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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个胎儿有了灵魂，但他此刻还沉睡着，还没有出世。 这是一个兵荒马乱闹灾的年代，皇朝将要覆灭，所有人都处在一种朝不保夕的紧张和焦虑中。 菲林的灵魂初来绿星，这是第一次轮回，她还不适应。 一进入绿星，她就失去了记忆，所有高于这个星球的能量和意识，全被剥夺，只剩下了混沌本能。 她忘记了自己的来处，也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只剩下灵魂上的痛苦与不适应。 过于敏感澄澈纤细的灵魂，暴露在绿星粗粝的维度中，就像最软的鸡蛋剥了壳，被放入玻璃渣中，轻轻一滚，上面全是坑坑洼洼被凌迟。 婴儿刚生出来就不停地哭，也不愿意喝奶。 他哭得满脸通红，气都喘不上来，甚至开始打摆子抽搐。 生出这个男孩的，是一户正在逃荒的农家夫妻。 “这孩子不喝奶，活不下去啊。” 妇人心疼。 一旁的汉子也着急。 他们夫妻俩从遭了灾的地方，好不容易九死一生逃出来，把这么一个胎儿生下来，实在是很不容易。 不管养得起养不起，都是自个儿的骨肉，总要好好养着。 婴儿瘦瘦小小，像个皱巴巴的小猴子，他一直哭，嘴巴里没有牙齿，只有红红的口腔和舌头。 这注定了这个孩子只能喝奶，或者吃点稀糊糊。 可他不喝奶，就活不下去。 果然，在哭了两日拒绝喝奶后，小小的婴儿在第三个晚上，悄无声息没了气息。 菲林的灵魂飘了起来，她浑浑噩噩。 摆脱了婴儿混沌的身体后，她隐约有了点意识。 ——她，她死了么？ 一阵风吹来，菲林的灵魂被送往第二次轮回。 绿星之外的飞船上，看着光幕的查尔斯又红了眼圈，灵魂形态又开始飘忽。 ——菲林果然忘了自己，也忘了他。 ——她忘了一切。
第3章 绿星历562年。 菲林第二次轮回，隔了将近两百年的时光。 她的灵魂碎片，开始初步适应这个星球。 和之前的同伴们一样，花费了两百年的人间时光后，她依然没能想起来自己是谁。 她只是和其他的灵魂一样，浑浑噩噩被送入新的身体，开启新的人生。 只不过，有一个她和其他的灵魂显露出不一样的点，她会反复咀嚼上一个轮回体会到的痛，复盘经验。 灵魂离开了身体之后，就能记起来那一世的记忆。 就像用一个磨刀石，慢慢打磨刀身一样，菲林复盘出了一个道理——灵魂进入了身体，要学会吃东西。 好像这是她第一次明白这个道理？ 难道她以前没有吃过东西吗？ 菲林陷入了沉思，脑袋里却空空，灵魂状态有些不稳。 想不起来就算了，下次再想。 她开开心心开启了第二次人生。 这次菲林在出生之前，灵魂保留了一点意识，拼命告诉自己，等一生下来就要拼命喝奶拼命吃东西，不然会饿死。 来自灵魂的自我暗示，显然是有效果的。 在出生第二天，作为一个刚刚呱呱坠地的女婴儿，她已经展露出了喝奶的天赋。 这一次投胎到了一个大户人家，上面有三个女儿，轮到她的时候，她是第四个女孩。 这是一个绿星古代的封建家庭，为了繁衍香火，只有男孩才能继承后代，女孩不算。 哪怕家境还可以，家中也一直围绕着一股常年散不去的阴霾——菲林这一世的爹娘想要男孩，拼了命的想。 菲林一生下来，就被扔给了乳娘。 她显露出了超出了同龄孩子的大胃口，无论是喝奶，还是长大一点后吃饭，她都要比其他人吃得多，所以个头也长得快。 爹娘不喜欢她没有女孩子矜持进食的样子，会低声骂她：“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将来嫁不出去，被人戳脊梁骨骂死。” 菲林更加用力夹菜，往肚子里送，大声拍桌子反驳。 “不吃饱，我先饿死了！” 她这种充满生机的反驳，完全不像个女孩，她显得很虎，不容易哭，也不容易被吓唬。 屏幕外的查尔斯，看着这样的菲林，有些欣慰。 ——哪怕是忘记了一切的菲林，也依然是菲林。她的灵魂依然勇敢和无畏，不怕教条。 而菲林这一世的爹娘，却觉得被顶撞了没面子，失去了威严，于是恼羞成怒，拿起棍子来打菲林。 菲林并不会坐以待毙等着被打，而是灵活挪动身形，在不大的院子里跑来跑去，直到被捉住。 “跑！你还敢跑！”爹娘对她的举动极为震惊。 前面养大的三个女儿，哪一个不是轻声细语说话，还事事听话？ 菲林是个意外。 他们举起棍子。 小菲林就用力瞪着他们，被打了就只趔趄一下，并不喊痛，反而还咬着牙，认真陈述。 “你们越打我，就越是没有儿子。打死我，更加没有人人敢当你们儿子。这么坏的爹娘，谁愿意要？” 菲林的爹娘神情一僵，被这么小的孩童眼神所威慑，棍子竟然有些下不去。 他们也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大概是因为被戳中了软肋？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觉得菲林的存在，挡住了他们儿子到来的道路。 