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琉想走人,杨黎挡住了路。 “我们检查了你丈夫的遗体。” 她一愣。 “尸检报告我看过,有必要再说一次吗?”明显裘莲芳以为他说的是尸检。 “你丈夫生前是技术工,后来靠着这一双手创下今天的家业,挺不容易也挺拼的。”杨黎似有感慨地说道。 裘莲芳一撇嘴,“对,以前还觉得倒霉,现在想来还得谢谢当初让他下岗,”不无讥诮,“否则也住不起这么大的房子。” 认同地颔首,杨黎微微一笑:“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再回去过那种日子是吗?换做是我也不愿再回到过去。” 他的话意味不明,柳琉瞥了一眼裘莲芳。 “……废话,回去过苦日子,我又不是脑子进水了。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别东拉西扯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我时间。”裘莲芳不耐烦地催促。 除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柳琉察觉到了瞬间的迟疑和强硬——稍纵即逝的不自然和下意识地抵触,也正是杨黎在等待的。 “苦日子?真的是苦日子吗?你真的对过去没有丝毫的留恋吗?” 果不其然,且,牢牢抓住。 “过去的都过去了,人都死了,怎么还能活过来不成?”嗤之以鼻,裘莲芳不自觉地拔高嗓门,“我告诉你,别跟我说有的没的,更别妄想贪了那伍佰万。那是我的,我的钱,我丈夫留给我的!”越说越大声。 杨黎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带着同情与怜悯,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伍佰万,不能让你丈夫死而复生,也带不回你们的孩子,”迎向盛满怒火的眼眸,他毫不畏惧,直言不讳,“更换不来良知。” “神经病,滚出去!”裘莲芳几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 鞋跟踩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是有一个孩子为了报恩,心甘情愿地出卖自己的良知,甚至不惜违法犯罪,”杨黎没有退后,看着她,“如果你们的孩子平安长大,到今天,与他也差不多年纪吧?” “不许提我的孩子,他已经死了,死了!”裘莲芳吼了出来。 柳琉悄悄伸手想提醒杨黎,抬眼不经意地扫过他蹙起的眉头。 “可是,向天佑还活着,他还有未来,是你们给的。你和你的丈夫给了他新生的机会,难道现在要眼睁睁看着他步入歧途,走上一条不归路?难道这就是报恩吗?是你们当初帮助他想看到的吗?” 突然臂弯被用力抓住,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杨黎诧异之余,只听—— “没事,你继续要钱,我支持你。” 倏尔瞪大了眼睛,杨黎不敢置信地扭头,却在下一瞬—— “反正向天佑现在跟死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多了一口气。裘女士不用在意,也不用管警察说什么。”柳琉根本没有给他插话的余地,语速飞快,“伍佰万,一分都不能少。” 说完,挽着杨黎就往外走。太过震惊,他忘了反抗。 直至出了门才发觉不对,“你在说什么……”他刚要质问她,腰侧没防备挨了一肘子。 “嘘,不要说话,不要回头。”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急促又响亮。 “我告诉你们,我不会放弃的,”裘莲芳追了出来,扯开了嗓门,“你们不要想蒙骗我,伍佰万,一个子都别想少。否则,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乓,房门被用力甩上发出震耳的响动。 无奈地叹了口气,下一刻不留情地拍掉挽着胳膊的那只手,“你赢了,满意了?”杨黎以为她是为赢才说下那些话。 “别急着生气,”柳琉却扯出个神秘的微笑,“后面还有让你气死的呢。” 杨黎蓦地驻足,“什么意思?” 柳琉回头望了一眼萧瑟的院子,只笑不语。 他们没有直接回警队,拐进了隔壁的房子。 一摞打包的纸箱还跟上回来一样,不同的只是从客厅中间移到了角落。沙发上堆着被子和枕头,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样子。 看着她动作迅速一股脑儿地抱起,然后将它们堆放到卧室,杨黎跟在后面捡起一路掉落的书本,随手搁到花架上。 “刚才那些话什么意思?” 往厨房去的身影停了一下,回头有些惊讶,“我以为你猜到了?” “猜到……”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词,杨黎忍着脾气,“我怎么知道你在干什么?现在计划都被你打乱了,你反而来说,以为我猜到了?大姐,麻烦你能不能说点人听得懂的话?” 一瓶矿泉水朝他抛去,待他稳稳接住后,柳琉这才打开了自己的那瓶,灌了一大口。 她抹了抹嘴:“从同情她的一刻开始,你的计划就已经乱了,不需要我故意打乱。” “同情她?我什么时候同情她了?原本我计划……” “原本你计划用向天佑的报恩引发她的愧疚,因为他和他们的孩子年纪应该差不多,而且裘莲芳现在孤身一人没有亲人,向天佑可能是这世上唯一与他们有联系的人。”一口气替他说完,柳琉倚靠在料理台边沿,“当了警察是不是都特容易同情心泛滥?你以前也不这样啊?” “我没有。” “你皱眉了。”