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之前得德叔提携指点过,再联合晚宴时的情况,他这次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们靳董说讨教是场面话,但想见一见这位邓公子,才是真实意图。 后座的低气压越来越沉,安德鲁不敢接话,慢慢转过身。 / 迟漪马不停蹄地回到酒店房间,阖上门,还不忘再上一道锁。 顶灯揿亮,她微微喘着,盯一眼那多余的一道门锁,心中划过一种复杂感觉。 她自问,何必要多此一举,上这一道锁,口不择言地说出那些言不由己的话呢。 单身怎么了,单身五年又怎么了,有什么不肯承认的呢? 单身这么长时间,也并不能代表是还想着他吧? 无非是为了一些拈酸陈醋在跟他较量。 这五年里,你的身边是否也有过别人的存在? 分手是她提的,现在又要去计较这种问题,是显得她多么小肚鸡肠,又多么虚伪。 她答应了她自己,没必要重蹈覆辙。 迟漪把包里顺走的那本书直接放在了玄关柜上,眼不见为净,收拾好心情,才去浴室更衣卸妆,敷上面膜,让自己完全清醒之后,取出相机和笔电走到落地窗旁的书桌前,准备赶一夜稿。 酒店服务送冰美式上来,是凌晨一点多,迟漪收到卡尔文已回到酒店的消息是凌晨三点多。 回完卡尔文交代的事项,她就一直埋头伏案至清晨破晓时刻。 迟漪认真盯着电脑屏幕打完了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总算是完成初稿。她抬起头,看见了曼哈顿的日出,鎏金般的晨光自明净整洁的落地窗外漫漶进来,一时窗明几净,衬得室内一派澄沙汰砾。 她从软椅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红木桌上一直倒扣放着的手机翻过来,勿扰模式关了,屏幕跟着一亮,灵动岛弹出了一条新邮件提醒消息。 迟漪犹豫了秒,点开邮件。 发件人是她在伦敦那间公寓的房东先生,米勒。 伦敦与纽约时差相隔5小时,为解开那本应放在伦敦公寓里那本的《理想国》,为何会辗转落进靳向东手里的谜题。 在避免会打扰对方休息的前提下,迟漪特意选在晚上十点多,给对方发了一封有关公寓是否遭到过入室抢劫的邮件。 没想到一整晚已过去了,她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觉得被人剖解心思感到的丢脸,再到现在这些难言情绪都已经自我消化干净,一扫而空时,又在这个时间节点收到了米勒的回信。 逐行逐句地看下去,迟漪才终于弄清楚了这道题的谜底。 不知是不是,遵循着泰极而否的规则,她还处在升职加薪的欢喜之中,在抵达纽约的第二天,公寓的水管就爆了。 水漫得厉害,当天夜里便渗透了楼下邻居家的客厅墙壁,邻居太太受到无妄之灾当然是上楼敲门询问,在无人应答,邻居也准备先拨打报警电话联系处理的时候,楼下停了整夜的一台黑色benz里下来一个长着一张东方面孔的年轻男人。 他给了名片,先验明合法公民的身份,再配合着出钱出力,请开锁师傅和维修工人……仔细填完登记表,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遏制了这件事情的严重化。 打扫完战场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靳向东第一次踏进这间逼仄窄小的单人公寓,水淹之后,大部分家具都需换新,只有卧室没有泛滥成灾。 他推门进去,里面每一处角落都是整洁的,床头放着一只粉瓷花瓶,里面的花束还鲜艳着。 靳向东走过去,坐上那张小床,目光逡巡在她待过的区域,仿佛透过这些物品,也能想像出她在屋子里晃来晃去的画面。 长腿微曲,膝盖碰到了深棕色的床边柜,一角抽屉里最上方放着一本哲学书。 靳向东盯着那书封,眼神微怔,想起有一年她偎在自己怀里,喃喃地告诉他,其实我也看过哲学书的,不过并不是赫尔曼·黑塞的书,是柏拉图的那本《理想国》。 里面有一段话,她一直很喜欢: 没有芥蒂,没有侧目,没有牵挂 …… 如果这些都不存在了的话,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不管是荒芜的原野,还是幽暗的沼泽,或是其他被人否定的存在。 如果有,那就是你的理想国了。 那天夜里,靳向东紧抱着她,不可抑制地低头吻她的唇,温声问她,那你的理想国又是哪里呢。 迟漪埋首蹭进他颈窝位置,一下又一下,挠得人心底生痒。 最后撒娇打诨地回答他:是留在你身边。 那是一段很远很远的记忆了,可是没过多久,她又说,留在他身边是那么痛苦,觉得自己好不堪。 于是他们真的分开。 心底一道声音在那一刻强烈地为他指引,像是一种不容错过的宿命。靳向东鬼使神差地翻开了那本书,一页一页,终于,他看见了迟漪的字迹: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是君子,不应沾尘埃。” “感冒了,夜里总是做梦,梦见和他回香港。 他说,深水湾是我的家。” “说谎的人,自食恶果。 又一年圣诞节,用神灯许第一个愿:祝他好。 第二个:请不要那么快,忘记我。” “i wish you joy and happiness. 失眠,好想他。” “旧历新年,祝他好,祝他身边有人陪。” 