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到她身旁,好让自己跟她一样高。 她抱着头,浑身颤抖。 我看着她,不敢触碰。 社交对她来说是最大的压力,任何意义上的。 医生赶来了,说要给她打镇静剂,因为她的伤口开始渗血。 我也没有意见。 就在医生已经准备好针筒时,她就像冥冥之中有感应似的,忽然抬起了头。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我们四目相对。 这时,她说:“玥哥。” 胜男是从这天开始管我叫「玥哥」的,后来她说这是因为我的朋友们都是这么叫我。 我很告诉她,那些人不是我的朋友,但我知道单纯如她,一定会把那些话告诉他们。 让一个人保守秘密的最好方式就是不让她知道那个秘密。 我其实也不喜欢她叫我「玥哥」,因为这个称呼总能让我想起那些不太干净的事。 胜男和我不一样,她清清白白,没有污点。 她的心灵干净无暇,简单纯粹,她只有宇宙,那个可以用数学反复演算的世界,单纯得就像那些大道至简的数字。 「玥哥」的世界配不上洁净的她。 但我无法解释这件事。 她喜欢这么叫我,她希望自己的其他人一样。 那天我做了让我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后悔的事,我跟着胜男进了病房,坐到了病床边。 她问我,说:“你想知道关于平行空间的事吗?” 我说:“你可以讲给我。” 于是她开始讲。 她给我讲薛定谔,讲霍金,讲第一重空间,第二重空间…… 她讲了很多很多。 我听着,仿佛回到了十七岁的时候。 那时候我只会把讨厌的人打吐血。 不会抹去他们在这个空间里的一切。 不会让他们上天堂。 胜男就是有这种魔力,诚实而稳定的她与这世上虚伪善变的一切截然相反,无论何时,她始终在那里,她的宇宙也始终在那里。 无论何时,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无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我都能找到她,都能从她口中听到真相,听到有关我们的宇宙。 那天的最后,候太太敲门提醒我们,说:“胜男该休息了。” 她刚刚失血,又说了这么多话,这个要求完全不过分。 于是我对胜男说:“你休息吧,我……” 胜男握住了我的手。 她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她有话要说。 可她没有说,她只是看着我。 侯家请了很多老师,来教她如何适应这个世界,适应普通人生来就能感觉到的,人与人之间微妙的规则。 所以她学会了适时的沉默。 终于,候太太出去了。 门一关上,胜男才开始说话。 她说:“是因为我拥抱了你。” 我没说话。 我低下头,看着她握着我的手。 她的左手肿着,整整大了一圈。 但她的右手好好的,它握着我的手,那么纤细,那么苍白。 我随便一下就能拉开,但对我来说,它却好似一个锁。从它当年指着那幅《星空》开始,我的整个人就被她锁住了。 我沉默着,而她继续说:“我很奇怪,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我抬起头,想说话,但她并不停止,我没有说话的机会:“我拥抱了你,让你感觉到恶心。” 我不得不插话:“没有,胜男……” “恶心是一种不好的感觉,我对不起。”她用力地、缓缓地说,“你喜欢宇宙,宇宙让你感觉舒服。我知道很多宇宙的事。” 我闭上了嘴。 她看着我说:“我们……只说宇宙。” 她问:“这样可以……吗?” 我说:“你想我们可以继续见面聊天,聊宇宙,是吗?” 她又开始看向别处,一边说:“宇宙是你喜欢的。” 看着别人的眼睛对她来说太难了。 何况我已经看到,她的双手正交握在一起。 我说:“你喜欢我,希望能做让我开心的事,是吗?” 她的眼睛快速地往我身上扫了一下,随后又看向墙壁,说:“我不会再拥抱你了,只有宇宙。” 可能这世上真的有那种自制力强大,能够在这种状况下还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的牛人吧。 但那一定不是我。 我抱住了她。 我说:“你会拥抱我,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我也很喜欢你。” 她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x到,她的身子只有最初几秒是僵硬的,然后它便慢慢得变软,她在我的怀抱里,正慢慢地放松。 我妈妈是个善于放权的人,她总是笑眯眯地告诉下面的人:“大胆去做,我相信你,出了事一切有我。” 她特别会演戏,当你看着她的眼睛时,会觉得她真的相信你。 但只有我知道,她在背后早已磨好了刀。 出了事就不再有你了。 我也是这样做事的。 在我的世界里,别人也都这样对我。 我们虚假地「信任」着对方,合作、背弃、相互利用。 那天我告诉胜男,说:“伤好之后就继续回学校,欺负你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说:“你知道这件事。” “以后你应该主动告诉我。”我笑着对她说,“这样我就可以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
