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听着徐寡妇的话,忍着剧痛连起断断续续的思绪。 她看向那木头尾巴,想着徐寡妇的意思,忽然明白了。 这些村民的思想已经被虺蛇改变了,在他们的认知里,正常人就应该长着蛇尾,而不是双腿。 他们觉得把她的腿锯了,换上尾巴,是为她好。 红烛浑身颤抖,不仅是因为痛苦与恐惧,还是因为愤怒。 这妖物不光要害人,还要玩弄人心。 那一瞬间,愤怒甚至压过了恐惧,也压过了剧烈的痛楚。 她吐掉嘴里的破布,叩齿七下,快速念道:“炼形保全,出景藏幽,五灵化分,合明扇虚。*” 徐寡妇和张木匠动作一顿,惊疑不定地望着嘴唇翕动的红烛。 “这姑娘难道被邪祟魇住了?” 张木匠才要回头,吩咐儿子速去请虺神。 念完咒语的红烛身形虚化了几息,张木匠和徐寡妇揉了揉眼睛,接着就看到她已经解开束缚,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门口。 徐寡妇连忙劝道:“姑娘,你的尾巴还没治好。” 张木匠举起那血淋淋的锯子,热心地说:“是啊,别急着走。” 红烛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捏着符箓的手犹豫了下,转过头,逃出了这间屋子。 缺了半条腿的红烛勉强止住血,心一横,想要和虺蛇拼了,不料顺着虺蛇的气息一路追踪,又回到了迷雾山上。 显然,它已经把戏耍红烛当成了乐趣。 “有本事你出来啊。” 艰难行进的红烛喘了口气,望着熟悉的满地蛇尸,咬紧了牙关。 …… 李昼走进浓雾中,稀奇地发现,夜晚的村子变了样。 白天,祖孙俩带她巡查村子时,家家户户院门紧闭,村民通过门缝观察他们。 夜晚,所有院门都打开了,每个人都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择菜的择菜、劈柴的劈柴、生火的生火……炊烟袅袅,如果不去注意这些村民的下半身,这仿佛是一处再祥和不过的村落。 望着村民们游弋的细长蛇尾,李昼默默拔.出了知北游。 “你们……”她站在一户人家门口,缓缓说道,“……竟然都不穿裤子。” 这家人本来想说什么,听到她的话,都愣了下。 李昼义正辞严地说:“伤风败俗,有辱村容!我要把你们通通抓起来。” 一家五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闪过担忧与痛苦两种神色,仿佛被两种想法反复拉扯。 最后,还是担忧占据了上风。 五人朝着李昼包围过来:“姑娘别怕,我们来帮你治好你的残疾。” 他们从地上捡起斧头、镰刀、锯子,锯子上沾着血,似乎已经帮别人治疗过了。 李昼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欣喜地迎了上去。 她脑中不知怎么冒出一句话。 “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这是什么意思? 她迷茫了一瞬,接着就抛到了脑后,继续看向怪物般的村民们。 她知道这些村民并非邪祟,只是受害者,因此只对着他们的四肢挥剑,避开了他们的要害。 她觉得自己真是太温柔了。 然而,在扭动着蛇尾的村民眼中,那身着月白长袍的女剑客,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每走一步,剑身都会多一圈蠕虫组成的光晕。 当她走到他们面前时,那光晕已经外溢了一掌宽,他们便眼睁睁看到,随着她的挥舞,那些蠕虫前赴后继地冲过来,密密麻麻,肆意翻飞。 肥胖的身躯扭来扭去,圆形口器一张一合,汇成了一股蠕虫组成的柔软缎带。 这是何等恶心、恐怖的景象。 全身长出鳞片的蛇尾村民一瞬间心跳快到了极点,尖叫着避开这缎带般飞舞的蠕虫,他们察觉到,每沾到一点,自己的生气都会失去一点。 邪、邪祟啊! 怪物般的村民们吓坏了,想向女剑客求饶,却惊恐地发现,女剑客脸上的五官不知何时融化了,她失去了面貌,时而方,时而圆,时而消失,时而存在。 当她头颅消失时,所有人都感到头晕目眩。 一阵整齐的惨叫声中,一家五口一口气没吸上来,齐刷刷晕了过去。 而到此时,李昼只不过才刚抬起剑,挥舞了一下。 “我还没碰到你们呢。”她疑惑地望着倒了一地的村民,“碰瓷吗?” 村民们安详地躺在地上,许久都没起来,她顿了顿,望向手中安安静静的知北游,恍然大悟地说:“我已经达到了剑气外放的境界?” 只有这个解释了。 李昼惊喜地想,她基础这么好,修起仙来,一定会事半功倍吧。
