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很注重隐私的人,但他情不自禁想侵犯她的隐私。 譬如说,装作听不懂中文。 他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她关于中文的问题,不算撒谎,只是装愣。 多数时候,梁宛喜欢站在他背后偷偷看他,她也一样喜欢观察,这点和他很像。周沥不喜欢无聊的人,如果有人认为梁宛像她表面那样淡然,恐怕错了。她的内心绝不是赤道无风带,飓风无时不刻在她心里狂奔。 她背对他的时候,他开始观察,偶尔意外对视半晌,能从她眼底看见很多,譬如说——心虚。 周沥从小物质生活优越,想要什么从不缺,一定会得到,不过也因此他对大多东西没有兴趣。可是梁宛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绅士是他的习惯,他从来不强迫人做什么。旅行途中一直迁就、配合,带她完成她想做的事。但她有时候会将自己封闭起来,这种时候,周沥会想扭过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他窥探到她生活里的一部分角色。 谢晚馨、Alice姐还有陈知渊——一个她喜欢过的人。 他问过梁宛离开挪威后的打算,她几次都说回去后会再和自己联系。周沥只稍稍抬眼扫过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在撒谎。 最后一晚,周沥没有睡着。 梁宛把头埋进围巾里竭力忍住的咳嗽声,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精力很好,陪她一点也不觉得疲乏。整晚他都闭着眼睛,感觉到她坐在那用生病的身体强撑精神,她在等时间。 她走之前用酒店的纸笔写了什么,凑近到他面前,身体挡住床头的灯光。他眼皮下橙红色的世界忽然变得晦暗,她身上的气息飘拂过来。 然后,她又远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 周沥想过起身把她拦下来,刨根问底,但他又觉得没有必要,挺难堪。无论是女人对男人,还是男人对女人,死缠烂打都是最低级的。 直到房门关上,锁芯自动旋转发出咔一声,周沥坐起身,看见她用德语写下的抱歉和1000克朗。 她的字很好看,字如其人。 行为却天真地在羞辱人。 坚如磐石的心里闪过一丝烦躁,周沥揉碎了那张纸扔进垃圾桶。 又在离开前,将它打捞出来收进口袋。 整一个挪威行,周沥都在纵容她的欺骗。 周沥一生顺风顺水,但在创立沃斯之前,他曾和一位好友共同建立过一家社交媒体公司。他对事业向来有雄心抱负,能力也匹配得上野心,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合伙人为了摆在眼前的巨大利益出卖了公司和他。周沥丢给他四个字“目光短浅”,从那家公司离开。他这人记仇,不恋旧,之后飞快用手段打压了对方的事业。但他也不拖泥带水,不让自己被仇恨裹挟,翻页揭过,开始下一段事业。 周沥查出梁宛的信息易如反掌。 他们共处第一晚那天,她就疏忽了一件事。她只顾眼前将到手的成功,忘记把护照交给陌生人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梁宛 LIANG WAN 印得明明白白,浙江杭州签发。 她在北京工作。 真有缘。 他的手足以伸向北京。 不过周沥没这么做。 就像他对霍易斐说的话那样。 爱情不会比事业重要。他不会为了没那么重要的东西去大动干戈,何况他和梁宛,远不到爱情的地步。 周沥生长在乌托邦一般的家庭,外人看来如此。 周延和程涟书几十年如一日的相爱,灵魂知己,也不是虎爸虎妈,对他有求必应。唯独有一点,他们都看重自己事业和学业,给周沥的是物质,鲜少陪伴。周沥对他们并无任何指摘的意思,他够满足了,只不过这也养成他不依赖情感的个性。 程蔓的出生在他意料之外。 父母没忘记征求周沥的意见,他自然是尊重他们自己的选择。 也许是周延和程涟书的精力都不如年轻时了,程蔓出生以后,他们给她的呵护从物质到精神,满盈得溢出来,养出个混世大魔王。 周沥不喜欢孩子,觉得这种生物考验人的耐心,但他也还是矜矜业业当着哥哥。 梁宛走后,周沥回到德国继续工作。 霍易斐回国前锲而不舍地想从周沥嘴里问出八卦——酒店房间里的女人是谁。 周沥懒得回复他,直到把他送走才算清静。 清静之后,他变得有闲,有闲就开始思考。 周沥发现有时欲念冲上来时,他脑海里想的是那个叫Mia或者说梁宛的女人。而且这样的事在不断反复。 耳边会出现她的声音、动作乃至眼里的水雾。 晨曦落下时的清泉一样澄澈。 他翻出那张满是皱褶的便签,若有所思翻看着她的资料。资料并不全,只是些基本信息。更深的,他不想探究。 过分关注另一个人的人生,代表想要参与,甚至融合。 还没到那个程度。 从前一年开始,周沥其实就有把事业重心放回国内的想法,只是在等契机。 一次展览时,周沥飞了上海一趟,顺路地,他也去了北京。 