坚的疑兵! “将军!”程普叫住了孙坚,纵使没有直言,孙坚也明白他的意思。 是继续打,还是回防? 新投孙坚的北军校尉韩当却是顾不了那么多,直言道:“孙将军,我们应当即刻回防!曹班的军队刚刚攻陷弘农,城内必然混沌,我们还有机会夺回城池,若是等敌军控制了县城,前有潼关,后有城防,两面夹击,我们的处境就艰难了!” 不仅孙坚手下的军士这么想,郭泰此时也这么想。 几乎就在孙坚军队得到消息的同时,郭泰这边也通过山头见的旗语得知了弘农投降的消息。 他立刻命令士兵朝敌军喊话,企图借此瓦解敌军战意。 可他猜对了敌军士兵的心理,却没有猜中孙坚的。 孙坚如果要弘农,当初就不会率军出城了。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身后,而是前方,在潼关的另一侧。 他要的是那座城,他的目标,是那座城池真正的主人! 既然大军攻打弘农,那么潼关的守备力量必然更加空虚了,眼下正是他的机会! 郭泰眼见着敌军在得道消息后的第二波冲锋,比第一波更为猛烈,甚至主将孙坚也手持长刀,带头冲杀,不顾蔡琰的阻拦,也提刀冲锋。 天光大亮,晨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血雾。 敌军暴涨的气势也激起了守军反抗的意志,郭泰自己也杀红了眼,他的军队依然占据地势优势,滚木雷石从高处落下,将孙坚的士兵砸入山间寒潭。 而在孙坚心中,面前这支军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的军资充沛,就算是硬耗,也能消灭敌军,只要击败这支军队,此去潼关,便再无人可阻。 军队吹响号角,沉重的号角声在山间震荡又传回来,听上去就像是远处也有同样的两支军队交战。 吹号的士兵放下号角,远处的声音依然久久不散,甚至更加清晰了! 不是错觉,是真的有其他军队! 孙坚内心剧烈震颤,他回望陉道口的方向,股股浓烟升起。 是敌袭! 有敌军偷袭了他们的粮草! 孙坚手下将领同时脸色剧变,纷纷看向主将。 主将目眦尽裂,望向敌阵,他手持长刀,鲜血自长缨淌下,在他脚下绵延成河,他的身前身后皆是尸山血海,层林的秋色自叶间滴落,遍染阵地。 风从树林间穿过,孙坚听见了草木在歌唱,是久违的吴歌。
第174章 “曲如弦, 思不断。” “泪如江,母长叹。” 悬崖边的老树垂下枝干,树叶沙沙作响, 如同母亲的呢喃。 阳光洒在树上,投下弯曲的身影, 影子一直延伸到远方, 被波涛汹涌的江河截断。 “将军……”程普等人护送孙坚从前线撤下,前线的士兵见主帅后退,只是稍一迟疑,就被敌军发现了突破口,阵线节节后退。 孙坚闭上眼,片刻的耳鸣将战场的声音屏蔽在另一个世界,只留下若有若无的吴音。 “将军,事不宜迟……”韩当心急,想上前一步,被程普拦下。 孙坚睁开眼,耳鸣依然没有消退,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下,他拖着长刀,踩上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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