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滚落在地,沾染污泥,比墨还黑,融进雨水,滚滚流动着,像一条痛苦的河流。 你仿佛能看见那一片泥沼中,许多满身污泥的灵魂,他们赤着身子,非常愤怒地相互殴打,撕咬,将彼此的身体弄得残破不堪。 愤怒的人永远得不到救赎,他们只能诅咒,喊叫,在无尽的深渊里咆哮、咆哮…… 罗湖开面色惨白,一阵阵眩晕伴随着反胃欲呕,仿佛五脏六腑要被挤压出胸腔,从喉咙口提出来。 “呕……!” 他趴在地上干呕了一阵,冷汗湿透了身上的衣服。 紧接着干呕变成哮喘,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费力呼吸着,像一条离水的鱼,在空茫茫的酷刑中煎熬。 身边的瘸腿小姑娘也怔怔看着外面地狱般的情形,实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看到罗湖开腿软跪倒在地上,她赶紧打起精神,把罗湖开扶了起来。 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罗湖开把咽喉里残存的血沫吐了出去,勉强压下胸腔里沸腾的血气。 他逼着自己瞪大眼睛,观察周围发生的一切,试图从中找到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是神罚……” 小姑娘面色煞白,突然抱着自己的头大声嚎叫,“是神罚!” 罗湖开一怔,什么神罚! 与此同时,高高的九天云海之上,神明垂眸,望向小小的杜鹃湾。 雨师赤足踏着水雾走下云阶,身上垂落的璎珞叮当作响,他的额间金印流转,漫天雷雨在他瞳仁里翻涌成深色的漩涡。 “原来是一头小龙。” 雨师声若雷鸣,每一个字落在云间都是一声响雷。 他振袖轻笑,“还未长成,也敢在我的道场撒野。” 又一个神明踏云而至,“雨师,这恐怕是龙族最后一个后裔,不可赶尽杀绝。” 百里云层应声裂开一个缺口,雪白的云团拢住声声狂雷,不让更多雨水落入凡间。 “夺我信徒,杀我祭司,辱我神庙,云中君,你别忘了,她是龙。” 雨师冷笑,“龙司雨掌云,生来就是夺我们神位的。” “她今日在杜鹃湾这般行径,云中君难道以为是偶然?” “今日是我杜鹃湾,说不得明日便是你云中君的道场!” 云中君默然。 雨师冷笑,额间金印流转道纹,整个天地忽如浸入寒潭,雷鸣起处,雨师广袖翻卷如垂天之云,无数含怨带腥的雨水自天降落,裂空三千里,泼洒在每一个行走奔跑在雨间的人身上。 腐雨落身,第一颗人面疮在卖油郎脖颈之后睁开眼睛。 那是他正在瓢泼大雨中疯狂地挖着已经变成废墟的家,在那堆废墟下面,是他已经被砸成肉泥的妻子。 人面疮长出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懵,摸了摸脖颈后的人面疮,那疮疤形似妇人哭脸,两粒朱砂痣正好凝在眼角作泣血状。 更可怖的是,疮口翕动时,竟发出垂死母鹿般的哀鸣。 “眷娘?” 卖油郎一下子顿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喃喃。 他为什么在那个疮的嘴巴里,听见了自己妻子的声音? 正在街上使用符箓,为街上百姓重造房屋的道士手背上溅了一滴冷雨,他毫不在意地抹去了这滴微不足道的冷雨,正准备继续抬起砖石,让被压住腿的人从里面爬出来。 黄符纸上未干的朱砂突然逆流成血线,驱邪除祟的符箓反缠住道士手腕,符头‘敕令’二字扭曲成两张长着獠牙的嘴脸,一口叼住道士身上的八卦印。 道士竖眉,一手撑住断石,一手掐诀暴喝‘邪祟敢尔!’,一手五雷诀就要往自己掌心轰去,要把那张人面轰成碎片,却见掌心劳宫穴裂开竖目,嘻嘻嘻笑了起来,瞳孔里赫然倒映着道士惊恐的脸。 那张人面舔舔嘴角,对着道士亲密呼喊,“师兄。” 道士如被雷殛在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掌心中的人面,正是他的师妹。 带着腥气的雨滴飘进药堂,坐堂大夫在哀嚎呻吟的病人中穿梭,房屋中空气并不流通,她推开窗棂,只是刹那,脸上就粘了一片湿漉漉的树叶。 那树叶直接在坐堂大夫脸上生根,眨眼就绽开两张人面,每张人面都在细细地呻吟痛呼。 坐堂大夫仅凭他们的声音,就能认出来,这两张人面,正是昨天夜里刚刚在医馆中死去的人的脸庞。 她抹了把脸,撕下一块白布,裹住自己的脸,再次把窗户推开,极其冷静地继续动作,拿药,敷药,煮药,开方,包扎……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瘸腿的更夫在踩到雨水继成的小水洼时,裹着麻布的残肢突然剧痛,他倒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解开衣服,看见在还未凝固的血痂中,溃烂的皮肉里拱出三张童子面。 这三张脸分别是他之前见过的三个孩子的模样。 一张人面口吐酒气,一张人面舌苔发黑,一张人面眼眶中流下血泪。 每张人面都长出犬齿,咧开嘴,嘻嘻嘻对着瘸腿更夫笑了起来。 第198章 那些惨叫和哀嚎,那些血淋淋的场景都能够顺着降龙木,沿着奇异的轨迹,传递到郑禾脑海之中。 郑禾的手指轻轻抚过降龙木粗糙的表面,那暗红色的纹路在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杜鹃湾的喧嚣在她耳边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凄厉的惨叫与妖兽的嘶吼。 “又看到了什么?” 郑当午倚在墙边,漫不经心地抛接着一块灵石,“还是那些无聊的凡人惨状?” 郑禾没有立即回答。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倒映出降龙木显现的景象——祸斗喷吐的癫火吞噬了整条街市,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被倒塌的房梁压住,她伸出的手臂在火光中渐渐碳化。 