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愤懑横冲直闯,像一壶烧开尖啸的沸水。程桑榆深深吸气,才能勉强克制,不要使它冲上眼眶,催毁冷静的堤坝。 她不明白,自己已经从泥坑里爬起来了,也靠自己努力地站住脚跟了,为什么一对上唐录生,仿佛还是只有单方面挨打的份。 “我说的是事实,你不要不服气。你如果真觉得自己的工作拿得出手,你敢把你做的东西拿给斯言看吗?” 程桑榆抬眼,眼眶已经泛红:“那想必你很为你的工作感到骄傲吧?” “……那当然。不是所有人白手起家都能成功的。” “那你敢把你跟人谈生意,在商K里跟别的女人搂搂抱抱的事情,告诉给斯言吗?” “……” “不是很骄傲吗?怎么不敢说?”程桑榆冷笑,“我顶多只是剧low,你是人low。” 唐录生少见的哑口无言。 “占没占到便宜,占便宜的人心里最清楚。你这么咄咄逼人,不就是因为没法继续从我这里占到便宜了吗?我就是做狗血短剧的,出去跟谁我都敢这么说。都是合法纳税的公民,谁比谁高贵?我爸都没这么跟我说过话,你算个什么东西?再啰嗦两句我现在就进门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做的那些low事抖落出去,看看是谁更丢脸。” / “做什么呢这么投入?喊你两声了都没听见。” 二楼露台边缘砌着铁艺栏杆,攀满了凌霄花藤,郁野手臂撑在那上面,未防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掌。 “听人骂人。”郁野回神。 卓景阳:“啊?” “骂得很好听。” 卓景阳脸上浮现一个巨大的问号,他也探头往下看了眼,什么也没看见,便说:“不进去啊?序哥刚刚找你呢。” “你先进去吧,我再待一会儿,马上来。” “快点啊——这里蚊子贼多。”卓景阳转身走了。 郁野直起身,从一旁的室外楼梯走下去,穿过院子,到了东边的一栋低矮建筑。 不确定人进了这栋建筑之后,去了哪里。 不过依照她要强的个性,大约应该,会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先把自己收拾得没那么狼狈。 顿了顿,郁野推开了门。 刚走两步,一个服务员拦住了他,“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边是员工活动区。” “能借用一下你们这边的洗手间吗?” “可以。”服务员指了指对面,“那边。” 一道黑色布帘遮挡住了视野。 郁野停顿一瞬,抬手掀开。 一方共用的三人位的洗手台,两侧各有通道,分别通往男女洗手间。 洗手台前,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正在对镜补妆,布帘掀开的一瞬,目光上移,定住。 郁野平静打招呼:“晚上好。” 程桑榆霍地回头,“你怎么在这儿?” “公司团建。” “这么巧?” “嗯。”他也觉得。 郁野往她脸上看。 即便拿粉饼压过,也盖不住鼻尖泛红,大约她进来之后,还哭过一阵。 清瘦身影装在白色长裙里,像一枝受了伤的长梗百合。 “其实已经很完美了。” “……你说妆?” “我是说你的发挥。” 程桑榆蹙眉。 “抱歉不是故意偷听。我在楼上透气,正好……” “那你怎么不知道回避?看人这么狼狈很有意思?” 郁野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料到她会炸毛一样。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脸上,壁灯柔和,浅淡瞳色却很幽深,即便某种温柔昭然若揭,也并不能轻易察觉。连他自己都没有。 声音有意修饰得分外平和,因为知道她这个人,恐怕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我只 看到你打了一场很漂亮的反击战。”
第9章 这个女人真的很不爱按常理出牌…… 程桑榆自认不算眼窝浅的人。 此刻蓦地仰面,一边吸气,一边以手扇风,试图加快空气流速,蒸发掉眼眶的湿润。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讲出来,效果大不相同。 郁野这个人,虽然交集不深,但也知道他有一种懒散的傲慢,这个世界还不配让他虚以委蛇。 所以要么不说,要么每一句都出自本心。 程桑榆一直十分钦佩简念。 她从小到大都像一头干劲十足的雌狮,无视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约定俗成,认定目标只管横冲直撞,从不内耗,也绝不允许自己向下堕落。 简念帮助程桑榆的方式也十分的女战士: 没什么好哭的,你应该感到庆幸,结婚八年离婚总好过结婚二十八年再离婚; 有这个时间担心自己做的东西不行,不如先出一版初稿发给对方看看合不合要求; 我邀请你跟我一起出来创业当然是看中了你的潜质不然你当我扶贫吗? 因为简念,程桑榆才能迅速摆脱失败婚姻的阴影,并在工作经验基本为零的情况下,获得了谋生的手段。 简念既是明灯也是标杆,不断鞭策自己和身边的人,不要为已经打翻的牛奶哭泣,要去追逐远方更广阔的草原。 与这样一个人并肩作战,很充实,当然也很累。 