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律助们通常都会在分析会上跃跃欲试,尤其是在王永遒来巡视时变得尤为踊跃。但郑踌躇恰恰相反,不仅经常使用一些“喉咙发炎”、“口腔溃疡”、“感冒头疼”这种一听上去借口就是借口的理由来躲避江耀给的发言任务,还在王永遒来巡视时变得极其沉默。 王永遒有一次在一起“吃播网红直播烹食暹罗鳄案”的案件分析会上终于对郑踌躇忍无可忍,打断了正在发言的江耀:“江耀,让你徒弟讲。 此案中,一名百万粉丝级的网红因为直播烹食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暹罗鳄涉嫌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被检方批捕,网红的经纪团队急忙联系了念诚,案子被王览月分派到了江耀手上。 被点名的郑踌躇像从梦游中惊醒,直愣愣地看着王永遒,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沙哑着嗓子说:“王律,我今天嗓子有点发炎。” “我看不止是今天吧,昨天那起抢劫案你说你开会前咬到舌头了,大前天那起海外代购的走私案,你又说你前几天吃火锅被还没煮熟的小龙虾夹到舌头了。”王永遒不满到了极点,“你就算今天扁桃体被摘除了也要给我说。对今天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郑踌躇嗫嚅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只得江耀打圆场:“其实争议焦点都是踌躇整理的,第一点,主播每天在吃播中所食用的食物都是由他的团队准备的,主播自己对每天吃播中所出现的食物根本没有选择权,所以我们需要找出证据证明主播自己不知情,也没有食用野生动物的主观意图,第二点——” 却被王永遒依旧无情打断:“我说,让你徒弟讲。” 郑踌躇面对王永遒的咄咄,“我”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王永遒逼视郑踌躇的眼睛,面对他躲闪的目光,按照郑踌躇共享在群里的分析意见讲下去:“第二点,主播食用的暹罗鳄,据卖家称,是人工养殖的而并非是野生的,尽管暹罗鳄的卖家拿不出合法来源证明,但检方也拿不出任何证据,可证实主播食用的这头暹罗鳄是在野外环境自然繁殖的。” “不是写得很好吗?怎么一张嘴就说不下去了?”王永遒无情拆穿郑踌躇并不牢固的谎言,“与其一天天想方设法逃避发言,不如自己想办法训练自己,你连在这里、在同事面前都讲不出,你以后在庭上、在法官面前怎么搞?你师父替你顶一辈子?” “我……” “我反正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口是心非得很,你说要来这里是喜欢诉讼,我也没看出你多喜欢。”王永遒开骂,“你既然不愿张嘴,趁早滚蛋,把位置腾给那些有能力上庭为当事人辩护的人!” “王律,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真的想在这里干的!”郑踌躇忙不迭道歉,“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会好好跟着师父学的!” 人对自己的孩子总是看不顺眼,想骂就骂,但对孩子的孩子多少有点隔辈亲,骂都下不了重口。 王永遒也不例外,冷静下来想想也该对年轻的徒孙宽容一点,遂把无名大火发在了自己徒弟身上,只怪江耀从来都是帮郑踌躇打掩护,和颜悦色得有些过分了。 想当初王永遒带江耀的时候不这样,从来都是有话直说, 再不好听的话也指着江耀的鼻子骂过,他脾气本来就没江耀好——不,应该说念诚里任何一个律师的脾气都没江耀好。 “江耀,看看你带出来的好徒弟!”王永遒给不了郑踌躇任何惩处,有气没处发,只能祸水东引,“从今天起,踌躇换个人带,调查取证部会调个新人过来考核,到时候你带她。至于踌躇——” 王永遒的目光在会议室里巡睃一番,资深律师们都自觉地别开头,别让自己的目光和王永遒撞上。 带新人是苦差,也是开盲盒,最怕开到那种永远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的实习律师。照郑踌躇“不善言辞”的状况,看样子最后还是被退回资本市场部的命,要是带了他,那就是白费功夫还要挨王永遒的骂,吃力不讨好。 江耀极力想说些什么,万万没想到被坐在他身旁的曲淮鑫截胡:“王律,我来吧,我的律助不是刚走了吗?正好要人帮忙。” 刑事一部里,江耀和曲淮鑫接触不多,曲淮鑫主要搞企业的刑事合规为主,所以客户也基本都是大企业。曲淮鑫来念诚十多年了,到现在也只是六年级律师,虽然是资深律师的最高级,但也算升得慢了。 念诚的职级划分简单明了,实习律师做够一年律师助理可转正成为初级律师,初级律师下一阶就是资深律师(也叫中年级律师),资深律师下一阶是高级律师,高级律师能升上去的就会成为合伙人,如果升不上去只能永远做高级律师。每一阶还要分三级,一年级律师到三年级律师都是初级律师,四年级到六年级是资深律师,七年级到九年级是高级律师。 一般而言,律师都是1-2年升一级,但也有表现特别突出的可以直接跳级或者跳阶,直接从资深律师跳为合伙人。 江耀虽然没和曲淮鑫合作过案子,但也听过其他人吐槽过曲淮鑫总是在合作案的分成里和他们斤斤计较,平时也爱在王永遒面前抢功。 江耀很意外曲淮鑫这次居然会迎难而上,接下了郑踌躇这个烫手山芋。 