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星反应两秒,意识到江云宪在向自己解释和交代。 他却没问她是怎么伤的。 江云宪拿起墨绿色的扁口玻璃瓶,把药油往手上倒,几下搓热了掌心,敷上骆星的膝盖。 “有点疼,忍着点。” 骆星顿觉一阵辛辣灼痛从皮肉里烧起,被点了一把熊熊烈火。 她忍痛不肯发出半点动静,缄默地看着蹲在面前替她上药的江云宪,用目光描摹他乌黑发间小小的发旋。 那张侧脸清隽,半边身体泯没在蒲葵撑开的扇状阴影里,连颈间的皮肤都被镀上些许灰调的冷意。 直到他说:“好了。” 骆星回过神。 “先晾一晾,别全蹭掉了。” 江云宪打开水龙头,冲掉指缝间残留的药油。 他没有着急走,过了几分钟后,等骆星一节节放下堆叠在膝上的宽松裤腿,他弯腰收拾好塑料袋,随她一同走出去。 “吃完饭回去吗?”他问。 骆星点头。 “住在外公家?” “嗯。” “等我一起,多年没去拜访过了。” 好像只是普通的寒暄。 不像多年未见的朋友,更不像新婚的丈夫与妻子。 通往酒店大厅的走廊,很短的一段路程,骆星心生恍惚,她至今仍觉得不真实。 她没骗李似宜,她真没谈过,但三个月前 ,骆星和面前这个男人领了结婚证。 他是绣婶口中如今已“高攀不上”的江云宪,也是当年小厘山上穿着旧衣的清癯少年。 他们认识的时候才十七岁,他们的遇见没有任何供人遐想的空间,是一场反浪漫主义。伴随着酷夏的暴雨,和灰尘蒸腾的沉闷躁意,像季风过境,途经骆星动荡不安的梦。 片刻的走神后,骆星回到了自己的饭局上。 这顿饭她吃得心不在蔫,陈英跟她讲客气话,说不好意思刚才众人没等她就先吃上了。 骆星不在意地摇摇头,心思还遗落在隔壁桌。她与江云宪的直线距离不到半米,背对而坐,一个回头便能看到。 “能不能借我一片卸妆巾?” 饭吃到一半,骆星搁下筷子,向旁边的女孩借了卸妆巾和小镜子,细致地擦掉了脸上涂抹不均的细粉和亮片。 粉白脸颊恢复了素净,五官清秀,像水墨画里云销雨霁处的留白,浓淡相宜。 32号桌众师生离席的时候,33号桌的金芙蓉众人还没散场。 江云宪拿起椅背上的大衣,搭在手臂上,把武仲送出酒楼大门,自己却不走。 武仲有些莫名,摸不准他打什么算盘。 “等人。”江云宪说。 几个学生也赖在原地,拖拖拉拉的,武仲打发他们回宾馆休息,他们不怎么乐意。 “行了行了,”武仲看穿学生们的小心思,打趣道,“想跟江教授合影直说啊,有我在,这个面子还是有的。” 说完用手拍拍江云宪,“得有吧?” 江云宪淡笑:“有。” 学生们雀跃,一窝蜂挤过来,叽叽喳喳商量站位。 这时,酒楼大门口涌出一群人,金芙蓉那桌终于散场了。 他们因为今晚登台演出的缘故,无论男女,脸上都带浓妆,有的没来及卸便来了酒楼填肚子,被室内的暖风热汤一熏,劣质妆容脱落,变成潦草鬼面,颇具视觉冲击。 又喝了酒,七嘴八舌,打翻了麻雀窝。 骆星是其中最安静的一个。 耳边太吵,她随着人潮低头往外走,没注意到大理石柱后预备拍照的师生。 “阿星——” 江云宪这一声有些突兀。 声线低沉,平静无澜的语气,分贝也没有多大,却在嗡嗡的嘈杂里穿透空气,让骆星定在原地。 “过来这边。” 骆星也不知怎么被邀请进了拍照的人群当中,她被簇拥着,站在江云宪身边。 武仲和学生们目光在她和江云宪之间流转,好奇快要从眼里溢出来。 “不介绍一下?”武仲率先问江云宪。 “我太太。” 骆星听见江云宪这么说,浓密的长睫仓促地眨了下,海藻般的长发散在雪白的颈窝里,脸被围巾遮挡住大半。 突如其来的惊天八卦震得武仲一懵,他先前可是没听见半点风声。学生们则在起哄,都是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样子。 众人表情精彩纷呈。 被委托拍照的门童端着相机,让大家看前方。 骆星配合大家拍合照时,习惯行地微微扬起唇角。左手边是江云宪,手臂挨着手臂,他们之间没有间隙。 远处的镰刀月像盏火苗微弱的夜灯,近处霓虹闪烁。 画面定格的那秒,所有人看向镜头。 而江云宪在看骆星。 被长久注视过的人不曾察觉。 第3章 初遇他们的遇见,是一场反浪漫主义…… 十年前的夏天,骆星在小厘山过暑假。 那几年她跟江家显处得不错,跟在人身后当小弟,任凭差遣,有求必应,背地里被人骂奴颜婢膝,哈巴狗一条。 骆星无所谓,她不在意这个,能获得实际的好处才最重要。 在江家显和他那群朋友眼里,骆星是个突然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外来者。 她被贴上标签,沉闷,乏味,随大流,且没什么意思的一个人,从来不会忤逆江家显。 罕见的,这次上山后,骆星跟江家显吵架了。 骆星设想过吵架的最坏结果——无非是她被赶出小厘山。 小厘山上的国学馆是江家办的。江氏集团旗下部分业务涉及教育领域,近年来不断拓展深耕,随着国学热兴起,在全国各地建起多家国学馆。 