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开始,柳风裳便把责任深深刻入内心,她做师姐,不是为了向师妹们发号施令,而是为分担师母肩上的重担,为师门遮风挡雨。 后来,师母又收了古灵精怪的孟云疏和体弱多病的凌安。无论师妹人数如何变化,柳风裳一直以来都是受她们喜爱、敬重的大师姐。 师母终于决心成立拂云一派,但名头要如何打响,拂云又要以何立足?于是,她们师徒几人前往武林大会。 萧玉词晚年旧伤复发,可谓医者难自医,因此,她没有亲自上场,而是派出了最为得意的柳、林二人。 武林大会后,拂云名扬天下,而那时萧玉词已是八十高龄,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身后之事。 她对几位爱徒都了若指掌,风裳当然很好,她武学修为极高,但性子狂放潇洒,不拘礼法。 开宗立派之初,武功固然重要,处事手段也绝不能轻视。尤其是一个新生的全女门派,要如何应对江湖上的明枪暗箭,需要超乎常人的智慧和坚守本我的立场。 在这一点上,林鹤静更符合萧玉词的期望。 林鹤静心智过人,坚毅沉着,且刚中带柔,既有维护门派和守住门人利益的坚定与刚强,又有灵活处事的手段。 这两位爱徒,一动一静,一刚一柔,若是能在今后仍能互补相助,便能令拂云所向无敌。 可萧玉词终究算错了。 林鹤静得知师母的安排,她震惊不已,不说大师姐,连她自己也默认大师姐会继承师母衣钵。她敬她、爱她、助她,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越到她前头去啊! 不过,敏慧聪颖的她马上就明白了师母安排的深意。 没关系,师姐要强不可能低头,但她可以低头的,她一定能化解这场争执。 可惜,柳风裳没有给林鹤静机会。 她一气之下愤怒出走,根本不将身后追她千里的阿静放在眼里。 柳风裳如此要强的性子,如何能承认自己竟是败了?而长久以来的身份认同出现了巨大偏差,她已经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角色了,她以后又要如何面对师妹们,如何面对自己? 挫败、悲伤、愤怒,乃至于自暴自弃。 “刚离开洞庭的那几年,我曾经恨过师母不懂我,我曾经怨过阿静就如此轻易答应了师母,而未曾考虑过我分毫。”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在和自己较劲。天生奇才,师母厚爱,又序齿第一,武林大会上又连战连捷,早已自视甚高,又岂会轻易服输低头?” 她感叹之余连连摇头:“师母果然没有做错,若是我这性子不经磋磨,只怕要将拂云那艘小船往阴沟里带啊。” 而林鹤静在接任掌门之位后,果真将拂云发扬光大,将其从新生弱枝变成了武林之中一株巨木奇葩。 时间已经证明了一切。 风惊月方才见她怒火万丈时声称要击杀孤鸿子,虽然是玩笑,但也可见她随心所欲,若是真做了,岂不是要得罪华山派?这性子,萧玉词岂会不知?她定然是考虑良久才做了那个决定。 幸而,她曾经爱重的女徒终是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湖水波澜,涛声阵阵,不理会诉说之人的愁肠。柳风裳闭目,不愿再看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洞庭。 物是人非事事休,这洞庭不绝的潮声是在替她泪流吗? 她低首轻抚那一张已经略生裂纹的琴,那是师母赠她的琴,几十年来,她一直爱惜如命。 