第7章 对她的恐惧超过了对虺蛇的恐惧。 飘荡的雾气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了流动。 李昼耳边出现了嘶嘶嘶的吐信声。 三三两两地,村民们都从家中走出来,包围了李昼。 浓雾不知何时散了,一路往山上飘去。 李昼若有所思:“要跑?” 她提着剑追了一步,又被迫停了下来,因为她的面前多了一堵人墙。 如果说刚才的蛇尾村民们只是身体和普通人不太一样,行为举止都还很正常,现在的他们,已经全然一副邪祟上身的模样了。 他们围绕着李昼,脸上爬满鳞片,嘴唇翕动,隐约可见四排拥挤的尖牙,分叉的舌尖猩红,吞吐着腥臭的热气。 “陟彼崔嵬, 我马虺隤(tui)。*” 李昼听到了古老的旋律与唱腔,身体深处涌上了疲惫,手脚发软,握在手中的知北游越来越沉重。 “陟彼高冈, 我马玄黄。*” 挤在一起的人头嗡嗡声不绝如缕,李昼眼前的光线变得暗淡了,仿佛有无形的大手正在夺走她的眼睛。 “兼弱攻昧, 取乱侮亡。*” 奇特的乐声中,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口,跟着合唱起来。 但她刚发出了一个音节,就一个激灵,莫名想起了刚才钻进脑中的句子。 “无思无虑始知道……” “无处无服始安道……” “无从无道始得道……” 她张开口,在村民们的合唱声中,轻轻念出了这段话。 “无思……” 痛! 头痛欲裂! 仅仅吐出开头两个字,李昼就感觉到了一股剧烈的疼痛,太阳穴似乎要被什么东西涨开。 一瞬间,她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只能依凭着本能行动。 细碎的剑芒萤火般照亮了一张张遍布鳞片、神态麻木的脸。 李昼双目紧闭,挥动着知北游,身姿说不出的轻盈曼妙,剑光如霜雪般明亮。 这一刻,她连呼吸都充满了韵味,仿佛与周遭景物融为一体,成为山水万物的一部分。 这是何其精妙的剑法,即便是不懂剑的乡野村民,也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然而,他们脸上的震撼,很快就被莫大的恐惧占领了。 他们看到了那虹光幻影般的剑气,那是密密麻麻的蠕虫,闪烁着幽光,沾到哪儿,便啃食哪儿的生气。 一时间,他们对这些剑气的恐惧超过了对虺蛇的恐惧。 “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村民们的蛇尾裂开了,带着血的鳞片一粒粒脱落,恢复成人腿模样。 恐惧带走了蛊惑他们的力量。 村民们惊慌失措地逃窜,口不择言地喊着“救命”“大仙我错了”“妖孽啊”之类的句子。 沉浸在玄妙剑法中的李昼被他们喊醒了。 她睁开眼,摸了摸胀痛的太阳穴,她还以为刚才头都炸了,所以才不用思考了呢。 原来头还在。 李昼没怎么当回事地想。 她看到村民们恢复成人形,得意洋洋地想,看来,那妖物本体虽然逃了,却还是被她剑气伤到了。 虽然还称不上一剑霜寒十四州,但也有那个意思了。 她瞧了眼黑乎乎的迷雾山,本来还想着别太莽,等天亮了再进山,现在想想,还等什么,乘胜追击的好时候。 李昼主意一定,抬脚就往山上冲,刚迈出一步,小腿就被什么东西死死拽住了。 好在她下盘稳,不然非得摔个狗吃屎不可。 想到差点发生这种逼格掉光的事,李昼愤怒不已。 她低头望向脚下,却见是一个一身布衣的干瘦老人,他的蛇尾还没复原,脸上的神色倒带着关爱。 “大人,山上太危险,去不得!”他激动地喊着,“老朽知道您是个侠肝义胆的好人,但那妖物已经走了,您没必要冒着那么大风险上山啊。” 听到这话,本来要发火的李昼也只好耐着性子,冷冰冰地说:“降妖除魔,就在今天,老人家不必多言。” 听到“降妖除魔”四个字,老人瞥了眼李昼的剑,嘴角抽了抽。 李昼注意到他的视线,自信满满地想,是不是想起她的实力了?该害怕的是那蛇妖。 她没想到,下一刻,老人抱得更紧了,他尖锐乌黑的指甲几乎戳破她的裤腿,声音里带出了几分阴沉,内容仍是关切的:“怎能为了小人的贱命,让大人以身犯险?” 他说完,忽然张开嘴,露出上下四排交错的尖牙,狠狠咬向李昼的脚后跟。 原来这人没摆脱邪祟的控制,拖住她是为了偷袭! 李昼眼疾手快地出了一剑,知北游轻描淡写地划过老人皱巴巴的下颚,啪嗒,他的下颚一整个飞了出去。 “啊啊啊啊……” 老人喉咙里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对李昼的恐惧终于压过了其他一切情绪,虺蛇最后的影响也被冲散了,他的蛇尾变回了双腿,下颚断口处稀里哗啦流着血,他却半点顾不上,不顾一切连滚带爬地逃跑,边跑边感觉不到疼似的,一下又一下地擦过伤口。 那些飞过来的蠕虫……落在伤口上的蠕虫…… “啊啊啊啊……” 李昼看了眼老人利索的双腿,捡起了地上留下的下颚,用布包好收了起来。 “等收拾了蛇妖,看看能不能请个大夫给他接上。” 她被自己的善良感动了,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接着转身,义无反顾地往迷雾山上走去。 微凉的夜风从她发间拂过,她心中顿时生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李昼,浑然不觉周围变得越来越安静。 随着她漫不经心地走动,脚下的影子扫过这片土地,野狼夹着尾巴逃窜,倦鸟慌忙飞出巢穴,就连草丛里不知疲惫的虫子都不敢乱叫。 那逃到山上的雾气,更是不断收缩,恨不得立刻消失。 山洞里,正在给伤口敷药的红烛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黑暗中露出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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