他一字一字地盯,似要把纸张都看穿一般,心里恨恨在想,你还挺大度的。 “明天飞纽约,不知天气如何?以前听他提过,他二十岁那年夏天也被他祖父外派过纽约。 那时忘了问,他的二十岁又是什么样子呢。现在,也没机会知道了。” …… 书越翻越薄,靳向东只觉得呼吸有些艰涩,他皱了下眉心,翻到了最后: “一直没敢告诉他,有他的那一年多里,我总觉得活着也好值得。 黄粱梦醒,祝君东风。” “没有芥蒂,没有侧目,没有牵挂,没有流言蜚语,没有一切阻隔,那么我最想要,只是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百叶窗洒落下晨光的爿爿投影里,靳向东指腹握紧书页,心中翻涌着难当的剧痛。 他垂下脸,有热意砸在那纸张上。 / 迟漪对发生的这件大事一直处在不知情的状况里。 米勒在回信中说明,在房屋修缮一事上已得到妥善解决。更何况有人愿意加倍补偿一切损失的情况下,所以并没有再找过迟漪,甚至一直以为她知情。 所以收到她的邮件,也倍感疑惑。 回复结束,迟漪关了手机,靸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走至玄关柜子前,她低垂下眼睫,一页一页翻开,没有任何痕迹留下,心底忽而生出感应一般。 她深呼吸,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迟漪捻着薄纸的指尖都在抖,那最后一页上,贴了一张旧照片,照片里的人,五官周正倜傥,白衣黑裤,熠亮如星的眼眸里,透着的是少年劲的疏狂与风流。 那是二十岁的靳向东。 她用手指去抚那照片底,角落上,还藏着一行字,是他的笔迹。 “丹心寸意,经年不改” 迟漪吸一吸鼻尖,蓦然酸苦煎心。 第60章 60# 我的终点站 Sarah熬过了最苦之时, 当下锋芒正露,一月的行程排得紧凑。 接到迟漪这么早拨来的电话时,她还在化妆室里坐着, 等弄完妆造,还要赶著录制一个采访。 迟漪也分不清在心境最是乱糟糟之时, 为什么会选择给Sarah拨去电话。而一接通,听到那头有工作人员的催促声, 她心里又反覆打起退堂鼓。 Sarah先察觉到她呼吸频率不同寻常地急促,垂了眼帘,拂手示意工作人员先退出去。 “Celia,说说, 发生什么了?” 迟漪的心跟着静下来, 或许是那一刻她才明白了过来, Sarah是她接触的圈子里,唯一一个能和她聊一聊靳向东的人了。 她一五一十的, 将那本《理想国》的照片回信, 和伦敦公寓发生的意外,以及昨晚的见面……一桩桩一件tຊ件的, 都告诉了Sarah。 “你现在怎么想?” “Sarah,中国还有一个词, 叫“重蹈覆辙”, 我怕一切重蹈覆辙。” Sarah沉默半晌, 说:“Celia,一直没有和你承认一件事,我和will分手,其实也很难过的,否则那天也不会要你陪我喝酒了。” “那你为什么……” “我和你说过, will对我特别好,几乎是言听计从。甚至提出分手那天,他一直在给我打电话,我拉黑了,他又到我酒店楼下等了一整晚,他想我能回头,哪怕只看他一眼。而我不愿意见他,是怕见了他又有所动摇。 “他说,我是他的初恋。你知道这两个字的含金量吗?代表着我是他爱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的第一任女友,包括他的第一次经历,全部都只有过我一个人,他是洁白的一张纸。可我不是的,我的这一页写过无数人的名字,已经斑驳了。所以,当他把所有好的、珍贵的双手奉给我时,我才觉得很害怕。”Sarah握着手机轻笑一声,又说:“遇见他之后,我才知道自己不堪的一面,是擦不干净的,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我有不配得感,认为自己不值得这样的爱,这样的关心,和这样的尊重,认为自己就该在泥污之中奋力挣扎,又或者,是我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害怕,我怕我动了心,他却接受不了一个黑色的Sarah。在面临着早晚都会被抛弃的局面时,我选择做那个先抛弃的人。” 迟漪蜷了蜷手指,低垂着视线:“可是,你还是受到了伤害。” “对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事都有两面性,你没走的那条路,不一定就比你没有走的路更平坦。” Sarah这番话,是在说她自己,也同样在映射着迟漪作茧自缚的这几年。 “Celia,你爱他,是以将自己画地为牢的方式去爱,你以为就算他有了别人,你也能微笑祝福。事实上,你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你根本做不到,在你得知他也还爱着你时,你就已经骗不过自己了。” 是呀,把自己封锁在一切所有消息之外,不闻不问有关他的一丝音讯时; 已是一场尽入彀中的无解困局。 迟漪睁着睫,望窗里洒满的晨光,终于说出口:“就算我们抵挡住了流言蜚语,抵挡住了所有高举反对旗帜的人,那些相抗的力气也是会耗尽的,那时候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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