师母深恩岂能负? 可惜,可惜! 风惊月见她此举,倒是想起了林鹤静,林掌门的随身武器是一支笛子,不同于孟芳主腰上满目流光的翡翠笛,那是一支很古旧的笛子。 想必旧琴与旧笛都与故人有关,这两件既是乐器也是武器的器物都有一个相同的名字:念师恩。 而林鹤静是否在以旧笛为引,愿唤得远方故人归来? 风惊月心念一动,她道:“昨日我有幸得临拂云的临行大典,听闻林掌门一曲妙音。今日我竟然在前辈的琴曲之中悟出两者相通协鸣之处,想必林掌门定然不忘前缘,与前辈默契依旧。” 听闻此言,柳风裳只是微微一笑。 风惊月见转圜有望,又问:“前辈既然已经不纠结于过往,为何不回去?” 柳风裳却自嘲起来,反问:“你可知,我有一号,名为‘琴魔’?” 世事难料,诸事又岂能轻易如她所愿?
第13章 旧事涌层浪 琴魔之名,与多年前的灭门血案息息相关。 “时至今日,我仍不悔昔年所作所为。” 很多年前,云游了几年的柳风裳遇见了一个会拂云心法的五岁男童。 拂云以绝妙的撷云决和聆音知意两套心法傲视武林,那自然要守住本门心血,不可让其外传。 萧玉词早在创派之初,便定下门规。虽然那时拂云只有柳风裳、林鹤静等人,但萧玉词预料到了今后可能会发生的状况。 拂云收容孤女,并没有明令禁止她们成亲,但门规明确列出了一条,门中心法绝不能传给男人,即心法传女不传男。 若是传给了女儿,让她回拂云记名即可,若是门人见男人使用了拂云心法,她便可以不用禀报掌门,直接清理门户。 这是萧玉词为了保住心血而定下的一条禁令。 更是立威的一步,如果拂云的精妙心法可以随意传扬,那么拂云又如何在武林中立足? 再说,萧玉词收徒开宗,她的本意就是为了让女子自保自强,所以拂云只收女徒,若是后世有了男徒,岂不是要将她气活? 但江湖上第一个会拂云武功的男性出现了,且他一下子撞在了云游天下的柳风裳面前。 五岁的男孩不懂利害,他在欺负别人的时候,过于得意而漏了尾巴,恰好被路过的柳风裳看在眼里。 小孩练武,当然和大人有关。 原来他是地头蛇叶家堡堡主的独子,小小年纪便被宠成了纨绔。而他的母亲,曾拜入拂云门下,为林鹤静之徒。 柳风裳闯入叶家堡,质问堡主夫人。 待堡主夫人得知这是拂云双绝之一,惧从心生。 她便梨花带雨地对柳风裳言道,当年幼儿出生体弱,她无奈用了聆音知意保住儿子。年岁渐长,到了儿子要修习叶家家传枪法的时候,身子骨还是太羸弱,可那枪法太烈,她与丈夫心疼儿子,担忧他难以承受,便先教了撷云决做强基之用。 柳风裳听闻,大骂她扯谎漏洞百出,一派胡言! 若是幼儿当真体弱,她上灵溪谷求诸位长老医治,她们绝不会坐视不理。且长老们合力医治,难道不比得她那半路出家的岐黄之术要强吗? 她此言分明就是为了私传拂云心法而搪塞欺瞒柳风裳。 柳风裳怒言过后,深知眼前之人包藏私心。 这样的人,不能不给教训。 于是,她冷冷一问,你可知违背门规,私授心法与男子的下场? 那拂云叛徒见柳风裳眉目冷厉,杀气凝结,心中担忧她痛下狠手,为保儿子,她反唇相讥,大喊道,你早已经不是拂云中人,没有清理门户的资格! 柳风裳的怒火在瞬间被点燃。 当年师母仙去之时她不得而知,待拂云发布讣告后,她连夜返还洞庭,却终无颜进入山门祭拜,在洞庭之中的无名岛上矗立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深荷师恩,最后竟然连亲手点燃一束香都做不到!而今天,她眼见师母心血外流,那叛徒竟指责她没有资格处置! 她没有资格,谁有资格?! 愧疚、悔恨、愤怒汇成一股汹涌的浪潮将柳风裳吞没,她当即出手,于电光火石之间废去那男童武功! 