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鼻尖微微翕张着,眼泪无声地流。 王奕江注视着她那神情,心中犹如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在悄无声息中缓缓磨砺,缓慢地切割。他知晓有句成语“心如刀绞”,却未曾真切体验过那绞痛的滋味。他只知道若是有一把无声无息却沉重迟缓的刀,要认真地一点一滴地将他的心撕开,那痛苦就像那细细长长的流水,尖锐得让人无法承受。 - 正当这时,前面建筑的屋顶忽然出现了王奕琪的声音。 “王奕江。” 虚弱又颤抖的声音,和秋风一起飘过。 王奕江抬起头,不由大骇——王奕琪站在天楼的栏杆边上,看着楼下的他,泪流满面。 医护人员没有拦住她,竟让她跑到了天楼上。 “奕琪!”王奕江大喊。 罗雪听得着声音不对劲,睁开眼,看见王奕琪的身影大吃一惊。可即便隔着七层楼的高度,她也能感受到王奕琪恶毒的眼神几乎要将她穿透。 “你在那里做什么!”王奕江快走两步,对着王奕琪招手喊道,“你快下来!” 王奕琪说:“哥,你再动我就跳下来!” 王奕江立刻停在原地,谨慎说道:“好,我不动,你也别动。” 此时天楼的警卫和医护人员赶到,王奕琪扭头看了一眼,怒道:“你们别过来!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王奕江连忙喊:“奕琪,你别冲动。”又换了轻柔的语气,“我上来接你好么?” 王奕琪摇头,眼泪簌簌地流:“不要,你刚才打了我。你从来不打我的,刚才你却给了我一耳光。你知道,这一巴掌,让我有多伤心吗……” 她腾出一只手来抚摸自己的脸颊,只剩一只手抓着栏杆,头发被风吹得乱七糟八,让人心惊胆战。 “奕琪!奕琪……”王奕江缓缓放低声音,安抚她的情绪,“奕琪,刚刚是我对不对,我……我不该打你,我错了。你先回去,回到栏杆里面,好吗……” 王奕琪没有说话,罗雪见到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情况僵持着,远远听到警车的声音。 王奕琪也听到了,她再次焦躁起来:“你们报警了?” 王奕江举起手:“没有。” “那是谁?”王奕琪看向远方,又回过头,盯着罗雪,“是她吗?是她报的警吗?” “不是,不是她,”未等罗雪说话,王奕江先一步回道,“奕琪,你先下来,有什么事我们下来说,或者我上来接你?” “不要——”王奕琪如梦初醒,仿佛恢复记忆,“肯定是她——我刚刚,我刚刚好像踩碎了她的腿,是的,我踩碎了她的膝盖,她为了报复我,她报警了,她叫警察来抓我了。” 她惶惶然说着,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王奕江又惊又怒又后悔,他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王奕琪的状态已经变得如此糟糕,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理智,她穿着宽大的白色病服,飘荡在屋顶边缘,像一只凄惨的厉鬼。 王奕江强忍心痛,说道:“没有的事情,罗雪没有报警,”他一边说,一边示意医护人员赶紧将罗雪运走。 仓惶间,他和罗雪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复杂,匆匆交错,欲言又止。 谁知王奕琪瞧见罗雪的离开,又激动起来:“不行!不能让她走!不能!” 王奕江举起手做安抚状:“奕琪,有什么事我们下来说,好吗?先不要管别人,你先下来。” “怎么可以不管她?”王奕琪哭喊道,“就是因为她,就是因为她的出现,你才离开了我……哥,你知道我内心有多痛苦……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别——不能让她走!” 王奕琪指着即将被推走的罗雪,激动嘶喊。医护人员面面而觑,只能停下。王奕琪徘徊在栏杆外面,岌岌可危,罗雪挣扎着起身,冲着她喊道:“王奕琪,我不走,你有什么要求下来说。” “你给我闭嘴!”王奕琪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话?这里最该去死的人是你!是你!” “是,我是最该去死的人,所以你现在在干嘛呢?”罗雪顺着她的话说,“你如果现在跳下来,死了,那我和王奕江岂不是可以没有任何阻拦地在一起了?你想要这样的结果吗?” “不——我不想要——”王奕琪松开手,没有任何牵扯地靠在栏杆上,双手捂着耳朵,“你们不要在一起——我受不了——”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动作,在场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气。 罗雪也提着一口气,强忍颤抖的声音,说道:“那你应该下来,亲手拆开我们,这样你才有机会啊。” 王奕琪愣愣地看着罗雪,喃喃道:“是的,我不能就这样让你们得逞。”她一只手又抓回栏杆,似乎在思考什么,对罗雪大喊,“那你发誓!你发誓以后永远不会和王奕江在一起……否则……否则你全家都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恶毒的话语从年轻苍白的王奕琪的嘴里说出,罗雪惊诧又陌生地望着天台上的那个人。 正当她愣神时候,王奕琪又催促:“说啊!你说啊!” 罗雪听见麻木的话从自己的嘴里说出:“好,我发誓——我发誓,如果有一天我和王奕江在一起,我的全家不得好死,我永世不得超生……” 微咸的泪水流到嘴角,她尝到一种苦涩。 为什么会哭呢? 是因为太委屈了吗? 是因为不得不忍受吗? 还是因为誓言太恶毒了? 