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晓月眸光微动:“什么念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还说‘你早该认清楚,你就是个软骨头,我不要软骨头的画’,又说‘哭什么,回头叫我爹给你做主,你不是算他半个儿子么’。”那老头摇头,“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还笑呢!笑得很大声,疯了似的,听着她把那一屋的画全撕了。我刚说小六读书脾气大,但他让南宫青训成那样,居然一声都不敢吭!” 柳今一拍了手上的灰,笑起来:“有意思,那罗姐儿说南宫小姐最温柔不过,你却说她烈性凶悍,我真的好奇了。” 代晓月起身:“一人一面,一人一话,他们说的我都不全信。” 院门口有脚步声,是尤秋问叫来搬尸体的人。老头这一夜情绪跌宕,伸着脖子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两位军娘,那歹人——” 柳今一胡说八道:“抓起来了,一会儿跟你关一个牢房,你准备准备,看是怎么个结束法。” 门开了,两个皂役探头,得了代晓月的指示,进来拖老头。老头发出杀猪式的哭喊:“军娘!我不过是个穷怕了的老人家,纵使偷了东西,也罪不至死哪!” 他声音渐消,也不知是拖远了,还是晕过去了。 代晓月没走,而是说:“这洞只有一个,通的还是胡同,那两个人即使是从这里钻进来的,也到不了隔壁。” 柳今一道:“我还没来得及说呢,这狗洞之所以叫狗洞,就是因为是给狗钻的。那老头瘦小干瘪,硬挤过来也要受大罪,不然冲他那点定力,早来几十回了。他钻都费劲儿,更不要说那两个人了,他们不是从这里进来的。” 尤风雨抱着打狗棒,眨巴两下眼:“那他们是怎么跑隔壁屋里的?” “他们不是从我们后面进来的,”柳今一还蹲着,她撑住地面,矮身钻入床下,“而是一直就在这里。” 她不怕脏,手掌一点点地摸,然后重重敲了一下某处地面。 咚。 底下是空的。
第9章 黄泉底 代晓月和尤风雨都凑过来,柳今一又摸一圈,思索道:“不应该啊。” 尤风雨奇怪:“什么不应该?” “她是在纳闷,”代晓月半蹲着,“自己居然找不到下去的门。” “你是真了解我。”柳今一贴近地面,“这几年仗打得频繁,整个岜州府的工匠都要应召去筑边防,没有工匠,陈书吏就是耗子精附体,也挖不出话本里那种会‘咔咔’响的机关密室,所以下去的门应该很好找。” 代晓月已经起身:“去隔壁。” 那老头从狗洞钻进来,在床底下爬来爬去,他都没有发现这里有门,说明这里就没有门。 三个人回到正屋,皂役们早撤离了。陈书吏的尸体还在,原样晾在棺材里,整个屋子都臭不可闻。 尤风雨捂着口鼻,别开脸不看棺材,闷声说:“我回去要跟老爹讲讲,赶紧把他葬了,一直晾在这里好可怜。” “那你可得叫你老爹快点,他舅爷还指望用他再换几个钱,等回来见尸体没了,必然要上衙门纠缠。”柳今一到墙边蹲下,又敲地面,“空的。” 她一路敲,直到撞上代晓月。代晓月背对着她,面前是个半人高的木制方桶,上面雕着一对衔环的丑鸳鸯。 柳今一说:“好肥的野鸭子。” “真会认,”代晓月握住两只环,“这是黄鹂。” 她向斜上方一提,那方桶底部不动,与地板是连着的,只有桶身像被劈开了,两只鸳鸯门把手似的,各牵一半,把地面打开了。 一阵霉潮味扑出来,三人都捂着口鼻,凑首往下看。 “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尤风雨指点,“怪像我家地窖的。” “难怪他们出来我不知道,”柳今一来回拉着那门,也不知道在解释给谁听,“这门做得很好嘛,打开一点声音也没有。” 代晓月说:“下去看看。” 柳今一道:“行啊。” 尤风雨左看右看,见她们谁都没有动,便准备自个儿往下跳,好在柳今一手快,把女孩儿给拎住了。 “论资排辈,”柳今一叹气,“谁让我年纪最大呢?你俩看好门,我下去。” 这门修得窄巴,她手一撑,就跳下去了。底下不深,只有半人高,她得猫着腰才能不碰到头。 代晓月问:“怎么样?” “太暗了,”柳今一挪两步,脚底下传来轻轻的“喀嚓”声,她歪头辨认,是几只死了的爬虫,“我往里探探。” 她往前走,这底下其实没什么东西,只堆放着一些扎成捆的文册,地上还散落着不少纸页。柳今一捡起几张,借着昏暗的光,发现它们都是空白,她又打开那些文册,这上面倒是有字,但内容都是鬼画符,像小孩儿握笔涂的,乱七八糟。 “陈书吏写天书的,”柳今一随手拿了一本,塞到腰间,“我看不出蹊跷,一会儿带上去,给你瞧瞧吧。” 她继续往前,到头停下。从这里往上,就是厢房的床底,柳今一伸手,沿着头顶的地板细摸,来回几次,终于摸到个像门闩的东西。 “咔哒。” 柳今一拨开门闩,那严丝合缝的地板忽然松了,她再用手一拉,顿时拉出个方寸大小的口子。 他大爷的,难怪刚刚在床底下找不着门,原来只有个“窗”。