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了…… 别再让我弄响鸟哨…… 真正怕鸟的人,是我。 …… 再回寺里,已经是下午五点。 山门上无香客,无闲人,只有安唯对着香鼎双手合十。旁边趴着一团灰白色的毛茸茸,拖长尾巴一动不动。 “你们终于回来啦,宝贝都玩儿困咯。” 犬类听力灵敏,此刻反而是短发女孩先转身招手。小狗瘫在石砖上,宝石蓝的眼即将闭起来,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沐沐,该走了。” 温霖弯腰去拾地上的牵引绳。沐沐见主人来,慢悠悠提起精神,竖起耳朵。 宁蓁关注时间,向安唯催促道:“我们也去厨房吧。” “那下次见。” 他不愿再打扰她们工作。可沐沐好像听不得“去”或“走”,突然前扑,努力地高高站立,扒在宁蓁的腿上,要她回应。 浅色长裤留下显目的尘土,接着,她撕开一张酒精湿巾。 温霖心中顿挫,手腕绕两圈紧了绳子,阻止它胡闹。 “你把姐姐的衣服弄脏了。” 他话音重些,而宁蓁只是用湿巾擦拭双手。 “没事的。” 残余的酒精快速挥发,掌心变得洁净干燥。她主动俯身,与沐沐同高,第一次抚摸它柔软的、有点卷曲的长毛。 右手善意地蹂躏,又以双臂环住,紧紧拥抱。温热的触感,活的生命,让她不忍放开。 “好了,下次再见吧。” 她说话的方式没有改变。沐沐倒退两步,眼中重新充满活力,满意地甩了甩尾巴。 * 工作结束,夜晚,宁蓁从行李中搬出笔记本电脑,放在寮房唯一的长桌上。 邮箱里有新信件:“先生/女士您好,来稿《红月亮》已拜读,感谢您对杂志的关注与支持。该篇小说语言风格简洁有力……” 扫过第一行就知道结果。先扬后抑,有礼而不失温度的退稿信。她轻耸肩膀,无动于衷地撰写新邮件,投给下一家文学杂志社。 “好想吃五花肉啊——” 背后,安唯伸了个懒腰,声音拖长。 宁蓁失笑:“这话不能乱说。” “没乱说,诚心诚意,天地可鉴。观音都点化过了,女孩子就该多吃肉蛋奶。” 她再度双手合拢,大方坦荡,确实看不出任何畏缩的姿态。 能把边境牧羊犬的精力熬空,吃了一天素斋就想念五花肉——年轻的身体真好。宁蓁默默羡慕。 安唯胳膊搭在椅背上:“蓁蓁,等义工结束我们去吃烤肉吧。” “好,等结束。”她顺手打开收藏夹里的网站,登录账户。 安唯是个长得酷,但自来熟的女孩。宁蓁不清楚她是不是和所有人都这么熟。 “啊。” 她没征兆地喊了一声,声音卡壳,引得宁蓁疑惑转身。 “怪不得觉得耳熟,原来是凝真啊。”
第6章 天使朋友 “先说好,我没故意看你电脑,是无意间瞥见的。” 安唯手指并拢想比个发誓,但思及现在的处所,临时改为合掌。 “没关系,真的。” 她倒不计较这个。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室友也经常搂着她手臂,形貌亲昵,一垂眼,手机屏幕里的聊天对话就一览无余。 “我也真没想到能和‘凝真’线下碰面,猜猜我是谁?” 安唯扬眉,抛出谜题。 宁蓁看她满脸期待,开始思考线索—— 她瞥见电脑屏幕,说明账号信息暴露了我的身份。我登录的是“文字片场”——两年前,创写学长搭建的冷门文字交易网站。作者可以在站内出售零散创作的文案、点子、世界观、人设乃至废稿,顾客支付定价,买断使用权。 “音乐可以买卖,美术可以,文字怎么不行。”学长当年如是说。 实际上,捧场的都是本系同学。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实在做了件好事,大大缓解了创意写作系学生的就业焦虑。 所以,答案是…… 宁蓁点开交易账单,查看自己唯一的买家: 【伱啲兲使萠伖??】 沉默半晌。 她缓缓出声:“天……天使朋友?” 短发酷女孩的期待化为一丝得意:“正是在下。” “这名字好复古啊。” 宁蓁忍不住想笑。但在她那张脸上,笑容总是很浅。 “不问问我把你的随笔用在哪儿了吗?” “用在哪儿了?” “我的新游戏,12岁+,2到4人,德式,悬疑风合家欢。” 悬疑,合家欢,组合在一起像强扭的瓜。不过宁蓁因此得知她的工作:“德式,桌游设计师?” 安唯说是,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聊。她大学读的计算机,毕业后短暂打过零工,做过一阵码农,后来觉得无趣,开始动手设计桌面游戏,如今已有一款作品在售。 听起来经历过那么多,现在才二十三岁。她像风一样自由。 “真好。”宁蓁由衷感慨。 安唯歪头:“‘好’在我创意枯竭到寺庙打工找灵感吗?” “也算吧。”她笑了笑,关掉网站。 “你在忙什么,怎么不传新作品了。”安唯又问。 文字片场流量极低,点击不过个位数,随笔散文挂上去也是摆设。而现在,冷到北极圈的两位小众用户相遇了,在北城偏远郊区的寺庙寮房里。 