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我不太愿意去给阿仁扫墓。 每次过去时,都找借口让贝贝带我去。 我知道阿仁不会原谅我。 夏夏是他自己招来的,但倘若我没有搞砸那一切,仍然清醒着,阿仁就不会死。 我妈妈也不会死。 而我亦无法彻底为他复仇。 胜男说得对,讨论至爱之人的死亡……真的好残忍。 阿仁留在大陆的这两年,我一边看着他,一边跟胜男约会。 虽然我已经解释了,但候太太坚持认为胜男的抑郁症有我一份,虽然不肯,但也不敢过多阻拦我跟胜男见面。 不过她规定了严格的时间,以及每半小时必然会打来一次电话,询问我们在做什么。 但对我的回答,她总是不相信。 因为我们的约会内容实在太乏味了。 比如有的时候我们会在一起弹四个小时钢琴。 当然是我弹,她听着。 胜男她根本就不会弹钢琴,不仅如此,她对音乐也有一套自己的见解。 我第一次给她弹钢琴,她说:“很好听,我喜欢。” 于是我又换了一首曲子,她便说:“不好听。” 我问她哪里不好听,她说:“它没有再重复。” 她喜欢重复的旋律。 她喜欢重复的一切。 这让我想起,我妈妈一个人思考事情的时候,也总是喜欢擦她的枪,总是。 我总是给胜男弹钢琴,那些重复又有微妙变化的音乐能让她放松下来。 她安静地听着,微微地眯着眼睛。 我告诉她这是我喜欢的,她告诉我她也喜欢。 我们之间不只有宇宙,我们的宇宙在不断地扩大。 我告诉她我喜欢文学,这个爱好当年还遭到了堂哥的嘲笑,他说:“我真没法相信你是个文艺青年,你告诉哥哥,你打算写什么小说?嘿邦吗?” 我说:“你这样读书少的人不懂。” 我这么说堂哥一点都不重,他岂止是读书少,他几乎是能不读就不读,拒绝一切深邃的东西。 在他心里,读书能让他想到的唯一的相关内容,就是开发一个读书软件,然后通过它赚钱。 那之后堂哥就总管我叫文艺青年,直到他看到了我爷爷写的那本经典童话故事《爱做梦的小猪猪》。 那本童话故事后来出了一个绘本版,是我叔叔画的。 本来是想让大姑画的,但是大姑觉得自己画风阴郁,把它交给了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叔叔。 喜欢洋娃娃的叔叔把它画得非常好,得到了小读者们的一致好评。 那也成了我叔叔赚到的第一桶金。 堂哥得知这件事后,迅速找到叔叔,告诉他自己打算出一个会员制的软件,把我爷爷写的那些书都做成绘本版,搭配如同父亲般的男中音朗读。 这笔生意实际上是赚了,不过赚的不多,因为堂哥负责写APP,叔叔负责出钱推广。 如父亲般的男中音选定了我爷爷,然后爷爷就x表示版权是他的,男中音也是他的,便开始坐地起价。 经过爷爷的一番剥削,他们便没有钱继续宣传,于是他们找到我,妄图欺骗我的零花钱。 小小的我毫无芥蒂地答应了,但要求得到利润的三成。 他俩拒绝后,我表示这是他们不能抗拒的要求,因为我会告诉我妈妈。 对此我叔叔是不怕的,但堂哥很怕——因为是他出面来找我借钱的。 结局皆大欢喜,叔叔作为出资人得到了大头回报,我通过放款也收获颇丰。 堂哥殚精竭虑地做软件,结果却令他失望。 好在他跑去找爷爷哭了一鼻子,爷爷又把黑到的钱给了他。 每当堂哥嘲笑我是文艺青年,我便用这件事嘲笑他,屡试不爽。 有一次,他问我:“你怎么不让哥哥替你办呢?阿杰懂什么啊?搞砸了怎么办?”