这窗只能从底下开,她从上面摸,当然什么也摸不着了! 柳今一把手从小窗里伸出去,勉强能够到狗洞的边沿,但是再想往外就不行了。 代晓月在上面问:“还有什么?” “有个鸟窗,比那狗洞还小,拉开只能通耗子。”柳今一关上小窗,把它原样封好,往后退,“陈书吏挖洞就不是给人待的,那两个人挤在这底下也不知道要搞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侧过身,以半蹲的姿势往门那边挪。因为昏暗,一只手须得扶着头顶,这地板下面很粗糙,像是没刮干净,随便摸几下就割手指。 柳今一快到出口,头顶上掉了几只虫子下来,她没所谓,捏住一只扔边上,人正准备爬出去,发现脚下又有爬虫。 一只、两只、三…… 这些爬虫各式各样,汇聚在这里,挤着、争着往前冲。 尤风雨趴上头说:“你快上来。” 柳今一刚刚只顾着往前,没有留神背后,所以没发现出口底下还有两步余地。她没回应尤风雨,而是矮了矮身,顺着爬虫的方向,探向那边—— 那里坐着个人,歪头冲柳今一笑。 他浑身赤|裸,人早已经烂了一半,正咧着嘴,让爬虫做舌头。那两个眼窝空空,也不知道盯了柳今一多久。
第10章 倒霉鬼 代晓月似有觉察,问:“有什么?” “有个仁兄,”柳今一避开乱爬的虫子,靠近那尸体,“闷声不响的,吓我一跳。” 这位仁兄蜷靠在阴影里,面部腐烂严重,和棺材中的陈书吏一样,都已看不出原貌。 “小孩不准看,”柳今一抬手,托住尤风雨好奇的脑袋,给她原路推回去,“我这手刚捏过虫子。” 尤风雨顿时缩回去:“呕——” 代晓月问:“都有什么特征?” “人很瘦,没有衣服,个头不高,死了也该有半个月,快烂完了。”柳今一没有收回手,而是在那里晃了晃,“你帕子借我用用。” 代晓月递了个新的给她,她这才收回手,垫着帕子,轻轻扶正尸体的头。 “有一些齿痕,像是被耗子咬的,”柳今一端详着尸体,逐渐有些狐疑,“他怎么七零八落的……” 代晓月道:“你是指他遗骸不完整?” 柳今一说:“不是,手脚都在,算全尸吧,但胸口很奇怪,是看着快散架了。” 代晓月沉默下去,柳今一知道团素在想什么,因为她自己也在想。 要是归心在就好了。 底下的空间狭窄,又无明灯照光,浓烈的尸臭冲鼻,恍惚间就像阴曹地府。柳今一喉间发干,她闭上眼,又立刻睁开,可是太晚了。 叮当,叮当。 马铃声追上她,忽远忽近。雨开始下,从她脑袋里往外下,心比眼睛先察觉到,她分明是蹲着的,却又像伏在地上。 归心说,凡兵之败道有六。 “看看他的边上。” 归心说,我跟了你六七年。 “兴许还有其他东西。” 归心说,归心说,归心归心归心—— “柳今一,”代晓月敲了敲地板,微微不耐,“你听见没有?” 柳今一慢慢回答:“听见了,我正在看。” 须臾后,她松开尸体,把目光投向尸体两侧,光太暗,她费了点劲儿,才看清楚那里丢着什么。 “我知道那两个人下来的目的了,”柳今一隔着帕子,拾起那东西,“他们是来埋尸的。” 那落着把镐,附近散放着绳索,还有几丛新刨的土。 柳今一说:“他们没带刀,是因为要埋尸。这里位置小,他们下来,光是刨土就很费力,如果再带着刀,只会更加不便。” “什么人非得埋在这儿?”尤风雨还捂着口鼻,很纳罕,“外头荒地那么多,随便找个无人的地方埋了不就行了?况且这里还有个贼老头守着呢。” “你这话有个前提,”代晓月淡声,“那就是这人得是死在外面的。” 这人死的时间和陈书吏差不多,半月前贼老头已经住进来了,他如果是死在外面的,那把他弄进来的确费事,因为两个人再谨慎,也难保不会被察觉,所以他很可能就是死在里面的。 柳今一道:“但这也很奇怪。” 尤风雨问:“死在里面怎么也奇怪?” “他如果是死在里面的,那两人只需要把门封死,他就一样不见天日,”柳今一跟尸体对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来埋他?” 她们陷入思索,过了一会儿,代晓月忽然说:“味道很大。” 尤风雨点头如捣蒜,女孩儿被臭得快要厥过去了:“是很大,太大了!” 代晓月道:“之前放在底下,就算有味道,也有陈书吏的尸体做遮掩,如今我们来了,说不准就要命令那老头把陈书吏下葬,这样一来,底下的味道就藏不住了,所以他们要趁早来把他埋了。” 柳今一撤出来,一边往上爬,一边说:“你这么说也行。” 代晓月瞧着她,一点笑也没有:“你有异议,尽管说。” “行,大将军。”柳今一把帕子胡乱折了,要还她,“我就是有点疑惑,这位仁兄都烂成那样了,以咱们寄云县的验尸能力,就算发现他,也很难认出他是谁,可是那两个人宁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来埋他,这生意未免太不划算了。” 代晓月又拧起眉,她看那帕子的眼神,不亚于看尸体:“我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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