不过程桑榆从来不会在简念面前暴露自己的负面情绪,因为简念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她不想让简念看见,自己似乎还是毫无长进,能被唐录生的几句垃圾话轻易气哭。 而回到家里,她就需要做妈妈和女儿的女战士。 没有哪个地方,可以容纳她偶尔软弱的眼泪。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类似这样的鼓励,上一回听见,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情。 “……我才补好的妆。”程桑榆猛眨眼睛,睫毛浅浅濡湿,终究没有夺眶而出。 郁野看着她,没作声。 有无法分辨的情绪,淤积于他的呼吸之间。 数次眨眼,让程桑榆把翻涌的情绪平息下去,她转头往镜面里去瞧自己的睫毛膏有无晕染,问道:“……你是看我进来,然后跟过来的吗?” “嗯。”细想,自己也觉得这行为可疑,顿两秒,补充道,“你也算是给我发工资的老板。” 所以关心一下,大约不算过分。 程桑榆笑出一声,“你知道吗……” 她笑的时候,眼里还泛着泪光,这样的表情绝对称不上是脆弱,只是有时候,倔强比脆弱,更容易唤起某种保护的欲望。 “什么?”郁野把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去看镜子上方的灯,不再看她。 “刚刚我有一秒钟,怀疑你背后是不是有个组织,给我量身定制了一套杀猪盘。” 郁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那你反诈意识很好。”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组织,告诉你们领导,不要白费力气跟我这条线。我很抠门的,这辈子不会再为男人花一分钱。” 郁野已经不想搭理她了,这个女人真的很不爱按常理出牌。 此刻心情一如他的姓氏,几分郁闷,于是他说:“……你没事的话那我走了。” “去派对上打个招呼吗?言言看见你应该会蛮高兴的。”程桑榆不再开玩笑,认真邀请。 “不了。我们组织的领导在找我,要我去发展别的目标。” 程桑榆噗嗤笑出声。 “帮我说一声生日快乐。”郁野退后半步,又稍滞身影,“你们明天去北京,几点的车?” 从这周一开始,斯言已经念叨了无数次去环球影城的事。 “晚上9点左右。言言没坐过卧铺车,带她体验一下。” 郁野默了一瞬,点头:“她应该会很开心。” 程桑榆微怔。 她一直觉得郁野的语言系统,被他人为设置了一道过滤程序,任何情绪经过程序的拦截,都只剩下听不出喜怒的平淡。 或许这道程序,偶尔也有失灵的时候。 因为她从他这句话里,隐约品出了一丝羡慕的情绪。 郁野点了一下头,掀开布帘,这一回是真的走了。 程桑榆补完妆,情绪也已整理完毕,镜子里倒映出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容。 转身,穿过院子,重回到灯火通明的地方,继续做一名女战士。 二楼栏杆处。 黑暗中的郁野倚靠栏杆,目送程桑榆身影消失在门里,这才转身下楼,回到团建现场。 / 部门开原型机初次风洞测试的统筹会议,偌大会议室里,实习生被安排坐在最末一排。 卓景阳听得认真,不漏过每一个会议要点。 而郁野,不管在什么场合,都有些心不在焉。 窗外太阳已经有一半落到了高楼的背面,天空呈现热度褪去后的金粉色,他手臂撑在椅子的扶手上,看着落日,持续走神。 五点半,会议结束。 卓景阳今晚要回家跟母亲和妹妹一道吃饭,实习地方离他家远,因此他冲回工位,抓起背包打了卡就走了。 郁野先点了一份送到泊月公馆的外卖,再不紧不慢地离开公司,骑车回家。 人与外卖前后脚抵达,吃过之后,与阿加莎玩了一会儿,看时间,7点不到。 他推开移门,走去宽敞的露天阳台,向远处眺望。 天已经完全黑了,江滩的一线灯火,像一条闪闪发光的鱼线。 为阿加莎戴上牵引绳,随意背上背包,骑上自行车,出门。 骑车遛狗,一贯没有明确固定的路线,且思绪多数时候处于半放空状态。 等恍然回神时,已经站在了一片浓郁的梧桐树阴下。 整个老城区,只有清水街连同附近的枳花西路,有这样浓阴匝地、密不见天的梧桐树。 程家就在枳花西路上。 郁野双足点地,把车刹停。 在阴影里无声地站了一会儿,有点认命地掏出手机,解锁,点开通话记录,下翻,找到“康姥姥”,把电话拨过去。 号码是为了斯言去江滩公园练习滑板时,方便与她们联系碰头存的。 电话接通,郁野自报家门。 康蕙兰:“有什么事吗小郁?” “您现在在家吗?遛狗经过小区,我想正好顺便把斯言的生日礼物送过来——如果您方便的话。” “在家在家!你还破费准备生日礼物啊?你现在上来吧小郁,斯言正在等她妈妈下班回家呢。” “我带了阿加莎……” “没事儿!外头多热啊,叫它也上来吹吹冷气。” 把自行车停在三单元门口的雨棚下,郁野牵着阿加莎,走往二单元。 此时是饭后活动的黄金时期,楼栋门常有人进出,郁野顺利地进了楼。 三楼防盗门虚掩,透出一线暖白灯光。 郁野站定,抬手敲门。 里面传来斯言清脆的声音:“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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