那男童瞬间瘫软下去,双目一闭,痛苦得昏死过去,那叛徒见状嚎啕大哭,她的宝贝儿子已成废人一个了。 在一旁陪同的堡主见状痛骂柳风裳暴虐成性,连幼童也不放过,怪不得被孤鸿子抛弃,说罢,招呼人一拥而上,叫嚣着要杀了柳风裳给儿子报仇。 明明是叶家堡有错在先,竟然能全责怪到她柳风裳头上来,果然是一家蛮横无理之人。又听闻那人拿那等街头巷尾的谣言来攻击她,她心中怒火更旺。 面对来势汹汹的叶家堡门徒,柳风裳大开杀戒。 一日后,叶家堡灭门,这个三流门派在武林上彻底消失了。 杀红了眼的柳风裳没注意到叶家堡偷偷派人往亲家报信求援,当她追赶漏网之鱼,来到神拳帮的时候,见到神拳帮一行人正准备前往灵溪谷讨要说法,原来神拳帮的帮主夫人正是叶家堡堡主的亲姐。 柳风裳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考虑这件事对拂云的影响,她决定先发制人。 神拳帮总坛的影壁之上,柳风裳傲然独立,痛斥叛徒私传武功,有违门规,又称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旁人无关。 她又挑拨两家关系,称叶家堡本就知他有错在先,死到临头还不加悔改,反而想把你神拳帮拉下水当垫背,当真是两家亲如一家啊。 柳风裳又放话,你若是也想与那偷习武艺的贼人同流合污,我便让你们的下场有如此壁! 她抬手一扫琴弦,一声轰鸣巨响乍起,声浪有如九天之外的霹雳惊雷,由整块巨石雕凿的影壁受她一击,竟在霎时间四分五裂! 神拳帮帮主见状自知不敌,又不愿真的为妻子娘家赴汤蹈火,怕落得个和叶家一样的灭门下场,自是挥手命帮众退下。此事便算是过去了。 经此一遭后,“琴魔”与“血海鸣音”的称号就与柳风裳相伴相随了。 意外的是,柳风裳笑纳了这两个称号,这正说明她的举动成功地震慑了所有想偷学拂云武功的人。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能为师母和拂云所做的事了,假如拂云为了名声不便严惩叛徒,那就让已经满手鲜血的自己挺身而出吧。 无人愿意背负的罪恶,我无惧背负;无人犯险淌涉的血河,我从容而渡。 那时有许多人认为,虽然叶家堡有错在先,但柳风裳杀戮过多,有违正道处事原则,终究是一念入魔。 遭受江湖正义看客口诛笔伐的柳风裳意想不到的是,她的师妹竟然冒着与整个江湖为敌的风险为她远远遮起一把伞。 事情传回拂云,曾有好事者让林鹤静表态。逼迫林鹤静与杀人魔头划清界限,再千里追凶,保全拂云名声;或者干脆让拂云与琴魔同流合污,成为武林公敌。 林鹤静当然知晓师姐的用意和脾气,也清楚拂云武学绝不能外泄,更知晓眼前是个陷阱。 她只强调了门规,并没有评价柳风裳屠杀叶家满门的事。 虽然行走江湖的柳风裳不再自称拂云门人,但林鹤静也绝不会为了保住拂云名声而痛骂驱逐乃至于追杀师姐。 那好事者便大笑拂云包庇魔头。 后来,这好事者竟不知被何人砍断了四肢,他家人焦急万分,寻常医者如何能救?只得将他送上拂云求医。 拂云自然不计前嫌,将他救活了。他虽然下半辈子生活不能自理,饱受折磨,不过好歹有条命不是吗? 这时,江湖上便传扬起拂云医者仁心、胸怀宽广的美名,自然也没人再去提那个主动叛出拂云的琴魔了。 至于这巧合究竟是由谁凑成的,无人得知,更无人追究,毕竟要仰仗拂云救命的人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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