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夏薰能答。 故事太长,从头讲一遍都觉得心力交瘁,她只用四个字概括:“……反目成仇。” 她说:“我们以前是朋友。不过,也许‘朋友’两个字从一开始就要加双引号。” 这句话里的悲伤不是装的了。 “……”周流光没想到这一层,他没有很吃惊,只是她的话让他回忆到什么,目光沉了下来,不太想进行这场对话了。 回到教室,大家都在排桌子,拉来拉去的噪音很重。 周流光的桌子不知被谁排好了,他没操心,拿了书包就走。 他刚打完架,身上还残留着打斗过的痕迹,他单肩背着双肩包,灰色帽衫,帽子盖在头上,白色的线耳机从衣领处露出来,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穿过重重走廊,在侧目与议论中离开学校。 他心头燥意渐重,许多事像电影般在他脑海里放映。 他忘不了曹辰对他说“你怎么不去死”时的厌恶。 忘不了曹辰说“谁把你当兄弟啊”的嘲弄。 也忘不了曹辰在他面前一跃而下的决绝。 有些事,就像一道疤。 每想一遍,就是把结痂从皮肉处硬生生撕开,反反复复的疼。 - 夏季总是多雨。 连下了两天忽骤忽慢的雨,终于在发成绩的这一天彻底放晴。 华夏也变天了。 最近所有的好事仿佛都被周流光一个人占了。 挫了季天涯的锐气之后,他又登上了学校成绩排名光荣榜的第一位。 705分,比第二名直接高了三十分,可谓是“黑白通吃”。 而全校第一的位置原本一直都被白前遥遥领先的霸占着,从来没有人超越。 成绩单出来之后,白前的位子空了。 那节课上英语,而下一节课恰好是数学,夏薰到尤翔办公室抱试卷,办公室的门没有关紧,她在敲门之前,听尤翔说:“他优秀不代表你不优秀,他是从大城市来的,从小就上国际学校,从出生的教育资源就比咱高,你不用和他比。” 白前的背影在眼前显得不真实,声音却带着穿透耳膜的力量:“我不明白,既然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为什么还要被拉进同一条赛道。” 尤翔“哎呀”了一声,很快又叹气:“我的班长呀,你不要这么想,人生就是这样,你长大就明白了。” “我不明白。”白前固执的像块石头,“你们大人没话可讲了就只会说‘人生就是这样’,但其实你们也知道人只能这样劝自己吧。我知道我比不过他,我认,但我永远不明白。” 说完他转身就走,一开门,恰好撞上门外的夏薰。 两个人都是一顿。 夏薰看到白前浑身都绷得很紧,紧咬着牙,眼里有化不开的隐忍不甘。 她忽然觉得鼻酸,他却很快跑远了。 尤翔在屋里叹气,其他有经验的老教师纷纷搭话:“这种孩子太轴,你得让他自己想明白。” 尤翔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担忧都写在脸上。 恰好夏薰在,他对夏薰说:“试卷我拿吧,要不你去劝劝他,你们同龄人或许好劝点。” 夏薰想了想说:“好。” 她在操场找到白前。 七月份的大热天,站着不动都得浑身是汗,可白前在一圈接着一圈的跑步。 看台一侧的浓荫下,一群男生喝着冒冷气的冰饮料,指着白前笑。 为首的人恰好是班里的商天冬,夏薰也不知道白前哪里得罪他,他一口一个“看他还拽不拽”。 再往他旁边看,唯一没穿校服的那个人显眼极了,高高帅帅,气势逼人,不是周流光又会是谁。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参与这场嘲笑,但直觉是没有,感觉他是那种对别人的生活压根不感兴趣,又懒得说三道四的人。 她往看台靠近,他无意间抬眼看见了她。 夏薰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佯装没察觉,暗暗提了口气。 原本她还没想好怎么安慰白前,一紧张,反倒硬着头皮就走到白前面前。 白前没想到她会跟过来,看了她一眼,目光闪了闪,却没有停。 她想了想,跟着他小跑上去。 “班长,如果你想发泄,我陪你跑一会吧。”夏薰这句话因为奔跑而断断续续。 白前直视前方:“我不需要。” 夏薰看他,总觉得他坚毅又迷茫。 在流云县这样一个小地方,哪怕华夏是最好的高中,也只有第一名有机会上清北,对于白前来说,这个第一名不仅仅是一个排序,更是他的信念,信念崩塌,是很残忍的事情。 夏薰能理解他,她知道现在劝他没有用,不如沉默着,陪他继续跑。 树荫下那群男生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丰富。 尤其是商天冬,挑眉问周流光:“啥情况,他俩有事?” 周流光盯着操场的方向。 这位班长,开学来每天都穿一双发旧的布鞋,戴黑框眼睛,镜框面对面看磨损的很严重,皮肤很白,但脸颊上有几颗难以忽略的痘痘,不太喜欢笑,个子不高也不矮,身材不胖也不瘦。 很平凡的一个男生。 但学习好,是那种课间十分钟也要学习的书呆子,平时轻易不和人说话,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他不咸不淡回了句:“关我屁事。” 商天冬满脸问号:“不是,哥,你总不能无动于衷吧?” 周流光收回了眼,嗤了一声:“关你屁事。” 商天冬:“???” 周流光抬脚踹了下商天冬的屁股:“走了。” 