想想自己之后很快可能也要出国,郑踌躇确实需要一个去处,江耀还是很感激曲淮鑫的挺身而出,向曲淮鑫致谢:“那就谢谢曲律了,希望曲律多多指导踌躇。” “哪里哪里,谈不上指教,但我会用心的。”曲淮鑫一团和气地笑眯眯回应江耀。 江耀没有太花时间仔细思考曲淮鑫接下郑踌躇的弯弯绕绕。他还有自己的安排,也给自己定好了一个离职时间,只是还没打算告诉王永遒。 而当他为离职做好了准备,正打算在2022年12月将辞职报告交给王永遒时,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地挨上了曲淮鑫从他背后挥过来的一闷棍。 不过,他后来想,他真应该感谢曲淮鑫。 如果不是因为曲淮鑫的这记闷棍,他也不会再度遇到尤未。 她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真是该死地想她。
第4章 红字「2」【栖城,2022(回忆)】^…… 那天接到郑踌躇的电话时,江耀正在牙科诊所等待拔智齿。 他的智齿长在右下方,是单侧长的,以前还算老实,只是矮矮浅浅地长出一点,位置也不错,医生说没有拔的必要。 但这几个月,江耀忽然发现这颗智齿像是走进了属于它躁动的青春期,以不可遏制的趋势蹿向他的上牙床。 因为办案太忙,江耀决定对它不予理会。 他很快吃到了漠视它的苦果。在早上的庭审中,他一发言,这颗智齿就顶进了上牙床。 他忍着痛苦坚持把庭开完了,上牙床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赶紧开车直奔诊所,欲要把这颗野蛮的牙齿除之而后快。 他本来想去栖城最有名的梵博齿科,但不知道为什么梵博齿科今天是停业的,他只能另换一家。 他没有预约,只好排长队。 好不容易排到了队,正被医生请上了智能牙椅,郑踌躇的电话匆匆而来:“师父!你在哪里,你方不方便来接我一下?” 郑踌躇电话那头声音很杂很乱,江耀听不清晰,只听见很多不同的人声拼命在叫着郑踌躇的名字问他怎么看,以及不断重复“被害人”、“家属”、“辩护律师”这样的词汇。 江耀顿时明白过来,郑踌躇似乎在遭遇媒体的围堵,这种事他以前也遇到过,二话不说就跳下了牙椅:“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郑踌躇在嘈杂的人声和与记者的身体挤压中,努力报出自己的所在位置,幸亏离诊所并不远。 “抱歉,我今天先不拔牙了。” 江耀在医生讶异的目光中,狂奔着往楼下去找自己的车,并没挂断和郑踌躇的通话:“你一个字都别回答,等我,我马上到。” 江耀和郑踌躇共享了自己的位置。 还没等开到目的地,他就看见郑踌躇小跑着向他的车狂奔而来,而身后跟着乌压压一片的记者步步紧追,仿佛是《釜山行》里才会有的罕见场景。 江耀忙把车门提前给郑踌躇打开,郑踌躇一个箭步跳上他的奔驰,连安全带都没系就催江耀起步。 江耀也被穷追不舍的记者激得肾上腺激素飙升,又从《釜山行》模式切换成了《头文字D》,利落地打转方向盘逃之夭夭,驶离了这块是非之地。 郑踌躇惊魂未定,花了十多分钟才缓过神来,将前因后果给江耀解释清楚。 追根溯源,事情要从栖城的一桩杀医案说起。 不久前,有一名叫李北的病人闯入了梵博齿科,持刀捅死了那里一名姓宋的牙医。病人很快被赶来的保安和其他医生控制住,宋医生也被送去医院抢救,但因为刀口的位置是在心脏,李北连续捅了好几刀,宋医生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这桩惨烈的案子也一度登上微博的热搜榜,大家都对李北的行为义愤填膺,强烈要求司法机关惩治凶手,给受害者及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 既然在同一个城市,江耀自然也对这桩案子有所耳闻,但他最近一直在忙着给自己手上的案子做收尾,没有很认真地去研究这桩杀医案的细节。 现在郑踌躇一提,他才想起原来是梵博齿科,难怪今天梵博齿科还没开业,想必诊所应该是要配合警方调查。 可能是太沉浸在自己的案子里了,经由郑踌躇这么一提,江耀才知道李北申请了法律援助,而法律援助中心指派了念诚为李北提供法律援助服务,派出的律师可由念诚自行选择。 这种风口浪尖的舆论案件,念诚一般接得都极为谨慎,因为多半他们是要代表施暴者的一方进行辩护。吃瓜群众朴素的感情价值观和他们的职业操守往往在这种事件里很难达成统一,代表施暴者辩护,向来会被归结为“助纣为虐”和“为虎作伥”。如果媒体不过分炒作,让他们能低调地完成辩护工作倒也好,但很明显,这起“杀医案”将会是媒体接下来报道的重点对象。 既然是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的,念诚也没有了选择,拒绝就要吃警告。 王永遒应该也很头疼派谁去接这个棘手的烂摊子,所幸宗玉澄自告奋勇要接下来。王永遒正准备放心地交给她时,曲淮鑫又主动跳出来,拍着胸脯对王永遒说他可以接这桩案子。 王永遒原本还有所顾虑,因为曲淮鑫在暴力类案件的经验并不丰富。但转念一想,曲淮鑫好歹也是个资深律师了,而且这桩案子没有多少辩护空间,派谁去可能结果都一样。 这桩案子就这样被曲淮鑫争取到了手里。郑踌躇本以为曲淮鑫对这桩案子有什么真知灼见,才这样急切地要将这桩法援案抢到手里,哪晓得这货压根就不对这桩案子上心,每天忙着和那些客户公司的法总们游山玩水联络感情,也没空看他从检察院拍回来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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