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 王术正沉浸在网友缺德评论合集的博文里突然听到李疏的声音。她以为李疏在跟自己说话,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李疏目光一凝,突然怒了,抬腿便把王术侧后方的中年人给踢出去四排座位。 是柔道里非常标准的腿法,在老师播放的演示视频里看过。这是王术当下的第一反应。 …… 王术其实并没有明确感觉到自己被蹭到。她穿得太厚了,保暖衣、毛衣再加羽绒服,羽绒服又很蓬松。她只是在低头玩手机时隐隐约约闻到些酸腐味道,就是那种起码得一个月没洗衣服没洗澡才能闷出的味道。但她考虑到有人可能生活就是如此窘迫,没有收拾自己的条件和功夫,所以只是悄悄屏住呼吸,并没回头往谁脸上瞅,以防给人难堪。 李疏的那一脚踢在酸腐男下腹部,踢得很重,酸腐男的黑色鸭舌帽飞出去落在前车门的台阶上,人也半天爬不起来。他的牛仔裤拉链只来得及拉回去一半,裆部微微鼓起,然而王术受惊看过去时,那鼓包居然像是又胀大了一些。 李疏见状把王术往后一扯,上前揪起酸腐男的衣领把他拎起来,按着他的脑袋“砰砰砰砰”直往驾驶座旁边的安全杆上撞,出血了也不停止,就照着一个角度撞,如此七八下后松手,冷冷问:“这劲儿下去了吗?” 整个过程中酸腐男的挣扎十分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酸腐男是个惯犯,在这趟公交车上偷摸过十来个女学生,大多数女生都没敢出声,只神情窘迫地躲他,唯有两个女生曾明确喝止他“别他妈摸我”。她们喝止时他就用眼角往她们身上来来回回划拉,即便嘴唇发抖也要硬憋出一道嘲讽的笑声故作平静,“说谁呢?谁摸你?你出门照照镜子行不行?是你自己后面的书包带刮到你了”。但眼下碰到硬茬,根本不敢嘴硬狡辩,更别提颠倒黑白,只捂着脑门上的伤口讪讪地小声应着:“下去了下去了别打了别打了……” 王术头脑发懵,她想回头看看自己羽绒服的后面,但又怕看到脏东西。 我刚买的羽绒服今天第一回穿,她干巴巴地想。 “人脑袋叫人打成狗脑袋了吧?该!” “你这个岁数家里小孩也不小了吧,你要点脸也给你小孩积点德不好吗?” “不值当的,交给警察就好了呀。” …… 王术怔怔瞧着坐在地上臊眉搭眼的人,又突然忆起去年冬天那个骑着电动车从后面过来突然伸手抓她屁股的人,她恍惚间觉得这两张脸竟丑得如此相似。 李疏接过前排一个女生递来的湿巾,转头望向王术,后者面呈猪肝色,眼里有隐约的潮意,屈辱、愤怒又不知所措。他一边撕开湿巾包装,一边用臂弯把她的脑袋划进怀里。 “别生气,不回家了,带你去玩儿。”他说。 公交车五分钟后在两站路中途的派出所门口停下,李疏就跟拎小鸡仔似得拎着男人的衣领就把他扔下了车。两位民警望着一头栽倒在自己面前的嫌疑人神色均十分复杂。 在派出所陈述情况大约用了一个小时,围观男人的老婆提刀过来呼天抢地要剁了他的脏东西又用了十分钟,在笔录和登记表上签完字要出门时,王术仿佛突然回神,她闷不作声掉头回来拎着装满书的背包照着男人的头脸处狠狠砸了两下。在场的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民警嘬着牙花子“唉唉”过来警告的时候,王术已经收手了。 3. “我衣服是不是脏了?” 出了派出所大门,王术终于忍不住问。她仍是不敢回头检查。 “没有。” 李疏替她拎着书包盯着她的眼睛肯定地说。 王术“啊”一声,心里稍微松快了些,她扭头向后看,果然看不出什么痕迹,然而要伸手掸掸又仍是嫌弃,最后低头揉了揉鼻头,又清了清喉咙,极力自然地挤出一抹未达眼底的比纸片都薄的笑意,道,“那叫个车回家吧。” 她话音未落已经低头去翻找手机里的打车软件了。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家,去王西楼和杨得意面前哭诉,听他们或许带着脏话和诅咒的同仇敌忾与安慰,也要把这件羽绒服泡上一整夜,用王戎前两天刚买的不知道是不是智商税的不伤衣服的消毒液。 ——去年碰到这种事情时,杨得意的煎饼果子摊才刚有起色,老王家破产的阴云尚未散去,王术不得不当个贴心的小棉袄自己把这糟烂事儿给消化了。然今时不同往日。王西楼一年内连涨两回薪水,杨得意的煎饼果子摊儿收入稳定破万,两人重拾生活信心以后一顿饭能吃两大碗,是时候履行父母职责陪她一道消化了。一家人坐在一起骂骂世风日下贱人繁多,说不定她心里就能翻篇儿了。 李疏一直注视着王术,因此她的心思他看得非常清楚。她心里并没有因为砸出去的那两下释怀,她仍然觉得愤怒、委屈又无奈,想回家去寻求安慰。他眼睫微垂琢磨片刻,突然伸手把王术羽绒服的牛角扣给解了。 “怎么了?是不是还是脏了?”王术一愣,随即嫌弃地皱眉,她也不怕冷了,立刻配合地解开剩下的扣子并往外抽胳膊。 “没骗你,没脏,但是不要了,去买新的。”李疏这样说着,没等王术反应过来,便就手把她的羽绒服扔给了前面背风角落里正闭着眼睛听广播的流浪汉。 