因为这一胎明明找了高人算过命，算的是喜得麒麟子，可生下来的孩子却缺了个把儿。 要说性子的话，菲林倒是很像男孩，她没有上面三个姐姐文静和胆小。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当爹娘不够慈爱，才会让男孩不敢来投胎？ 夜里躺在榻上，菲林这一世的爹娘小声交谈，为了还未到来的儿子，他们决定以后对四个女儿好一点。 菲林和三个姐姐睡同一个屋子，夜里挤在宽大的床上聊天。 二姐很担心：“你今天顶撞了爹娘，不怕他们真的用力打你吗？” 菲林明亮的大眼睛，在黑暗里似乎有光，她不假思索。 “不怕，我不服气。” “我觉得这个世道不对。” 但具体哪儿不对，菲林又说不上来。 她只是随着一日日长大，看着身边每一个女眷都畏畏缩缩活着，心中隐约生出一股痛苦和愤怒，好像这个世界不该如此。 可是世界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菲林不知道，所以她要去撞。 把每一个爹娘束缚她的口子扯开，看看会是什么样。
第4章 菲林长成了这个家唯一的一个例外。 无论是斥责、禁足，还是棍棒教育，似乎都无法纠正她性情。 她从来不像她的姐姐们那样乖巧。 但也因为她的特别和让人伤脑筋，似乎慢慢令人习惯。 爹娘不再特意去教训她，只当做看不到她的某些特异之处，反正女子总要嫁人，交给她往后的夫家去头痛吧。 爹娘这么想，三个姐姐也这么担忧着。 “你该收收性子，和我们学学怎么做女红。” “男子不爱你这样的性情，你是要吃亏的。哪怕是装，也得装出温柔贤惠，这样就不会吃大亏。” 每个姐姐都含辛茹苦劝她。 她们的眼睛像是地里耕地黄牛的眼眸，温顺清澈，没有脾气，还透着一股无知的天真与善良。 菲林每次看着这样的姐姐们，心中总是会生起一股浅浅的忧伤和悲痛，但她也不知道，为何她会这样。 大家都是对的，只有她是错的。 而她既然是错的，为何又去怜悯和心疼那些对的人？ 小菲林一抹脸上，发现自己流了泪。她扑到刚定了人家，快要出嫁的大姐身上。 “你不能这么听话，听话没有止境。将来你的夫婿若欺负你，你要反抗，倘若不敢亲自反抗，就来告诉我。” 菲林不像妹妹，她像个顶天地里的小男子汉，像个担心姐姐出嫁受欺负的弟弟。 他们都认为只有男子才有保护一个人的勇气与资格，所以弟弟能撑起门楣，成为出嫁女子的娘家依靠。 但妹妹不行。 菲林是一个在说着戏话，将来连自己都顾全不了的小孩子。 三个姐姐都把菲林的话当笑话，只摸摸她。 …… 大姐出嫁了。 敲锣打鼓和放炮，一顶轿子将人抬走。 菲林看到了大姐夫，是个杀猪匠，他给的聘礼多。 爹娘数着留下来的聘礼，心满意足，总算嫁出去了一个女儿，还有三个。 每嫁一个，他们就能再富裕一些。 回门宴那日，大姐没回来。 只有大姐夫提着两壶酒过来，被爹娘热情款待。没人问大姐为何没跟着一起来。 菲林沉默着站在角落，大姐夫喝了酒醉醺醺离开，她袖子里藏了一把刀，翻墙跟了出去。 大姐被关起来了，身上青青肿肿受了伤，牙齿掉了两颗，头发蓬乱。 她才刚出嫁，却比在家里更卑微破烂，像坏掉的瓷器。 所遇非人。 于是大姐的一生就再也幸福不起来了。 菲林没有进门，只站在屋外，听到了大姐夫狞笑着进门，冲着大姐继续发酒疯打她。 大姐的哭喊渐渐弱下去，像是也知道命运就是这般，放弃了抵抗希望。 菲林今年才刚十岁，她的力气小，又是女娃，不会是成年杀猪匠的对手。 她站在屋檐下，躲在角落，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刀，心里一片冷静。 这世道是不公的。 大姐明明有娘家，但却无人关注她是否真的幸福，也无人问起她为何不回来。 似乎聘礼一给，敲锣打鼓那一刻，小轿一抬，大姐就成了卖给杀猪匠的一头猪，往后生死喜乐都与娘家无关了。 爹娘怕事，又没有儿子，他们认为出嫁了的女儿过得如何，全看她们自己的命。 小刀尖锐又寒凉，菲林在屋檐下站到了天黑。 踩着柴垛子翻过了围墙，菲林进了屋。 杀猪匠用两只强壮的手打了大姐，她就废两只。 她动作快，人冷静，宛若黑夜里的刺客，踩着一地寒霜和刺骨冷风进来，吓得角落里的大姐不敢动。 杀猪匠两只手废了，血流的多。 但没能睁开眼看是谁做了这一切。 菲林蒙上了他的眼睛，放任他像过去被自己亲手宰杀的猪一样在地上打滚流血。 她拉着大姐走出屋子。 “大姐。我来带你回家。”菲林看着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的女人，伸出了小小的手。 “小妹…”大姐哆嗦着唇，认出了她，颤抖着抬手，握住小妹暖呼呼的手。 才刚阔别几日，却似是已经度过了半辈子那么久，小妹看起来一身冷意，眉眼间毫无稚气，可手却那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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