王奕琪带着奇异的表情看着罗雪,那么高,罗雪不知道她是否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同样的距离,她仰着头,却能清晰地看到王奕琪癫狂的笑。 “好好好,太好了!”王奕琪重重呼了一口气,她看向天边,夕阳正缓缓下降,天边绽放着美丽的火烧云。 她想,她现在的状况等不到新鲜的肾源了,她大概也是无法出国了。她来这世界二十六年,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陈岚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一句话。这二十六年间,绝大部分时光都是灰白的,和王奕江在一起的时光,是仅有的、不多的彩色时光。 可上帝是公平的,当你鸠占鹊巢,有了富裕、有了钱财,你就要用爱去交换。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远望着天边,不禁喃喃道:“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我没猜中开头,却知道了结局……” 风撩起她凌乱的头发,她回头,医生和护士紧张地站在她十米开外,央求她回来。他们的身后是楼梯间的出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从门框内钻出来…… 她微微一笑,松开了手。 王奕江冲出来,只看见白影如光,直坠消失。
第89章 罗雪在医院躺了一个月。 王奕琪那一脚让她的膝盖再次粉碎性骨折。她本来骨头里就有钢针, 这次对骨头的伤害更大。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医生重新对骨头进行了缝线定位,并且严肃叮嘱, 说再受损伤可能就要废了, 一定要好好保护。 罗雪点头表示记住。 这一个月, 只有刘姐陪在她的身边。 罗雪住进医院后,让刘姐把王奕江公寓里所有她的东西都收到了医院。 和衣服一块来的, 还有一张木安市图书馆的便笺纸。 刘姐一边帮她叠衣服,一边说:“王总的衣服洗好了, 被送过来,小哥说洗衣前在王总的衣兜里发现了这张纸。我一看,这不是你么,就一起收过来了。” 罗雪愣愣地看着那张纸,意识到这是那天王奕江带她去图书馆时所作——她低头看着书,对面的人用圆珠笔将她画了下来,线条简单,却极为传神。 她那时注意到桌面上这张反扣的纸,想拿过来看, 却被王奕江先一步压着拖走了——原来是他画了她。 她凝视这张纸许久, 她不知道他会画画, 还画得这么好。想到那个宁静的下午, 她心里五味杂陈。 - 这一个月, 王家完成了王奕琪的葬礼。知道的人都替王奕琪惋惜,说明明身体已经有希望了,精神却出了毛病。年纪轻轻, 真是可惜了。 罗雪没有参加王奕琪的追悼会。她那个时候刚刚做完膝盖手术,压根下不了床。 下不了床也好, 解了她的困局和大家的尴尬。 - 王奕琪的头七过了,穆际平来医院看过她一次。 穆际平没有提到太多王奕琪的事,问了下罗雪的膝盖如何。罗雪很难揣测穆际平的心思,她想,王奕琪和王奕江之间的事他肯定也知道了。他会恨王奕琪吗?会恨王奕江吗?他会作何感想? 他也很难吧。 两人避免着让彼此尴尬的话题。 等到要走了,穆际平忽然问:“上次我来医院看你,你和我说‘王家复杂’,那个时候你知道了王奕琪和王奕江的事么?” 罗雪哑然,她没想到穆际平会如此直接地问她。她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她那晚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穆际平,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像现在她同样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样。 穆际平瞧见她神色,没有为难她,说道:“你那个时候应该告诉我的。” 罗雪不敢看他的眼睛:“这种话,我怎么好直接跟你说。” 穆际平笑了笑,十分勉强且硬挤出来地笑,这是罗雪在他那张俊脸上见过的最丑的笑容。 罗雪察觉到什么,犹疑地问:“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 穆际平默认。 “你知道?”罗雪大惊失色,“你知道王奕琪和王奕江没有血缘关系?知道他们曾经相爱?!” “王奕江明明是一个健康的活体,王奕琪的肾源却一直没有着落,亲属之间的匹配度是最高的,为什么王奕江不能给王奕琪?稍微一查就知道了。不过我不知道的是,他们在肾源匹配的时候发现没有血缘,还是之前就知道。我多说一句你别不开心,王奕琪对王奕江的投入太大,男人从一段感情里抽离的速度比女人快得多。” 罗雪感到不可思议:“你知道这些还和王奕琪在一起。你真的爱她吗?”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道她和王奕江的事,等我后来慢慢察觉,那个时候我已经尝到‘雪明集团’这个招牌的甜头,有些事,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穆际平异常平静地说道,“小雪,这就是‘麻木’的感觉。” 罗雪心里一下变得十分安静,旷野里所有的风都停了,空气里的尘埃都掉下来,落到地上,落到他们曾经谈论的那个话题,他最终还是变了。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93 首页 上一页 9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