王术“啊”一声,睫毛倏地一掀目瞪口呆。 “我妈刚给我买的羽绒服,今天第一回穿。”她心疼地盯着自己的衣服喃喃自语。 李疏把自己的扎染夹克外套给她穿上,再把拉链一直给她拉到下巴颏儿,他用目光点了点已经迅速收下羽绒服的流浪汉,缓声道:“是这样啊,那他能过一个稍微暖和一些的冬天了。” 王术闻言眼皮突地跳了跳,李疏随口说出的这句温柔至极的话与一个小时前他在公交车上面无表情揪着人脖领子“砰砰砰砰”往安全杆上撞的画面交互出现,令人的心跳频次突然不稳了。她有些不自在地伸出手指勾开眼前的碎发,嘴角微微上扬。 “学长,今天零下九度,你不冷吗?”王术挠着脸咧嘴笑着。 “你学长不冷。”李疏叫到了车,收起手机。 “你衣服大,要不然你穿着搂着我?”王术说着就要去拉开拉链。 “你别折腾感冒了……”李疏按住她的手,他低头望着她的眼睛,问她,“怎么样,还想哭吗?” 王术愣了愣,侧过身在他肩膀上埋了埋脸,说:“不想了。” 李疏说不回家了就真的不回家了,两人各自给家里打电话交待一声,便直奔机场去了海市。一千多公里,需要搭乘飞机的那种。王术直到飞机落地走进长长的廊桥里都还不太敢相信这趟行程的真实性。 飞机落地时间是夜里十点。海市在地理位置上虽然属于南方,冬天最冷时温度也到了零下,尤其是刚降过雨的深夜,湿气直往人骨缝里钻。李疏出发前在机场给王术买了件新的羽绒服,趁着她去上厕所的功夫,这件穿上去一点也不臃肿的及膝羽绒服在雨后的冷风里给了王术极大的蕴藉。 “之前听人说北方人来海市也得被冻哭,我一直不信……”王术喃喃道。 “是刚下过雨的原因,明天出太阳了就好。”李疏拎着王术的背包和在机场仓促买的其他衣物,与她一起坐进出租车后座。 王术出远门的次数不多,都是与父母一道,目的地也都是同一个,即西北肃市姑奶奶家。突然与李疏买张机票就跑到千里之外的海市,给她带来极大的新鲜和刺激——前面经历的不愉快突然就变得没那么鲜明了。 王术在钱慧辛那里听过太多与海市相关的内容,比如海市三面环海是个极具风情的半岛城市,比如海市的仲月街区是国内外多部电影的主要取景地,所以此刻乘车穿行在五光十色的大街上,望着与北方城市不同风格的高楼大厦,竟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动。 第 33 章 “辛辛应该来海市读书的, 跟她以前给我描述的特别像,他肯定会喜欢这里。” “她以后读研可以来。”李疏闭着眼睛随口道。他有些晕机,但并不想让她知道。 “她不读研, 她毕业就要开始工作, 可能会去中学当个物理老师。”王术对钱慧辛的人生计划了如指掌, 她顿了顿,“要不然我的奖学金你俩一人一半吧,我想让她也来海市逛逛。我肯定会拿到奖学金的。” “我考虑考虑吧。”李疏笑道。 奖学金鹿死谁手还不一定,王术已经把用途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她要是最后没拿到第一梯度最高额的, 只拿到第二第三梯度的,说不定还得自己往里面贴钱。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去个主题酒店。” “什么主题?” “你猜猜看。” “……我不敢猜。” 王术最后这句“我不敢猜”是在沉默片刻后悄声说的, 她以为只有李疏能听到, 结果前座正开往目的地的司机大姐突然“噗嗤”一声。 李疏把王术的脑袋压进了怀里,忍不住笑了, 低声道:“你可别给我丢人了。” 出租车最后在一个度假酒店门口停下。两人下车登记以后, 又在酒店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上了一辆敞篷摆渡车,敞篷车在夜幕里穿行十多分钟, 停在一个巨大的人工树洞前。这就是他们要住的房子了。 “我是来到平行时空了吗?”王术喃喃自语。 李疏没有回答她, 只伸手捏了捏她的后脖颈。“平行时空”的形容有些夸张了,但他的确是特意把她剥离出既定的生活轨道的,这样往后她回忆起这一天,最鲜明的情绪就不是屈辱了。 王术特别不喜欢那些去哪儿都要拍照留念证明“到此一游”的人, 但是此刻痴痴望着这个只在小时候的童话故事插图里看过的树屋,她忍不住伸手挡住要去推门的李疏, 说, “你等等,我要拍照......把门留给我推。” 树屋的设计师信念感极强, 就连屋门都做成了树皮的模样,仔细去看,䧇璍树皮门上甚至还不规则分布着几个能以假乱真的虫洞。树屋的窗户分布在两面墙上,一高一低错落安置,均有两个摊开的高中历史课本大小,四角饱满圆润,似个大南瓜。窗户里透出类似古早氙灯或煤油灯的黄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有个戴着小红帽的小姑娘挎着草编的篮子拎着裙摆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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