商天冬不情不愿,他旁边的男生看出来了,便说:“刚才冬哥说他,哥你还不让说,现在看看冬哥真是说对了。” 周流光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其余人也跟着他停下,看着他的后背,都安静了下来。 他知道这帮人到底还是向着商天冬的。 事实上,他也从未想过要拉帮结派,只是恰好走到了这些人的面前,也恰好可以说上一些话而已。 “只有五十步笑百步的,没见过一百步笑五十步的,这个学校,有资格笑话他的只有我一个人,记住了吗。” 周流光站在台阶最上面,恰好是树荫遮蔽不到的地方,光倾泻而下,他表情淡漠,不容置疑。 听完他的话,每个人都不自觉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夏薰和白前在操场上停了下来。 夏薰一向没什么运动细胞,刚开始还能坚持,后来越来越抬不动脚。 白前听她越来越喘不清,最后缓步停了下来。 夏薰问:“你好点了吗?” 话刚开口,恰好白前问:“你想劝我什么?” 夏薰捂着胸口,顺了顺气,才说:“没什么可劝的,我考的还不如你。” 她很神奇,明明累得气喘,却怎么看怎么平静。 白前苦笑:“你是女生,考不上大学还有嫁人这个出路,但我不行,你当然没办法体会我的感觉。” 夏薰在听到白前这句话后恍惚了一下,停了那么一秒才说:“但是加分政策里没有因为是女生就能加分的选项。” 白前沉默了。 夏薰想了想对他一笑:“你知道吗,从小到大学过的所有古文里,我最喜欢‘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往高看,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往低看,大地辽阔,东风浩荡。 她愿意相信明天会更好。 正因为今天不够好,所以对明天的信念才更要坚决一点才对。 上课铃响了。 白前说要自己静一下,夏薰从操场离开,才发现周流光那帮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回教室之前,她先去超市买了瓶水。 她很少在学校超市里花钱,这次实在是快要热冒烟了。 教室在五楼,她边喝水边往上爬,走到三楼拐弯处的时候,手里的水冷不丁被人抢走。 喝了一半的水顿时弄得哪都是,她还被呛了一口,边咳嗽边看清面前的人脸。 “周流光?” 这个点明明已经上课了,他在这里干嘛? 她直接问出来:“你干嘛?” 周流光看了眼手里的瓶子:“冰露?” “……”夏薰更不解,仰脸看他。 他瞥了她一眼,见她模样委委屈屈的,还不自知,莫名觉得无聊,把水又扔给她:“难喝。” 说完就走了。 夏薰凌乱到怀疑人生。 夏薰回到班里的时候尤翔正喊人上黑板做题,见她进门,他问:“白前呢?” 夏薰说:“班长已经好多了,应该一会就能回来。” 尤翔放心不少,说:“行,你快回去上课吧。” 夏薰点了点头,乖巧的走下去。 走到她那排,看到周流光把手撑在桌子上在做题,他的书全都堆到她那边去了,只给她留了三分之一的空地。 她顿了顿,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却也没敢问他,一节课都把手肘并得很紧在写字。 白前在下课前十分钟回到班上。 当他踏进班里,教室里顿时爆发出整齐的掌声。 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商量,全是大家自发的鼓励,白前性格沉,没有太外露的表达,只是默默回到位子上,把背挺得很直。 而尤翔却被同学们感动了,停下手头的课,开始给大家输送作为班主任的肺腑之言。 夏薰听得昏昏欲睡,完全没办法共情。 人都是有多面性的。 今天大家自发鼓舞考试失利的同学,固然是令人动容的凝聚力和团魂,但是一想到这些人明明也是在背后对她议论纷纷,抱团孤立她的人,她就很难笑出来。 鼓励与孤立,都不是假的。 正因如此,当它们同时发生的时候才残忍。 一件事明明有非常确切的黑与白的界定,但是人,永远不是非黑即白的。 这真令人难过。
第9章 吸引 尤翔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没一会儿下课铃就响了。 他匆匆收尾,又对大家说:“之前说好了,考完试之后要按成绩重新排位,大家放学之后抓紧时间吃饭,六点十分务必回班选位子,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夏薰和其他同学一起回答。 随后尤翔离开教室,她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 等上课铃响起的时候,她打了个哈欠坐直,发现周流光也正趴桌子上睡觉,头枕着胳膊,棒球帽盖在头上,脸是面朝她这边的,但只能从帽檐下看到他的鼻子,又高又挺。 他睡着的样子,莫名让她想到他浑身是血是伤与人厮打的样子。 很奇怪,明明前者更无害,但后者竟令她更安心。 人人都需要避风港,何况一个正在经历风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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