宁蓁动容,犹豫一瞬:“……我在写稿子,投给文学杂志。” “短篇小说么,”她好奇,“能不能容我拜读一下。” “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个已婚女人出轨,最后得到惩罚的故事。” 开头第一句,“人们说,看见红月亮的时候准没好事”。丈夫的心紧锁着,女人打开它,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某天,她躺在一具黑色棺椁里,决定出轨。她在棺椁内认识一个男人,男人声称自己身材健美,其实脖子上的肉很松软。结尾处,女人上了他的车。车内有婴儿座椅,车门锁了,她手掌撑在玻璃窗上,抬眼看见天上一轮血红的月亮。 宁蓁没有具体讲述那些内容。她认为主题没错,但缺乏细节,而且归根结底是对文学母亲的拙劣模仿。【注1】 安唯挑眉,似乎不自觉。 寮房又安静下来。 外面刮起风,应该在很远的地方。 “我……” 宁蓁刚想说,还是把文章发给你吧,帮忙看看。对方却漫不经心笑开,抢先一步。 “人类几百年来都在写这种伟大的故事。” 天使朋友趴在椅背,单手托腮,没挑刺。 “可我更喜欢那种:一个已婚女人终于出轨,最后得到幸福。” * 夜里,梦境盘桓,但她彻底忘光了。 春意一日比一日浓,山里的小鸟也越来越不怕人,肆意在窗边犯懒。早晨,李肃打来电话,宁蓁怕打扰熟睡的室友,蹑手蹑脚出了寮房。 电话那边依然是大嗓门,问她几时回来。 她以为李肃又要唠叨电视台的事。“嗯,下周吧,或者下个月。” “上次那几个丫头说作业写得好,要拿到市里去评奖,还要让你去学校一趟。你微信我推过去了,到时候你们自己安排吧。” “学校?”她忙用手掩住声音,“让我去学校?” 李肃说:“回去看看不是正好么,也算你半个母校,再说了,二中多漂亮啊,我们想进还进不去呢。” 山间起了薄雾。 “……好,知道了。”她恍惚应付着。 “嗯。”那边要挂电话,忽然又补一句,“对了,你也不小了,好好经营一下感情吧,别像我,闹得鸡飞狗跳。” 放下手机,安唯正好打着哈欠出来。 “你咋啦,脸色发白。” 宁蓁勉强提起嘴角:“没事,准备去干活儿了。” 寺里唯二的女孩被分到厨房,她们得赶在七点前备好早斋,餐后负责洗碗,没过多久又得准备午饭,基本没有休息时间。 安唯一边挽袖子一边说:“你看后厨这么宽敞,义工竟然只有咱们俩。” “是啊,清净。”她拧开水龙头。 掌勺的师傅不穿僧衣,大概是寺外人,来帮忙的。他脸庞圆润,看不出年纪,一般也不搭话,由着她们聊天。 “我昨天就发现了,”安唯把淘米缸里弄得哗哗响,“那群师兄老在后院晒太阳。” 宁蓁有意克制,仔细洗过一遍手就擦干。 “该不会这些本来应该四个人做吧。师傅,您说呢?” 安唯往后扭头。她不知道,刚来那天,米面蔬菜一点儿没少,全靠宁蓁自己处理。 师傅正弯腰搬箱子,有颗苹果骨碌碌滚出来。“我说啊,能有俩人帮忙我就谢天谢地喽。” 她们不约而同地笑,继续手上的活儿。天使朋友看着潇洒,其实心很细,如果出了疏忽,那肯定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 五分钟后,安唯九十度鞠躬,旁边摔倒的油壶见证了她的手滑全过程。 裤子让油浸了,湿乎乎的。宁蓁摆手说没关系,心中飘过组长师兄开会时的嘱咐:“寮房不配备洗衣机,大家有需要就手洗,当然,有条件的话带回去洗也行。” 回家洗吧。 大学时也是这么干的。她觉得宿舍的公共洗衣机像血盆大口,为此还惹来本科室友的揶揄。 “蓁蓁,你不会有洁癖吧。” 应该没有啊,她半信半疑。后来室友们常开玩笑,谁一拿起拖把就互相应和。 “哎,你放下吧,蓁蓁会收拾的。” 那话倒没错。她是寝室里最爱搞卫生的,容不得地板有一点污迹。 一路小跑越过古槐树,从僻静步道回寮房。中途手机弹出新信息,来自无备注的号码。 「今晚有空么,等工作结束带你去个地方。」 去还是不去,宁蓁拿不定主意。时间紧,摊开行李箱,衣物上有油渍、灰尘和弯弯的小狗毛发,难再翻出一件彻底干净的。 搭便车能省点打车费。她叹气,一字字输入: 「那你,方便,顺便捎我回家吗。」 * 夜晚,天色幽暗,张眼是朦胧的月。宁蓁怀抱编织袋下了山门,心里计算着时间。 黑轿车停在山门底下的公路,像条巨型蟒蛇。她想着不耽搁的话,大约在十二点前回来。 车里有馥郁的香水,分不清是花香还是木质香,闻起来矜贵,让人头晕。宁蓁谨慎吸气喘气,发现底下还混杂着烟草的焦味儿。 男人穿的休闲西装,腕上系表,目光隐在镜片后面,朝副驾驶那边迂回流连。 “安全带。”莫昭出言提醒。 宁蓁靠着头枕垂下眼帘,正好和挡风玻璃前的兔子摆件四目相对。 “兔子倒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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