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震坤把车停在教堂前门,伞也不撑,拉住燕妮冒雨跑进教堂,像童话里一对深夜闯入的不速之客。 一进门,燕妮便忙着掸落身上雨滴,陆震坤只拨了拨他那最最要紧的头发,将注意力都落在满是西方风情的穹顶。 真是奇怪,来过无数次的教堂,他竟然心生紧张,双眼茫然,视线绕燕妮一圈最终落在遥远祷告台上。 “来教堂吃晚饭?”她将长发从前向后撩,径自向前走。 对于这座位于市中心黄金位的天主教堂燕妮并不陌生,她被迫或是无聊时,参与过许多场由某位陆姓牧师主持的“宣讲会”,场面宏大,陈词激昂,铁人来此也要为他的感人说辞落下泪来。 “我已经在银塔餐厅定好位置。” 银塔系本港最贵法式餐厅,桌桌都是达官显贵,女士们恨不能穿晚礼服,带钻石入场,唯恐在茂盛艳光黯然无色。 燕妮回过头,满眼不解地望向他。 陆震坤表情严肃,徐徐向她走来。 他天然带一股凶猛气息,当下心弦紧绷,嘴角僵木,很容易让人错认为他手中持枪,心中有鬼,要杀人—— 等他走近,燕妮都下意识后退半步,怕他紧皱的眉头下暗藏杀机。 谁知他指向第一排木制长椅,表现的既礼貌又周到,“先坐这里。” 燕妮猜不透他在玩什么花朝,只能照做。 于是他也坐到她身边,闷住头不讲话,磨上三五分钟,突然弯下腰从长椅下摸出一只纸袋,再从纸袋里摸出一只心形黑色天鹅绒珠宝盒—— 只一眼,燕妮心中便警铃大作,她环顾四周,急切搜寻逃跑路线,但望见陆震坤一双长腿,下一秒心中只剩绝望。 她替陆震坤想过一万种困住自己的方式,唯独漏掉这一种——婚姻,新时代奴隶枷锁,人类情感坟墓,毁灭幻象之地狱,碾碎憧憬之监牢。 原来她一直以来都低估他,知道他心狠手辣,不讲情面,却未曾想过他竟然恶毒如此,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却要让她生不如死! 另一边,陆震坤却颤颤巍巍打开珠宝盒,露出内里一颗堪比鸽子蛋的南非钻。 百万钻戒闪亮登场,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女性都要欢呼雀跃,感动落泪。 燕妮却紧握双手,想尖叫,想发疯,想一头撞死计划持戒“行凶”的男人。 这不怪女人,也不怪燕妮。或许从一千年前起算,身边所有人或事都在鼓励少女期待“白马王子”从天而降,不但解开她所有苦难,还要为她带来无限的财富与爱情。 世界从不鼓励少女独自上路,饮酒高歌,征服世界。却吹捧着一个又一个借由男人跨越阶级,颠覆命运的“灰姑娘喘气”。 所以女人哪里是爱钻石?她们爱的是钻石背后的权和钱,便如同男人爱权杖一个样。 但燕妮只想要权杖,不想要权杖背后的男人,她将婚姻当做洪水猛兽,人生牢笼。 只可惜陆震坤不能理解,在他看来,婚姻是上帝赐予每个女人的梦想港湾,零岁女婴发出第一声啼哭就在奢想嫁个好男人。 但爱情真是霸道,生长生发,丝毫不讲道理。 陆震坤与燕妮,截然不同,思想相左,是地球正负两极,是两种相反的世界,偏偏他两个一定要相遇,要撞出火花,还要相互纠缠,不必想也知道,下一步是吸引、迷恋、纠葛、征服、或毁灭。 连丘比特都看腻的故事,现实仍在时时上演,永不厌倦。 陆震坤举起钻戒,舔一舔嘴唇,仿佛在为他的求婚诗词润下最后一笔。 “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方法能皆大欢喜。” “什么方法?”她忍住满肚怒火,带着笑,明知故问。 “你嫁给我,我全副身家送给你,你大可以安心在中文大学读书,毕业想做律师也好,想做公诉也罢,我都可以为你铺路。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不允许女性出门工作的老古董,我全方位尊重你…………”他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全方位为她打算,但谁知她不识好歹,居然犹豫—— “陆震坤……”她支吾,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竟然喊他名字,怎么?难道指望他知难而退? 陆震坤咬牙,言语之中竟然不自觉带出威胁意味,“我想来想去,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什么?”她当自己在听天方夜谭。 “当然是嫁给我,做我妻子,同我结婚——”他深吸一口气,怕她听不见一般,郑重重复,“嫁给我,燕妮。” 燕妮以为自己能够斩钉截铁痛快拒绝,然而一个即将脱口而出“不”字卡在喉头,竟然始终听不见声音落地。 穿堂风轻声走过时,她忽然想起初初见面时,他染血的衬衫,他被迫道歉时的不甘不驯,还有他签支票的潇洒,他与宝珠办婚礼时的得意,桩桩件件,原来都似老照片,一帧一帧定格在记忆长海。 她不是没有感情,却又认为心软是女人原罪。 她也在女性角色当中挣扎困苦,找不到方向,却偏偏一往无前,绝不回头。 如果她能软弱一点,懵懂一些,也许她能与他去婚姻里翻腾打滚,相互折磨,最终遍体鳞伤,相互仇视,再挥手道别。 那也不失为一段庸俗童话。 可惜她眼神向下,发出一声长叹,“唉…………” 他眼底的光便在这一秒熄灭。 他看着她,一头深棕色长发,微微卷曲的发梢半湿半透,紧贴脖颈,慢慢蜿蜒,直到深入衬衫领,在向下她向上帝露出一小段凹陷有致的锁骨,过于苍白的皮肤透出淡青色脉搏,正一下接一下沉默中跃动,昭示她脆弱却蓬勃的生命力。 她像一簇野玫瑰,开在空寂无人的原野,无需欣赏,独自生香,她只是她。
