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腹诽道自己这辈子大概不会有机缘给予梁城第二张动车票。 乘务人员服务态度良好, 笑着将她与温敬恺送下车,温和指示他们出站并祝福他们此行愉快顺利, 温敬恺接过二十四寸行李箱, 江书久转头点额朝她致谢。 三个小时前两人还齐齐坐在家里的餐桌上埋头认真吃午餐, 江书久对自己这个暑假的松弛状态百分百满意,而至于该以何种精神面貌度过妻子收假前的最后一星期, 温敬恺对此事有自己的看法。 他近两个月出差四次, 其中三次是可以携带家属的不紧要仪式, 他次次向江书久发出同行邀请, 对方总以事忙或身体不舒服拒绝, 唯一一次跟他去羊城也是一直呆在酒店吹空调。 所以他这次有了胆量先斩后奏, 吃完第二碗米饭后郑重通知对面人:“我买了去梁城的动车票, 你吃完收拾一下行李, 我们一个小时后出发去高铁站。” 江书久一愣,不过她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心虚, 佯装心平气和地反问道:“你工作都安排好了吗?要是临时去旅游会不会不太好,你好好想想吧,反正我假期工作弹性大, 很无所谓的。” “三天而已, 未终倒不至于运作失常。”温敬恺看着她的眼睛平和地说。 为了维持城市整体格调美观统一, 梁城的建筑有限高,温敬恺来之前做过不少功课, 订房间时果断放弃了位于市中心的酒店,反而选择了江边的民宿,这导致两人放下行李后必须马不停蹄地赶往城北的人造景观区,否则将赶不及下午的室内表演。 一般来讲这种旅途中的赶路总会放大人的期待与开心,江书久却一直在暗想温敬恺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这样安排行程。 她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下车后就批评他出行不看天气预报,今天太阳狠毒不说,西边又有乌云压城,“天色浪荡不羁你怎么也不靠谱,带伞没有?” 温敬恺好像怕她说出什么更加大逆不道的话出来,慢吞吞地将手插进裤兜,兀自前往购票区兑换入场门票。 人造景观普遍宏伟,愿意花费大价钱建造这种高A级旅游景区的城市大概率会大肆弘扬本城古老特色。 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讲,这种经由人为创意策划而专门建造的经营性旅游事务必须以收回成本为基本要求,有意思的是梁城人均GDP低得稳定,从无到有的景区建设比先帝创业还要困难辛苦,以至于本来计划到前年完工的工程到现在居然彻底停摆,仅有主楼还在对外开放,而主楼对街的满足游客休息、购物的基地都没有竣工,收益当然难以回本。 温敬恺和江书久在游览过程中针对没人修剪处理的花草树木进行了一番讨论,起因是温敬恺裸/露在外的小腿被路边的灌木丛刮伤,虽然伤口不算严重,但江书久想找个工作人员反馈问题竟投诉无门。 旅游体验感极差,这是江书久对此地的第一印象。 不过她倒不会因此而迁怒于温敬恺,只是在心底暗暗扣分,并未在面上显露分毫。 客观来讲梁城并非旅游城市,作为外地人并不能对这座缓慢悠闲的小城要求过高,而五点钟开始的室内大型真人演艺节目自然不能同他们在各大歌剧院观看的剧目相比较,因此哪怕江书久看过更精彩的表演也愿意在走出场馆时去留言簿上书写一句鼓励话语。 外面不出所料地开始下暴雨,温敬恺气定神闲地从拎着的包里掏伞,江书久还沉浸在“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的经典场景里,她越过江雾望着远处的烂尾楼,凑近一点旁边人以给后面的游客让位,进而放轻了声音说:“蛮遗憾的,感觉就是经济上差了点,这个景区的概念很不错,要是政府有资金把这个庞大的建筑群修完,肯定特别特别震撼,绝对不至于到现在这种青黄不接的境地。” 她说完这句话后许久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偏头去看温敬恺。 跟他们一样滞留在此地的游客已经差不多走完,一阵窸窸窣窣的翻包声伴随着雨声在两人之间清晰地响起,他的的表情略有几分焦急。 察觉到江书久投递来的视线,温敬恺倏尔静止住了,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安抚她的情绪。 谁料他认错的发言还没有出来,江书久便先发制人:“你会觉得我扫兴吗?来这里的第一天就为一座没有任何情感的灰色楼宇失落,还喋喋不休的。” “我其实害怕的是,”温敬恺顿了一下,“我比较担心你会因为我决策草率而打乱你的计划。” 很明显当下丢失雨伞的错误也足够江书久给他记上一笔。 不过江书久没什么生气的态度,反倒好好地朝他笑:“不会呀,我既然决定跟你来了就不会不开心。” 紧接着,她在因突如其来的阵雨而焦躁不安、惶恐失措的人群中稳稳地拉住温敬恺的手,“是不是该去吃饭了?餐厅那边你是约好了的吧。” 