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皱眉是一个人比较直观的心理表现,虽然代表的意思各不相同。但单就刚刚的情况,你内心不赞同却下意识地对她产生了同情,再说那番话的时候明显有了迟疑。稍稍的迟疑,可能完全改变初衷,你不明白吗?” “或许她根本没发现呢?”这话,相当于他间接承认了她的话,,但,“你那样没头没脑的一出,有没有想过反倒让裘莲芳坚定了念头?要是保险公司不给那伍佰万,难道还真让她住刑警队去?” 柳琉不以为然地耸肩:“住刑警队不好吗?我觉得,挺好的。” 一口气梗在喉咙,杨黎猝不及防地瞪着她,缓过来后哑着声问了句:“说实话,你是不是存心的?” “所以你要不要认真考虑考虑,”她笑眯眯地歪着头,“放弃合作呢?” 他气得龇牙,迸出两个字:“做梦。”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案子没破前他更不可能放手让她胡来,所以合作仍旧继续。除了她提出两个要求,他必须无条件同意的要求…… 而第二个要求,令杨黎一夜无眠,顶着愈发乌青的眼圈在自己的办公室打了许久电话,又枯坐了整晚。直到刑警队的大院里传来喧哗。 “告诉你们,从今天起我就住你们这了,谁来了都不好使。” 她要他同意的第一个要求,来了。 不出所料,裘莲芳真的说到做到来住刑警队了。人来人往的门口偌大一个行李箱挡在那,外套敞开着露出褪色的毛衣,不知洗了多少遍的牛仔裤两个膝盖磨出了印。 面对闻讯赶来的警察,裘莲芳的目光落在最后出现的杨黎身上。 她伸出手,比划了个2,“要离开可以,除非答应我两个要求。” 裘莲芳的口气与昨晚某人简直如出一辙,杨黎突然一凛。 “第一个,我丈夫是不是见义勇为,今天必须要给我个说法。” “第二个,叫保险公司过来,伍佰万究竟赔不赔,也必须给我个说法。” 周遭安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然后望向他,下一瞬,不约而同瞪直了眼睛—— “不就两个要求吗?”快步朝门口走去,杨黎笑容满面地捡起行李箱,“来,大姐,外面冷,咱们里面坐。” 楼梯的转角处庚熠的嘴能塞下一个鸡蛋。 可杨黎似乎浑然不觉,拖着行李箱往回走,边走边说,“大姐,楼梯滑,您慢些。”发觉裘莲芳未跟上,他停下脚步,“怎么了大姐?” 一口一个大姐,与昨日满嘴的裘女士,他就像换了个人?裘莲芳警惕地看着他:“在这谈就行,不用上去了。” “可是我办公室在楼上,这里谈,妨碍办公。”杨黎为难地解释。 “我说不用就不用。”生硬地抢过行李箱,差点砸中自己的脚,裘莲芳一脸的防备,“就要在这说,你们别想人多欺负我一个人。我告诉你们,如果今天不好好解决,我就找媒体找记者。” 说着,她举起了手机。 杨黎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继而问了声:“裘女士,您真要在这影响大家办公吗?” “不叫大姐了?”裘莲芳嗤笑,“我还想怎么突然就改口了呢?” “裘女士,请问,您愿意和我上楼去办公室慢慢谈您的要求吗?”杨黎再次开口,声音也比方才冷了些。 “不谈。除了这,我哪都不去。”啪,行李箱倒地,裘莲芳往地上一坐,“如果你做不了主,找你们领导来。我告诉你,今天如果不要这事解决了,我哪都不会去。” 庚熠走下楼梯,来到杨黎身旁,小声道:“需要报警吗?” 杨黎没有笑容地横了他一眼。 摸了摸鼻子,庚熠自知这个玩笑不好笑,“那怎么办?总不能……” 杨黎叹了口气,预备再次劝说:“裘女士……” “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三条,您现在的行为可以处警告或者200元以下罚款。”柳琉拨开人群走来,在裘莲芳跟前蹲下,“如果情节较重,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500元以下罚款。” 笑容可掬得仿佛在聊天。 “你威胁我?当我不懂法?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妨碍他们了?”裘莲芳瞪着突然冒出的女人。 “裘女士,您误会了,我只是告诉您一声。”慢条斯理地将行李箱扶正,柳琉指了指身后,“顺便再提醒您,想要为您丈夫讨回公道,你还少了样东西。” “什么东西?” “照片。” 裘莲芳一愣。 “不过没事,我给您准备好了。”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柳琉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相框,交到了她手里。 柯朗的遗照?! “我去,她不是局里找来的顾问,是上天派来捣乱的猴子吧?” 庚熠的话未完,就听得一阵下楼的脚步声。 “队长,不好了,”小宋嚷得整栋楼都能听见,“向天佑咬舌自尽了。” 他的手上、身上沾着触目惊心的红。 庚熠转身就往楼上跑,“打电话叫救护车,快。” 大家四散开来,有的跟着庚熠往楼上跑去,有的拿起了电话。唯独杨黎,和依旧蹲着的柳琉,一动没动。他们在等——柳琉的计划中,还少了一个人。 “请问,柳小姐在吗?” 那个人,就是梁音。 “为什么是梁音?” “假设老杰克就是柯朗,唯一能证明的人只有她。” 昨日,柳琉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梁音、裘莲芳、向天佑三人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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