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斯同有这个病? 从没听说过。 也没见他犯过。 李秋屿想观察下他口中是否有分泌物,阻碍呼吸,两人的目光对上,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突然明白过来,慢慢站起。 赵斯同知道他知道了。 “最后一次,是吗?” 李秋屿冷静问道,赵斯同身体一下松弛,兀自开始笑,笑得放肆旁若无人,两只眼望着天花板。 等他笑够了,才缓缓坐起来:“你真的不恨我,师哥,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痛。” 李秋屿道:“你高估自己了,目前还没什么事能让你悲痛。” 赵斯同低头笑了两声,抬头时,目光落到他眼上:“我刚刚有一刹那,真希望自己有这个病。” 李秋屿道:“别这么说,这么说,真有这个病的人听了会不好过的。” 赵斯同摸了摸头发,他一向爱惜形象的,他站起来,整理下衣服:“你说得对,最后一次,我没什么要试探的了,答案我都已经知道。” 李秋屿点头:“这样最好不过。” “是啊,这样最好不过,”赵斯同端详他片刻,笑意浮现,“我不会再遇到你这样的人,师哥,就像青春不能重来,这世上所有的东西最终都要被埋葬,你我都抓不住一点。” 他的目光从李秋屿脸上滑走,仰头叹息,“都要归于尘土,在地下长眠才是永恒的,那么久,真是寂寞啊!” 怎么这么寂寞呢?简直是彻骨的寒冷和黑暗。 李秋屿明白只有死亡才让他真正惧怕,有无限伤感,赵斯同一向情感丰富,他有着大部分男人都没有的细腻心思。 “这条路,不止你要走,没有人能逃得过,不必太难受。” 赵斯同好像心情好很多,他的伤感,很快被昂扬的斗志淹没,他不允许自己浪费时间,他会高蹈,一直高蹈去抓住点什么,至死方休。 他把那壶冷了的茶水拿起,又弯腰寻出两个纸杯,倒满了,递给李秋屿一杯。 “以茶代酒,师哥,从今往后,君向潇湘我向秦。” 他一口灌的,喝呛了,咳嗽几声眼睛里水光隐隐,李秋屿一直注视着他,把那杯茶喝了。 赵斯同放下杯子,利索出门,李秋屿送他出了电梯,外头暮色浓重,天早黑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的风,扑面而来,把两人衬衫吹满。 “好了,师哥,咱们的路就走到这儿。” 赵斯同要他留步,李秋屿伸出手,赵斯同却只是微微笑了,不肯握住,“后会无期。” 李秋屿心中轰鸣一声,打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回响,很久之前岁月的余音。他慢慢点头,“后会无期。” 两人都清楚,今晚见过了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赵斯同只身走向苍茫夜色,他的背影挺拔,脚步轻快,是非常年轻的状态,李秋屿站在原地,目送他往黑暗里走,那是他熟悉的,喜爱的波涛万千。到了拐角处,赵斯同始终没回头,扬起手摆了摆,他知道李秋屿一定看得到。 风声猎猎,起承转合到这个节点,恰到好处。 李秋屿一个人上楼来,家里狼藉,他收拾一番,屋子里的古龙水味道消散殆尽。他静静站了会儿,又坐下来,摸出一支烟,心里并不想抽烟,他想抽烟的时候很少,但摸出来就是摸出来了。 李秋屿抽完一支烟,开窗通风,家里重新整洁,也没什么特殊气息,像是赵斯同从没来过。 像卸下什么重担,又像丢失什么东西,好比一个人大扫除,总疑心是否垃圾袋里有不该丢的。人就是这么奇怪,李秋屿谈不上太高兴,他心情有些复杂,这种情绪,除了他自己,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理解。 李秋屿去处理了酒店的事,前台告诉他,那位很阔气的赵总已经退房,他没说什么。 周六的晚上,李秋屿去接明月,他一点不尴尬,铃声一响,他到教室窗户外冲她招招手。讲台上站着孟文珊,最后一节自习是她的,人影交错,教室里声音大起来,学生们要走了。 孟文珊看到了李秋屿,心里一惊,她立马慌乱地调开目光,她没想到他还会亲自来接明月。两人的事情,满城风雨,是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学生们从讲台上过,男学生人高马大,倒成了她的掩护,她暗暗瞟几眼,他跟明月两个都很自然,好像人家看什么,说什么,都是另个世界发生的事。 “孟老师还不走?”孟见星来到她身边,他脸色阴晴不定,家里出事后,他就心情很差。 孟文珊明白他也看到了,收收思绪:“见星,我们等人都走完了再出去吧?” 孟见星眉头一扬:“你怕他们?你看看他们,世界上脸皮最厚的一对。” 他心里有戾气,不知道对谁发才好。直到现在,他还恨着李秋屿,恨着明月,他只想赶紧考上大学,离开这里,一辈子都不要再见着这两人。 孟文珊心里一阵痛苦:“见星,不要再说了,我们说好的,不再提他们了。” 她一见李秋屿,觉得很心碎,什么关系都没了,好像结局早就写在了开头,开头她跟他谁也不认识谁。他搅动了她死水一样的生活,她觉得活过来,知道人活着竟然还能拥有这么一种心情,一种甜蜜。