温敬恺非常严肃:“约好了,本地菜,就在江畔的长街上。” “那走吧,约好的司机师傅还在景区出口等我们呢。”她说完就意欲冲入雨帘之中。 温敬恺蓦地拉住她,紧锁着眉头说:“雨很大,我去景区服务台问一问有没有伞。” “呀,算了吧,”江书久笑眯眯地拦住他,“不瞒你说,叛逆的江书久我在伦敦从不带伞,而且吕老师有一句名言。” “什么?” “淋一淋雨会长得更好。” 江书久拉着温敬恺在雨里狂奔的时候,温敬恺觉得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的奇事。 淋雨到底是吃苦头还是出风头他已经无从辨别,他震惊的是江书久居然可以把“原谅他的大意”这件事做得这么爽利,这究极其实是她在包容他的过错。 温敬恺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但答案已经在他心里——一点、一点也不会扫兴,因为敏感细腻真是非常宝贵的品质,他希望他的妻子永远都珍惜自己的情绪,如同爱怜这世间一切的鲜花与白云。 /山丘冷风和留住你/ 被浇成两只湿答答的小猫小狗,两人在第二天睡到九点往后,差点错过民宿的早餐时间。 这种事并不常发生在温敬恺身上,这次意外赖床是因为昨晚睡前江书久给两人各塞了一片感冒药。只可惜防感冒的药效几乎为零,助眠效果却翻倍,两人握着整整三大包鼻炎纸出门,潦草解决完早餐后直奔森林公园。 在车上温敬恺不下三次地过问江书久是否依然可以进行短距离的徒步,她的肯定回答都异常坚定。 温敬恺觉着她虽然讲话略有鼻音但精气神看起来还不错,最终还是没有放弃更改日程。 到地方后江书久拉着温敬恺去购买往返双程的索道票,她握着两张热敏纸,微微抬头把偷懒讲得理直气壮。 温敬恺简直拿她没有办法,思来想去后惩罚她懒惰的手段也不过是将相机挪去她脖子上,结果一刻钟不到就迅速取下来,生怕重物压得她不舒服。 江书久得了便宜还卖乖,回头笑盈盈地感恩他的大度,“好多人都坐索道上去的,今天山里虽然温度不高,但两个小时爬下来我明天可就没有力气陪你去老城区的老街见好朋友了,到时候要是那位黎先生问你‘温敬恺你太太去哪里啦’,你就直接说我太太累死掉——” 温敬恺骨子里对传统习俗还是有敬畏之心,避谶这种基本的习惯他还是非常在乎的,是以听到江书久说这个字他便警觉地送来一眼,对方一下子灭了声,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不敢再继续说。 但其实坐索道不是多么愉快顺利的体验,毕竟他们将要登顶的地方是海拔有两千多米的高山,二十分钟的索道时长,江书久只激动了三分钟,其余时间都在不停出冷汗。 这种失重感远比游乐场的刺激项目恐怖得多,它消磨人的耐性,带给人冗长的、无止境的、悬浮的恐惧。 温敬恺从包里掏出两块黑巧递给江书久,看着她的眼睛耐心地跟她讲话,扯一些不用过多动脑但会分散人注意力的闲篇。 可即使这样江书久踩到实地时整个人的腿也还是在打颤,她扔掉酸奶瓶,张口就是一句“我下去不坐索道了,一定的”。 温敬恺挑眉,对此决定持保留态度。 这座位于山系南麓的山脉顶部拥有亚洲最大的天坦群落,天空中的积云雨好似张开双臂就可以碰得到。 温敬恺和江书久做标准的模范游客,后者缓过来之后乖巧又充实地拍照,在翻越一座又一座小山丘时被两个小朋友送到小野花。 温敬恺对此事的评价是——“她们是好女孩,江书久也是好女孩。” 一些紧要关头温敬恺的嘴皮子总是出奇厉害,江书久安心接下夸奖,冲着镜头比耶是真真正正的开心与洒脱。 旅游的终极标准似乎就在于此,冷风吹动野草的声音都新鲜,生机勃勃到让人觉得拿它来许愿也是一个富有创意且不错的选择。 “久久,下次不要再说那个字。”风扑在温敬恺的冲锋衣上,他面对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对江书久说。 江书久觉得他太迷信了,她想要消解温敬恺内心的紧张感,于是抱住他半边胳膊,语气十足轻松随意:“好,你不用往心上放啦,你看我烟也戒了夜也不熬了,每周末还要跟你去健身房,目标就是活得更健康更长久。” 此时并不适合讨论生死这样过分沉重的命题,但温敬恺终于还是吐露了自己很久之前在那座墓园里就想说的话:“我一直将江书淇对我们的再见视为一种急流勇退,我父亲的去世则是一种罪有应得,这种死亡情结特别不好,毕竟生命本来就是以占有别的生命为代价,我跟你见证过新生,也目睹过自然界交替的过程。” 小时候读过陶渊明就会知道的道理,“托体同山阿”,一切的最终结局都是尘归尘土归土。 谁都明白现世的生活应该怎么过才最重要,可他如今三十来岁,仍旧不敢想象感觉上的失去,他尊重自己的生命,也希望他的妻子尊重她的生命。 夫妻共同体的概念绝对不仅仅展示在资产、外形条件及社会支持上,还体现在日复一日的携手共进中,他希望自己九十九岁的时候还可以握住江书久的手,这是最踏实、最忠诚的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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