第750章 石膏公主 他是说「处理」欺负胜男的那几个人。 我说:“如果你参与进来,就不是我做的事了。” 他一愣,笑了,说:“不愧是小学就会给我们放款的人。” 最后他又抱住我,说:“好弟弟,谢谢你。” 为了胜男要别人的命,这实在是我妈妈所厌恶的事,她觉得风险太大,收益太低,不值得。 如果是我做的,那她只能惩罚我。 但如果是堂哥帮我做的,就成了堂哥撺掇我做傻事。 那他是什么目的呢? 我妈妈不允许任何人对我手中的那块表有心思。 毕竟当年阿仁抓周时,她都没有再放下过。 在我妈妈心里,阿仁是她的小儿子,谁都看得出他成不了大气,但不妨碍她宝贝着他。 她不止一次地对我说,阿仁是无法跟我抢的,我「血统纯正」,而他父亲是个勾子,除非万不得已,没人愿意要他接班。 所以她一定会把她最重要的事业交给我,让我名利双收,受人尊敬。 同时她也要留给阿仁花不完的钱,让他像堂哥一样,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舒舒服服地浪上一辈子。 她要我不要生气,她说阿仁是吃着亏的。 我倒是不生气,毕竟她没有撒谎。 在她跟我爸爸眼里,我都占了莫大的便宜。 可是其实我常常打阿仁,也是因为……其实我有点羡慕他。 羡慕他的无能,羡慕他的愚蠢,羡慕他没有资格,可以随意选择,羡慕他无论做了什么,都有人收场。 阿仁,阿仁。 也不知我妈妈走时,知不知道他已经没了。 那是她失去的第三个孩子,也是她最爱的儿子。 每每想到这个,我都会有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这感觉在我小时候常有,胜男说她也有,她觉得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悲」。 那天在和爷爷聊天时,我又有了这种「悲」的感觉,于是我告诉爷爷,说:“我妈妈已经把手表交给了腾腾,也许她最后也看开了。她为整个家族做了二十多年事,到头来连自己的孩子们都庇护不了……” 我说到这儿,见爷爷眼圈红了,又心疼起来,握住他的手,说:“我没有怪您的意思,爷爷。我只是觉得那是她的安排……” 那天的最后,爷爷对我说:“孩子,别说丧气话,好好地将身体恢复起来,爷爷还没死,你别怕。你妈妈安排时阿仁还没有出事,不然绝不会那么做的。你能醒来,就是你妈妈的意思,一定是的。” 那天后不久,爷爷就去找叔叔谈话,催促他把生意交给我。 叔叔是不太愿意的,他说我身体不佳,要多保养。 但爷爷总是要求,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让婶婶送来了那块表。 婶婶是经常来的,不是看我,是看胜男。 她如我爷爷所说的一般胸无大志,也是我叔叔喜欢的天然呆。 堂哥对此持有不同意见,他说:“你看她老实巴交的,其实净做大事。得罪不起,离她远点。” 我问:“她做了什么大事?” 他又摇头说:“不说了,不说了。” 我知道堂哥想说什么,如今他表面上对婶婶客气有礼,尊重有加。 不仅是他,全家都对婶婶一团和气,说是宠着也不为过。 但倘若真的如此,爷爷就不会催着叔叔,要他把表给我。 叔叔的权力太大了,而婶婶对他影响颇深。 就在我醒来之前,婶婶离开了大半年,那段时间叔叔因为婶婶的事撂了挑子。 爷爷老了,我妈妈走了,大姑不在了,姑父身体又差,堂哥身陷囹圄,三姑忙于接手奶奶留下的产业,根本无暇分身,更何况姓苏的她,也无法接手繁家的事业。 我这个喜欢洋娃娃的叔叔在那种时候撂了挑子。 后来贝贝对我说:“叔叔和婶婶真的很过分,妈妈当初想把生意交给他们家穆腾时,婶婶还把她教训了一顿,因为她看不上!妈妈那天难过极了,哭着跟我说,「是我害了你哥哥」。我那天就很生气,她应该给我呀,为什么要给叔叔的孩子呢?他们都不让我告诉你,叔叔还打过她呢!” 她还说:“他们对嫂子也不好,因为想在你身边,嫂子的妈妈又打她,把她打的好惨,那位婶婶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嘴上说喜欢嫂子,行动上根本不保护她。我去找爷爷,他只说我不懂事,要我以后不要这么任性。妈妈在的时候,咱们是家里的宝贝,妈妈没了,繁家也不像是咱们的家了……” 我妈妈和候太太见过一次面。 因为我打了候太太。 我和胜男的约会最终还是被候太太叫停了。 因为我们接了吻。 事后堂哥对此的评价是:“臭棋!你要么一下别碰了,碰了就干脆把她睡了,人就是你的了!你光亲不干,臭棋!” 不得不承认,这样是聪明的。 但是,那天的情况,并不是我吻了胜男。 其实是她吻了我。 那段时间我在教胜男跳舞,是她要求的,因为我其实不喜欢跟她做太多肢体接触的事。 毕竟,要想保持自制力,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挑战它。 胜男说,她想要学习跳舞,因为阿仁告诉她,我很会跳舞,她问我:“跳舞的时候,是不是会跟别的人抱在一起?” 我说:“取决于什么类型的舞。” 她打开背包,拿出一条皱巴巴的蓝色礼服,她说:“华尔兹。” 我教胜男跳华尔兹,皱巴巴的蓝色礼服穿在她的身上,那些看上去不太体面的纹理如同石膏像上的裂纹。 这令我想起贝贝小时候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 她说从前有个公主,被女巫变成了石膏像。一个王子爱上了石膏像,于是他不断地对它诉说爱意。 终于石膏像出现裂纹,最后迸裂,公主从里面走了出来。 活灵活现。 如今胜男就在我的面前,带着一身的裂纹,如同即将打破石膏像,从里面走出的公主。 她身上的气味儿顺着那些裂纹飘出,她不用香水,因此我只能闻到那种独属于她的味道,那气味儿如此诱人,挑动着我年轻的荷尔蒙。 而我搂着她的腰,隔着薄薄的丝质礼服,能摸到她腰间小小的凹窝。 如果胜男是我的石膏公主,那么那里一定是她最先被打破的地方。 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我又想起了堂哥,想起他张着双手,他说:“这个叫维纳斯之眼,当你这样按住它,感觉妙得很……” 然后我打了个激灵。 痛意把我拉回了现实。 是胜男,她正抬头望着我,说:“你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我…… 胜男就这么望着我。 她就这么望着我。 她的眼神就像夜空中小小的星,明亮而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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