第127章 香江风月127 香江风月127 她垂首叹气,半干半湿发梢落在他手背,牵连出薄荷香波的余温,千万般熟悉,总能成为他与决绝之间的一只魔爪,无数次向他演练“百爪挠心”是何滋味。 他捧住钻戒的手也不自觉颤抖起来,无法自控。 “你想清楚再答。”听起来像忠告,但其实是他最后一片尊严。 燕妮看他,竟有一日与“可怜”贴在一处,弱小卑微,无计可施。 但谁又来可怜她? 她想起阮益明评价宁波大厦那位想要收工回向的“北姑”,敬告她“一日跑钟,一世跑钟”,永远不会有收工上岸的一天。 而燕妮想走,想回头,想抽身。 她不是没得选,只不过冒险而已。 “吧嗒”一声,她盖住戒盒,依旧低垂眼睑,并不敢抬头去看求婚人的失望颜色,“我没爱过你,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与其模棱两可,不如狠心割席,即便她亦害怕陆震坤羞愤难当,掏枪杀人—— 然而陆震坤的反应出乎意料,他嗤笑一声,似乎对“爱”这个字很是不屑,“我从来无所谓你爱不爱我,我只想留住你,陪我一段而已。燕妮,你不要简单事情复杂化,我陆震坤…………” 这段话讲得又快又急,似乎急于挽回颜面,同时挽留余地,可惜燕妮不肯领情,她径直说:“我不会应你,我今生今世不结婚。” “你在赌气。” “我很冷静,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但是陆震坤,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要的是什么?爱?陪伴?占有?还是一时的征服欲?” 陆震坤咬紧牙关,屏住一口气,硬撑到底,“你在乎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燕妮总算抬头,望见他阴沉愤怒的脸,不得已无奈地勾起嘴角,笑,也不算是笑,上扬的嘴角之上,是眼底藏不住的落寞与失望,“我明白了,什么都可以,总是不会是爱。” 爱一个人哪有甜?从爱上那一日便充满苦味。更甚者,一半是苦,一半是痛。连温书时间都被挤占,摊开书本,密密麻麻印刷字体上竟然会忽然间浮现他的影,抢占她的黄金时间,分走她注意力。 每做一道题要与他的投影作斗争,最终精疲力竭,趴在桌上放任自由—— 任思念如海水漫灌,不知不觉间将她淹没殆尽。 她如今终于尝到痛。 好在痛感短暂,她生来比一般人擅于消化痛苦,“我再认真讲一遍,陆震坤,我不会嫁给你,永远不会。” 毫不意外地,她睹见他逐渐升级的愤怒,甚至于暴虐。 他捏紧拳,合握右手,天鹅绒戒盒在他掌心里扭曲变形,最终被压缩至生理极限。 他额上两条交错的青筋似雨中河流,一瞬之间暴涨起来,下一秒就要爆裂释放。 燕妮已然做好承受暴风雨的准备,但她等了又等,最终只等来一声细不可闻叹息。 “时间不早,去吃饭吧。”他最终妥协,低头将几乎被被碾碎的戒盒收进口袋,选择用成年人的方式体面而周全地结束这一场由上帝见证的失败求婚。 燕妮望住他佝偻下弯的背脊,胸中不由得响起哀鸣。 她一面心疼他,一面又能狠下心拒之千里。女人真是矛盾,不可能成全自己,亦不肯成全他人。 她在命运的惯性当中挣扎,停不下来。 “好像还在下雨。”陆震坤孤身走在前面,呢喃低语,仿佛说给自己听。 燕妮慢慢赶上来,他推开门,两人便站在教堂大门前,如同两具失去灵魂的肉身,迷茫地漂浮在匆匆忙忙人世间。 “雨停了。”她的声音同样细如蚊蚋。 过后谁都不愿再开口,他与她肩并肩,站在门前看夜。 只是黑的夜,连星光都透不开它浓稠厚重的底色,月的影、灯的影都只是被蒙在黑幕下的斑驳。整个城市窥测不见鲜活气息,浑然已成为一座地狱死城。 到最后无人再记起那一间属于上流人士的法国餐厅,他与她在沉默中回到榕树湾别墅,燕妮甚至对回程的记忆都一片空白。 恍惚之间,他听见陆震坤说:“我在楼下抽根烟,你早点休息。” “嗯。”她下意识地应承他,转过身,慢慢上楼,慢慢消化今晚发生的一切事。 等她洗完澡,头发吹到半干,走出浴室时,床头灯竟然亮着,床上坐一位失魂落魄英俊男士,他的性吸引力因他的精神孱弱而几何增长。 就连燕妮都要被激发出母性光辉,忍不住想要上前拥抱他,告诉他没关系,不要紧,天涯何处无芳草,全港不知多少女人等你求婚,何必在乎她一个? 下一秒便咬住下唇,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精神错乱,一不小心讲错一个字,令自己今生今世都活在后悔里。 她擦着头发,慢慢走向床边,“你…………” 话还未能说出口,便被床上的男人一把抱住,双臂环她腰身,侧脸紧贴在她胸前,在冰冷世界里寻找安慰。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78 首页 上一页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