更远处,三头形似山猪却生着鳞甲的妖兽正在撕咬一具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 “他们要死了。” 郑禾放下降龙木,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谈论天气,没有什么波动。 郑当午嗤笑一声:“这些凡人,本就是该死的命。分明知道海里有祸斗,还要住在海边,这不就是在自找死路?这种时候,不想着快点逃跑,却还在为几块降龙木碎片争得你死我活。” 她指向画面下方,那里有两伙人正在斗殴,一方明显占了上风,将另一方打得头破血流。 郑禾的目光扫过那群人,在其中注意到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少年衣衫褴褛,却死死护着怀中的什么东西,被一个壮汉一脚踹中腹部,蜷缩在地上却仍不松手。 郑禾的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他们愚昧,所以弱小;弱小,所以该死。” 郑当午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降龙木用在他们身上,就是浪费。” “他们活着,本就是浪费。” “不要说这样的话。” 郑禾将降龙木收入袖中,指尖残留的温度让她想起那个被火焰吞噬的妇人。 她以为她会为这样的画面感到愤怒或悲伤,但现在,胸腔里只有一片平静的湖水,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来。 “我们也是凡人。” 郑禾转身欲走。 “等等。” 郑当午突然叫住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你看那个小乞丐。” 郑禾回头,只见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挣脱,正跌跌撞撞地向一条小巷逃去。 追他的人很快将他堵住,少年被逼到墙角,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泛着微光的木片——正是降龙木的碎片。 “有意思。“郑当午轻笑道,“这小东西居然偷到了降龙木?难怪被追。” 少年高举木片,声音颤抖却坚决:“放我走!我只需要一小块!我妹妹病了,仙人说这个能救命!” 追他的壮汉们哄笑起来:“小杂种,降龙木也是你能碰的?交出来,留你全尸!” 郑禾看着这一幕,感到一丝异样。那少年的眼神让她想起不久前的自己,同样为了至亲之人不顾一切。 但那种共鸣感转瞬即逝,如同蜻蜓点水,没有在平静的心湖留下痕迹。 自从日夜沉浸在降龙木之中之后,她的情绪波动好像就越来越平淡了。 “臭好人,你不动恻隐之心?” 郑当午挑眉问道,“我记得你以前最爱管这种闲事。” 郑禾没有回答。 她确实曾经会出手相助,但现在,她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天道循环的一部分。 凡人争夺资源而死,与妖兽猎食并无本质区别。 下方,壮汉已经夺过降龙木碎片,正举刀向少年砍去。 少年绝望地闭上眼睛—— “住手。”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郑禾有些讶异地发现,这声音出自自己之口。 壮汉们惊恐地抬头,周边什么都没有,他们看了一圈,最后惊恐地发现,这个声音来自于降龙木本身。 神明显灵了! 壮汉们立刻跪伏在地:“仙、仙长饶命!我们只是...” “滚。” 郑禾只说了一个字。 壮汉们如蒙大赦,丢下降龙木碎片仓皇逃窜。 少年颤抖着捡起碎片,轻轻擦拭上面的污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感激。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救命之恩!”少年连连叩首。 郑禾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个画面。 少年的额头上已经磕出血来,但他浑然不觉,只是紧紧攥着那块可能救他妹妹性命的木片。 郑禾感到胸腔里那潭死水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呵,老好人什么的,最讨厌了。”郑当午似笑非笑。 郑禾淡淡道,“顺手而已。” 郑当午大笑:“你就是个凡人,如果将来一朝一日,你的修为能到半步登仙之境,对这些蝼蚁还能心生波动,倒也是奇事。” 她凑近郑禾,压低声音,“郑禾啊郑禾,斩断尘缘方能真正羽化登仙。你要是一直如此,怕是难证大道。” 郑禾望向远方天际,那里有更多乌云正在聚集。 更多的雨水带来更多的人面疮,更多的人面疮带来更多的恐慌。 血雨腥风。 而眼前这个感恩戴德的少年,很可能也会成为妖兽口中的一具尸体。 “你叫什么名字?”郑禾突然问道。 少年一怔,随即激动地回答:“回仙长,小人叫陆明,家住东市街后巷...” “陆明。”郑禾打断他,“带着你妹妹,现在就走,不要回头。” 少年脸色瞬间煞白:“仙、仙长何意?” 郑禾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郑当午跟在她身后,笑声中带着讥诮:“何必多此一举?就算告诉他,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凡人终究难逃一死。”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20 首页 上一页 1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