他见了在北京公司的高层,就沃斯在国内发展开了无数会议。 之后,周沥将车停在Fingerprint广告公司门前。他们的距离很近,几乎在同一片商圈里。 当时是春天,北京还有些寒风料峭,但大门前的树梢上全是翠绿新芽。他坐在车里沉静地望了一会儿大楼,思考自己是自尊心作祟,还是对她有仇怨,又或者是单纯的放不下。 也许是相结合。 他分明警告过她的。 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 但他不做强迫人的事。 准备离开的时候,落日紧贴着大楼边缘沉沦,太阳像一颗金光璀璨的珠宝一点点下落。 梁宛抱着一沓文件,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和同事小跑飞奔出来,神色焦急紧张,坐上一辆网约车离开。 她从他面前匆匆掠过,穿着藏青色的卫衣和浅蓝色牛仔裤,头发干净地束成低马尾。 周沥看着那辆白色电车,不自觉踩下油门跟了一条街,然后他忽然在下个路口掉转车头,背道而驰。 他克制住了。跟踪也不是什么好行为。 第二天从实验室出来,周沥在Fingerprint对街的一家粤菜馆坐下,视线穿过街上的车流。 晚上十点,餐馆临近打烊。 梁宛捏着后颈,极度疲倦地从写字楼里出来,每一步都沉重且缓慢。她刚走出来,天空开始落雨,没几秒钟就变成大雨。她慌不择路地冲进路边的一家水果店,哀怨地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打了一辆网约车离开。 第三天会议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周沥在沃斯一条街外的仓储式超市看见梁宛。她和朋友结伴而来,大概是谢晚馨,买了面包、牛奶和一些水果。周沥站在冷冻区边,她静静从自己面前两米的位置走过去,偏着头在听朋友吐槽自己的男友。 她没发现他,或者说早就把他这个露水情缘的对象抛之脑后。 周沥目光垂落,转身离开。 回到德国后,他和北京那边依然每天开会,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尽快回去。沃斯在国内走的一直是精尖高端路线,入门门槛极高,口碑好,大众性不足,需要营销推广挤入市场。有几家不错的广告公司,这件事本不用周沥亲自选择,不过他在备选中看见了Fingerprint的名字,过往成功案例里,就有梁宛负责的。 他笑了笑。 Bingo. 周沥开始梦见梁宛。 很奇怪,但他总觉得他们曾见过。她从酒吧进来的那一幕像四季的更替,周而复始出现在梦里。她的脸孔越来越清晰,潜意识里的细节也一度被调动,记忆中的细节一点点被挖出来,她喝的是Cloudberry,系着条薄荷色的围巾。那种生理性的吸引像巨大的漩涡,把周沥吸纳进去。 他睁开眼,月光从窗外铺洒向床面,指尖触碰到的布料不知何时润湿。 周沥皱了皱眉头,把床单丢进洗衣机。 他在书房坐了一夜,整理自己对梁宛的复杂情绪。 他不认为因为梁宛是他第一个女人才特别。 本末倒置了。 因为她特别,他才会靠近她。 她有个性,非常。 虽然她藏得很深。 她的性格绝对固执,和他一样。她在北京过着再平淡不过的生活,把在挪威时身上跳动的火焰都熄灭了。她具有两面性。 为什么会选择压抑自己呢? 周沥盯着墙上的风景画若有所思。 他在深夜进行过很多次思考。 对梁宛的印象也在一次次中变得深刻,情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沉淀下来,堆积变多。 周沥觉得自己有些畸形。 对她的欺骗和逃跑感到愠怒,又对她的生活好奇。 梁宛成为了那个20%的理由,他加速了回国的进程。 他不想找她的麻烦,只想顺便理清自己的情绪。 梁宛第一次出现在沃斯,他们并没有碰面,他透过百叶帘看载着她的电梯门合闭。 周沥看着手里指纹公司的资料。梁宛的工作能力很强,也很拼命。 第二次,他们进行了视频会议。周沥破天荒地很不坦荡,他没有露面,只是在观察她。眼前的她和在挪威全然不同。但周沥不喜欢这种阴湿的作风,过后还是请她到办公室见面。 她见他第一句话是问他为什么选择Fingerprint,之后是拿公私分明四个字压他。 周沥选择Fingerprint不全是因为和她的纠葛,也因为她的工作能力。 梁宛居然问他要解释,周沥发现自己也有刻薄的一面,她冷着面孔几句话竟使他感到不快与愠怒。 她真的和在挪威不同,无情且有时咄咄逼人。但慢慢地,周沥发现她这一面只是对自己。对旁人,她善解人意又像块没棱角的面团。 到底尖锐的一面是她的伪装?还是谨小慎微的一面是伪装? 一座城,两栋大楼相隔不远,他们不期而遇。 周沥看见了传说中的陈知渊,模样板正的男人,是她高中的暗恋对象,并且他们仍旧有联系。 渐渐地,他发觉梁宛这个人,意志力坚强得超出他想象,责任感也强,对工作对朋友都如此。只有对他,才会留下一张便签就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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