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已经是四十多分钟后,她闷出满头汗,贴在身上的衣料黏腻发潮,凉席也被捂得发热。 空气沉闷,像一池铺满厚重青苔的死水。 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运转。 骆星按了两下墙壁上的电源开关,没反应,停电了。 手机还剩岌岌可危的5%的电量,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夸张醒目的二十八个未接电话。 全来自江家显。 在两人冷战期,这么多的未接电话显得太不寻常。 他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 骆星拨回去,连续响了好多声,没人接。 想想还是主动给他发了条消息:“刚午睡去了,什么事?” 骆星等了几分钟,手机依旧安静,她懒得再管,去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 手指拢了拢铺散满背的长发,简单盘起,扎出一个丸子头,剩下几缕细碎的鬓发粘着脸颊。 从走廊上经过的女生听见里面的动静,探头张望,看见她,诧异地喊道:“骆星,你怎么还在寝室?” “寝室楼这边停电了,大家吃过午饭都在活动室休息,我说怎么没看见你……” 骆星睡眼惺忪,脑子宕机,还处于状况之外,看清对方是住她隔壁寝的女生,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一起走吗?”女生问。 骆星看了眼手表,还不到下午上课的时间。 “我待会儿再过去,你先走吧。” “对了,你有看见江家显吗?” 女生回想之后摇了摇头:“他应该没在活动室。” “你要找他吗?” “没事。” 骆星折回去看桌上的手机,界面变黑,已经因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十几分钟后,大雨有变小的趋势,激起的水雾未散。 国学馆占地面积大,除了两栋宿舍,其余都是风格统一的两层小楼。白墙青瓦,飞挑的檐角掩映在葱郁古树间,像一排振翅欲飞的山雀。 骆星站在廊下往外望,溟蒙天色下,水雾缭绕的小厘山宛如一座寂静的孤岛。 她想到和江家显的争执,颇感头疼。 脚尖勾起门背后的足球,颠了几下,发泄似的玩了起来,独自从这头踢到那头,一个人来回折返。 江家显和另一个男生的身影是骤然闯入雨幕中的。 骆星脚踩足球,在檐下驻足观望,看着他们一个不要命似的往前跑,一个在后面追,警察捉拿犯罪嫌疑人的架势。 江家显得手,揪住那人的衣领把他往回拖,反被撂倒,摔到地上,前所未有过的狼狈。 今年小厘山扩建食堂,东南角的新楼刚完工不久,剩余的建筑材料还没处理干净,积压着小山包似的水泥和沙堆,被一场雨搅合得泥泞不堪。 两人滚在泥里撕打,一拳比一拳狠。 江家显的脸磕在地上,吃到满嘴泥沙,喉咙里泛起铁锈味。 对方趁机挣脱了,爬起来就跑。 雨水冲刷在脸上,江家显快要睁不开眼睛,扭头朝还在观望的骆星吼道:“快过来帮忙!!!” “艹!”江家显骂了一声,啐掉嘴里的沙子。 “拦住他!” 即便隔得远,骆星也能感觉到江家显眼里的怒火。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如果骆星真的放任不管,等下这把火就得烧到她身上。 骆星一贯识时务。 脚腕扭了扭,没想太多,脚下奋力一踹。 她踢球准头一般,向来时灵时不灵,多少有点儿听天由命的意思。 飞出去的足球在半空划出条抛物线,如有雷霆万钧之势,重重砸向那人的脑袋。 几乎正中靶心。 他整个人往前栽下去,砰地砸在地上,泥浆水花飞溅。 骆星顾不得撑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雨中,走近后,低头打量地上的人,问江家显:“怎么回事?他谁啊?” 江家显满身泥污,胸膛剧烈起伏着,气息不稳地一脚踩住地上没力气再爬起来的人,“狗杂种。” 骆星看见那人埋在泥沙里的脸轻微地抽搐了两下,像濒死之际挣扎的鱼。 这是骆星第一次与江云宪见面的场景。 她尚且还不认识他,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提前站定了名为“江家显”的阵营,他们注定成为敌人。 江云宪因为轻微脑震荡陷入短暂的昏厥,在意识消失前,他艰涩地眨了一下眼。 抱着足球的女生五官被雨水迷糊,自上而下的俯视,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记得她冷淡而疏离的声音,像隔着一层雾传来。 她问江家显:“现在怎么办?” 那声音似乎还带了点笑,“总不能就地埋了吧?” 顷刻间,雨又变大。 蒲公英一样绒绒的雨雾变得汹涌盛大,蔓延成白色火海,融化着绿意盎然的小厘山。 天空响起几道闷雷,起风了,无数的树啊草啊灌木啊荆棘啊,被吹得癫狂呜鸣。 第4章 禁闭“他躺了三天,病刚好就想跑。”…… 人没活埋,被路过的王医生带走了。 下午两点半,国学讲坛开课。 今天讲儒家发展史,老先生姓赵,在业内赫赫有名。