第749章 至爱之人的死亡 她仍然不看我,苍白的小脸冲着门口,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唇弯了起来,她说:“你打跑了他们。” 我说:“我永远都会帮你打跑他们。” “永远是不严谨的。”她说,“经过验证的长寿者最高活了一百二十二岁,没有人可以活到永远。” 我问:“那该怎么办说呢?” 她想了一会儿,又露出了那种可爱的笑容:“你会帮我打跑他们,直到我死去去。” 我说:“这说法就很严谨了。我会帮你打跑他们,直到你死去。而且我会比你晚死一分钟。” 她说:“不可以。” 我说:“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讨论你死掉的事。”她说,“我妈妈说,因为爱一个人,就不会希望讨论他的死亡。” 我哑口无言。 可是我讨论了她的。 我希望她不要因此而产生误解。 幸好,沉默间,胜男已经开始自己说话。 “医学上认为,死亡是不可逆的,但我妈妈说那只是肉体上的。”她说,“她认为人有灵魂,灵魂会生活在我们的周围,它们被某种力量束缚,遵循灵魂世界的规则,有时保佑我们,有时惩罚我们。” 她问:“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我妈妈葬礼办完的第二天,我梦到了她。 在那个梦里,我握着枪,而她握着我的手。 远处是一片模糊。 那个靶心在我的视野里并不清晰。 清晰的是我妈妈的声音,她说:“玥玥,要想百发百中,需要用心看你的目标,而不是眼。目力是有限的,而心力没有。” 那一枪过后,我睁开眼睛,看到了躺在我身边的阿节。 小小的孩子,肉肉的脸颊,他靠在我的身旁。 这是胜男给我的孩子,但却只有三分像她,另外七分像我。合在一起,则不像我俩任何一个,而是像我妈妈。 在胜男失控的日子里,每晚我都搂着他,就像当年我妈妈搂着我。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呢? 因为我亲眼看着她搂着阿仁,搂着贝贝,她熟练地搂着他们,然后开心地告诉我,她也曾这样搂着我。 这对我妈妈来说很重要,因为她是个极其早慧的人,所以她永远都忘不掉,小小的她从儿童床上醒来,女佣那经常机械冷漠,也经常不耐烦的脸。 她们会对她说一些话,还有粗鲁的行为。 正是这些,让她明白了强大的必要性。 我妈妈从不曾把这些事告诉爷爷奶奶,但她会告诉我,她说:“玥玥,对很多人来说,没有孩子的人生会更好,但对我来说恰好相反。因为有了你,我才终于看清了我自己。” 后来我问胜男,她为什么要给我生一个孩子。 她说:“因为你妈妈希望你有很多孩子。她说孩子可以使你看到更大的世界。” 我问她:“你在帮我妈妈达成愿望?” “不是的。”她说,“我不能给你一个妈妈,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孩子。” 这是我生命中另一个未解的谜。 因为我不知道我妈妈是什么时候说的这句话。 这代表她和胜男私下见过面。 如果换做十年前,那我一定很不安。 因为我清楚我妈妈很爱我,但她也同样爱她的事业。 她为了她的事业牺牲自己,也为了那份事业牺牲我。那份事业就像一台绞肉机,每一个被投入进去的人,都无法囫囵的、完整的出来。 但二十九岁的我已经不担心了。 我妈妈已经不在了,而胜男最终留在了我身旁。 她是我用心看到的人。 我和胜男之间,只有我拥有全部的主动权。 当我把持不住的时候,我俩的关系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茂叔受伤的这段日子,我妈妈忙于复仇,将风口浪尖上的阿仁送来了三姑家。 若若总跟他有冲突,便去大姑家待着。 我留在这里照顾阿仁。 说是照顾,其实就是看着他,免得他又惹事。 阿仁很顽皮,但他听我的话,因为我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真的会揍他的人。 平时即便妈妈在家时,只要不当着我妈妈的面揍阿仁,她也只会装糊涂。 毕竟长兄如父,我揍他自有我的道理。 但话说回来,如果我知道他会走得那么早,我这个当哥哥的,肯定就不会揍他了。 在他短暂的人生里好好地宠爱他,让他享受足够的幸福…… 不,或许我会揍得更多一点,会说服我妈妈对他更严厉一点,像期待我那样期待他,像要求我那样要求他。 也许能让他活得久一些。 其实对于阿仁的事,我心里总有几分别扭,觉得阿仁走的有几分蹊跷,但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叔叔说,这件事他已经彻底调查清楚,也已经了结。 我这个喜欢洋娃娃的叔叔,已经把那个名叫夏夏的内鬼连同她背后的势力全都连根拔起。 但我总觉得,这还不是全部。 我跟爷爷聊这件事,他说:“你妈妈走后,家里的事都是你叔叔在兼任,你该庆幸,你这个舅妈胸无大志,只会拖你叔叔的后腿。不然,你叔叔有得是精力消化掉你妈妈留下的这一切,等你醒了,什么都不会剩。那女人终究是阿仁自己招来的,而你还有老婆孩子,以及贝贝要照顾,爷爷忘掉这件事,你也忘掉,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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