尽管这心思不能见人,不能见人却能见自己,她应该感激他的,最终却弄成了这样。 教室外,那两个人已经随着攒动的人影下去了。 楼梯很挤,也很吵,明月的球鞋叫人踩掉了后脚跟,一直出了教学楼,才一跳一跳提上。 他们买了个小的巧克力蛋糕回去,明月要吃,她一下自习就感觉很饿,不吃点东西睡不着,还没到家,蛋糕已经去了大半。 李秋屿没有很晚进食的习惯,说不吃后,明月把蛋糕都送进了肚子。 “吃完了?腻不腻?”他问道。 明月笑笑的:“好吃,一点都不腻。” 李秋屿提议:“走两圈再上去吧,睡觉别积食。” 明月道:“我是铁胃。” 李秋屿笑道:“忘了那次上吐下泻了?” 都是刚来的事了,有些远,跟昨天呢。可其实这两年发生了许多事,事里又夹杂许多人。 “你看见孟老师了吗?” “看到了。” “不知道她见你羞愧不羞愧。” “不重要了。” 李秋屿转头问她:“你在学校见乔老师孟老师别扭吗?” 明月直言:“别扭,她们见我也别扭,虽然她们看着没什么异常,但我知道,所以,我们从来不对视,偶尔不小心碰上,也都很默契避开,免得尴尬。” 李秋屿道:“心里难过吗?” 明月看着地上影子,她挨了上去,紧贴李秋屿手臂:“最开始有,现在说不出什么感觉,有时候坐教室里跟坐鼻涕里一样,恶心。” 李秋屿道:“这么难受吗?” 明月说:“因为,老师在讲台上都一本正经的,我有时看她们的脸,会很迷茫,她们是传道授业解惑的重点高中老师,自己做那样的事,怎么教育别人呢?” 李秋屿斟酌着开导她:“现在的老师跟古代的老师不同,尤其高中阶段,高考是老师和学生的共同压力。他们主要是授业解惑,传道更注重精神上的东西,就算解惑,也是解知识上的,你一定能看得到,你的大部分高中老师们其实很辛苦,早读那么早,晚自习又那么晚。我不是要替她们开脱什么,她们只是普通人,有自己的弱点,也会像其他人那样做错事情,你质疑她们,是因为给她们加了老师这层光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永远活在光环里,她们是真实的,所以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人总是很多面组成的。” 明月低头踢开小石子:“我知道,我只是跟你说说我的心情,几天没见你了。” 李秋屿笑着摸摸她头:“桂花开了,闻到了吗?” 明月便到一棵桂树下,掐了几朵米粒样的桂花,放兜里。 “我把它放床头,睡觉也香香的。” 她踮踮脚,手心贴向李秋屿口鼻:“你闻闻。” 李秋屿笑道:“很香。” 明月往他身上抹:“把你浑身都弄得香香的,小蜜蜂误会你是花,来蛰你。” 李秋屿莞尔,被她胡乱摸了几把。 两人一块儿上楼,洗漱完,明月站在酒柜前看看,问道:“他来过了是吗?” 李秋屿拿毛巾揉着头发:“你怎么知道?” “少了瓶红酒。”明月一指,“你跟他喝酒了,肯定还说了很多话。” 李秋屿道:“是,咱们去北京,他回上海,一北一南,不用再见了。” 明月默默瞅着他:“你们把话说尽了?” “说尽了。” “能相信他说的话吗?” “能,他这点风度还是有的,你赢了他,他认输。” 明月舒出口长气:“你会不舍得他吗?” 李秋屿笑道:“怎么这么问?” 明月道:“直觉,因为你一直也不讨厌他。” 李秋屿道:“我没几个真正讨厌的人,他要怎么样,跟咱们没关系了,我没有不舍得他。” 明月小心问道:“那其他人呢?你要追究吗?”她吞吞吐吐起来,“还有向蕊,你跟她谈过恋爱。” 李秋屿很坦荡:“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明月犹豫道:“我不知道,有时觉得有口气不出难受,有时又想劝你,要不然算了,很麻烦,弄得心情也不好。但无论你怎么做,我都能理解你,支持你。” 李秋屿道:“我正想跟你聊聊这件事,我不打算追究,这段时间我累了,发生的事情太多,现在结果很好不是吗?我好好的。”他揉揉太阳穴,“这些人后续怎么样,不重要了,我也不想关心。” 明月坐到他身边,她心里最近总有股冲动,又不太敢说,李秋屿侧过脸来,“你是赞成的,是吗?” 她点点头:“你想好了,我就赞成。” 她披散着头发,李秋屿抚了抚,头发乌黑闪动光泽,散发着芬芳,这样的触感,嗅觉,都变得格外灵敏,实际上没桂花浓郁的,但随着他手指的抚弄,那味道满屋子都是。 李秋屿察觉出明月的目光:“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觉得他未必同意,会劝她,挣扎了半天,才说:“我想你。” 李秋屿心也跟着一跳,笑道:“我不就在这儿吗?” “你没有过吗?在跟前也很想。”明月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害羞了,有点不大自在。 李秋屿有,他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些真不是时候,本来是要好好说事的,话很自然地变了味儿,太影响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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