大师级的人物,也就江家的国学馆能让他每周特地腾出两小时进山讲学。 骆星在宿舍快速冲了澡跑来占座位,十来分钟后,江家显姗姗来迟。 老先生不喜欢点名清查人数,沉浸在自己的讲堂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迟到的江家显。 教室人满为患,只剩骆星旁边的空位,江家显弓着腰坐过去。 他来得匆忙,头发还湿着,浑身沾染沐浴后的水汽。洗掉脸上的泥污后,嘴角的淤青变得很明显,横在桌子上的手臂有几道擦伤。 骆星有一肚子疑问,但憋住了,什么也没说,佯装努力听课。 江家显望着前方大屏幕,像是非常认真在听讲,只留给骆星半张拒人千里之外的侧脸。 一节课下来,老先生滔滔不绝,激情澎湃。 不知不觉中开始拖堂。 骆星注意到江家显有点急躁地看了两次手表。 这时前一排的两个女生注意到了江家显脸上的伤,频繁回头,似乎有什么想问,但看江家显臭脸,又不敢问。 台下渐渐多了各种说小话的声音。 老先生宣布下课,那声音顿时像水波往外扩散。 江家显走得很快,骆星合上手里的教材,跟了上去。 江家显走的是连通医务室的长廊,两侧和廊顶爬满了葡萄藤,遮蔽掉本就微弱的天光。 骆星在拐角处被江家显抓住手腕,逮了个正着。 “鬼鬼祟祟干什么?”从中午开始,江家显整个人都处于低气压中,说话也像在质问。 “我去医务室看看。”骆星说起来有点心虚,毕竟是她一脚足球把人放到的。真要有个好歹,她脱不了干系。 “他人怎么样了?” “死不了。”江家显语气冰冷。 从“狗杂种”到“死不了”,骆星觉得今天的江家显很怪,易爆易怒。他平常也有少爷脾气,但没这么偏激。 最终两人还是一前一后去了医务室。 小厘山设施完善,配备齐全,医务室独占一层小楼,请了两位医生坐诊。平时遇到的顶多是中暑或者感冒的学生,今天突然意 外情况,接收了一位特殊病人。 王医生见江家显来了,指了指里头的房间,“人十分钟前醒的,还在输液,还没完全退烧。” “他发烧了?”骆星问。 “烧到39℃,”王医生说,“生病还淋雨,还打架,你们到底……” 他说着看向江家显,摸不准到底怎么回事。 话没说完,里面的房间传来东西被碰倒的声音,还有另外一位实习医生的惊呼。 江家显神色一凛,快步往房间走,骆星紧跟上去。 杯子碎在地上,留下玻璃残渣和一滩形状不规则的水迹。 窗户打开着,原本在病床上输液的人扯掉了针头,撑着窗户往外跳,手上还拎着沾满泥浆的黑色书包。 骆星眼疾手快地冲到窗边,拽住了那根书包肩带。 混乱中,外侧口袋的拉链被扯开,一张身份证掉出来。 他不管书包和证件了。 眨眼间松了手,人顿时融入弥漫的水汽云雾中。 江家显和两个医生先后追了出去。 骆星在窗边抓着被主人抛弃的黑色书包凝神了两秒,弯腰捡起那张身份证,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 证件照上的男生五官轮廓分明,头发剃得略短,露出了额头,微微隆起的眉骨下有一双漆黑的眼,漠然地直视着镜头。 骆星看清了他的名字。 ——江云宪。 窗外能见度太低,骆星视线受阻,看不清具体情况。只听着那闹哄哄一片响,人应该是又被逮回来了。 * 三天后,骆星从王医生口中得知,江云宪被关禁闭了。 “他在我这里躺了三天,病刚好就想跑。”王医生向骆星透露。 骆星转笔的手一顿。 王医生又说:“你说那个小帅哥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老魏也不像话,哪有人不愿意来,非得把人押在山里的。” 骆星倒是知道一点其中的内情。 这几天江家显就像个行走的火药桶,打了个无数通电话,她多少能听到点细枝末节,能够拼凑出大致的故事脉络—— 新来的江云宪是江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刚被找回来。中间怎么沟通的不知道,反正人家自己根本没想来洛京认祖归宗,现在千方百计要回老家。 江父把事情交待给已经能独当一面的长女江子茵,江子茵没空管,把人送来了小厘山,让江家显帮忙看着点儿。 江家显被长姐许诺了一些难以拒绝的好处,才答应帮着留人。 但这份差事没那么好办,从偏远小城来的狗杂种长着嶙峋的硬骨头,江家显拿不下,他身上和脸上挨的拳头证明了这点。 最后江子茵跟老魏对话,差事又转交给老魏。 老魏手段简单粗暴,直接把人关了禁闭。 江云宪没得逃了。 骆星第一反应是有点儿同情。 老魏名叫魏武,长得牛高马大,粗中有细,文武双全,关键心眼还贼多。 他在小厘山是个特殊存在,什么都管。 去年山上还能带手机,今年自从老魏来了后,手机、游戏机、打火机均被列为违禁物品,禁止携带。暑假班三百来号学生年龄均在15至18岁之间,他把国学馆管得跟封闭式的寄宿中学一样严格。 馆内有书法、国画、茶道、武术等多门课程供人自主选择,大家的课表不同,老魏全能记住。查堂点到,谁缺席了他心里一清二楚。 骆星只翘过一次围棋课,就被老魏抓了个正着,之后连着三天晚上被老魏叫去棋室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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