洛京市内最出名的一所,便在小厘山。 江、孟、王三家历来如同洛京这艘百年巨轮的风向标,半点风吹草动也惹人瞩目。三家小辈去国学馆过暑假,引得其他人争先相仿,导致小厘山一席难求。 托江家显的福,骆星已经连着两年暑假来国学馆消磨时间。 雷雨天,室内昏暗,白昼如夜。 骆星没开灯,盘腿坐在宿舍的单人床上刷手机,手指犹豫着点进鲸鱼直播平台,输入“文思”,跳出来一堆不相干的搜索。 往下划拉了两页,才找到文思的直播间。 屏幕里出现一张画浓妆的美艳脸蛋,齐肩的麦穗卷,左边挑染了两簇薄荷绿。身后的货架上全是衣服,一件叠着一件。 直播间实时在线人数2000+,不少观众催促主播赶紧试穿13号链接的衣服,想看效果。 文思拿起一件湖绿吊带衫,往身上比划两下。 “每件都试?”她语气敷衍,“我不伺候,自己去看昨晚的直播回放吧,回放里有,昨晚都穿过了。” “顾客是上帝?可拉倒吧,在我直播间人人平等。” “就凭你也想当上帝,当儿子都得考虑考虑,给我当孙子还成。” 底下一群人刷:“思思,我给你当牛做马……” 简短几句互动,直播间弹幕滚得飞快,一半在捧一半在骂,观众人数不减反而飙升。 文思直播间风格是这样,怼观众,开嘲讽,有人喜欢这套,粉丝不少,黑子也多。 骆星点开右上角的礼物榜,“酱仔”依旧排在第一。 酱仔原本是江家显的账号,酱“跟“江”读音相近,骆星取的ID,江家显嫌难听,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忍着没改名,可能忘了。 近两年来,这个号大多数时候是骆星在用。 鲸鱼上架了不少精品网课和付费阅读专栏,酱仔属于等级最高的SVIP账号,有各种专属特权,骆星用这个账号买课能蹭到不少折扣和优惠。 江家显有时自己懒得登录,也会让骆星帮他签到刷经验值,账号逐渐变成两人共用。 这也是两人吵架的伏笔。 一周前,文思在鲸鱼开通直播账号卖货,酱仔当晚成为直播间榜一。 第二天骆星登录后发现了账号的大额充值和打赏记录,找江家显一问,才知道怎么回事。 江家显坐在电脑前打游戏,手指重重按着机械键盘输出,屏幕上枪林弹雨,他一心二用地听骆星说话,语气满不在乎: “没被盗号,我充钱打赏的。” 余光里,骆星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那你抽空把密码改了,以后我用自己的号。” “别那么麻烦,你要怎么用还怎么用,我登的次数又不多……”江家显脸上映着屏幕折射出的冷光,双目聚焦游戏人物,咔哒咔哒有节奏地点击鼠标。 “等文思开播了,你帮我去送礼物,省得我忘了。”他吩咐。“我跟她打赌输了,要连送五天。” 文思的名字对骆星来说不算陌生,也见过两次,还没能熟络起来。 江家显朋友多,传绯闻的暧昧对象也多,真真假假的。 骆星对文思的印象有限,仅仅知道她是江家显他们经常光顾的那家台球店的老板女儿,且听说是个拽姐。 替江家显去直播间打赏的事,骆星没拒绝,毕竟不是花她的钱,她只需要动动手指头。 “要送多贵的礼物?”她问江家显。 “每次一万差不多了,我昨天充的钱应该管够。” 五天送掉五万多,妥妥的散财童子,骆星不予置评。 岔子出在昨晚。 昨天是第五晚,骆星照旧应该要登着酱仔的号去文思直播间散财,但她忘了。 刚进小厘山,杂事多,晚上还有动员大会,骆星直到睡前都没碰手机,回到宿舍累得倒头就睡,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好巧不巧,文思昨晚有PK任务,等榜一救场。 结果酱仔一直没上线,害文思输掉了一场重要PK,不仅平台的连胜奖励没了,按照她跟对面直播间的赌约 ,输家要扮丑,出洋相。 文思不知道这几天送礼物的并非江家显本人,她在微信上对着江家显一顿输出。 到今早江家显起床打开静音的手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文思冲他撒的火,他又全轰到了骆星身上。 答应了的事没办好,骆星反复道歉,但江家显不依不饶说得多了,她也烦,泥人还有三份土性。 几句话下来,脸都冷了。 “都说了不用你号,是你非要我登的。” “你跟她打赌关我屁事?要送礼物不知道自己送?” “怎么,道歉都不行,我还得去她直播间下跪?” 认识四年,这是骆星头一次回怼,不打算给谁面子。 江家显脸黑如锅底,砰地摔门走了,震天响。 中午骆星没吃多少,回了宿舍午休。 她关掉手机,躺倒在凉席上,扯过空调被的一角搭在肚子上。 大雨如注,天上像在开闸泄洪。 世界一片嘈杂,只听得见哗啦啦倾泻流淌的雨声。骆星枕着自己的手臂,在昏暗中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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