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和广阔的天地相比,车内空间局促。香水味、烟味混合雨水的湿气,黏腻地扒在鼻尖。 宁蓁盖上盒子。 啪的一声,仿佛弦也崩断。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好好收着。” 她语气平和,一点都不阴阳怪气。 莫昭目光逡巡,辗转在她单薄衣襟,过一会儿才再度望进她的双眼。 “蓁蓁,你知道么,你的心和你的长相一样。” 宁蓁听着雨,捧起盒子放回原位。 “一样的冷,谁都捂不热。”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雅克·拉康 拉康选集[M] 第1版 上海:上海三联书店, 2001 :217
第8章 鸿鹄计划 回家路上,车里只有音乐。 下山后的路直来直去,香水味儿也几乎散尽。头晕缓解,宁蓁举起手机打开地图导航。 夜里开车,走高速四十分钟就能到,看着看着,微信弹出提示。 「善善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留言讯息:姐姐好」 宁蓁同意好友申请,点开她的头像。朋友圈里青春气息洋溢,满满都是照片,身穿北城二中校服的,在咖啡店吃蛋糕的,弹钢琴后收到捧花的。 还有成绩单和年级排名。上学期期末考试,她排年级第二,总分664,配文为“努力保持”,后面跟个叹号,图片里毫不遮掩显露出自己的名字:方善善。 上次来了三个女孩子做非遗报告,她是其中梳高马尾、大眼睛的那个,五官像明媚的瓷娃娃。宁蓁能感觉出来,几人中她最开朗,最主动,身上有股收不住的傲气。 晦暗走廊里,抱着果汁背靠墙的时候,方善善的声音也最清晰。 「善善你好。」过十点了,成年人不便干涉高中生作息,她打过招呼就放下手机。 莫昭送她回市区,到路口,离家几百米的地方有个炒货铺,她说停在那儿就行。 两人之间只剩下静默。宁蓁道声谢谢,想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得太重。 “以后我会常去的。”临走前,莫昭开口。 “去鹭山。”她问。 他应声,随后郑重地添了一句,我不会放弃保护区。 藏着潜台词的句子。 宁蓁关上车门。 编织袋像下山闯荡的包袱,毛毛雨落在脸颊,路灯昏暗,砖地湿了一层,比干燥的白天更光滑。 二八自行车依旧倒在那儿无人认领。上楼前,宁蓁望向小区的花坛。 太晚了,孟老太太没再守着花儿打伞。 下次亲自去道谢吧。 时候不早,她回家拿几件东西又匆匆出门。雨云忽远忽近,出行终点设置在漆黑的城市边缘,让人心底隐隐不安。想分享行程,但不能给李肃,怕她多余的担心,也不能给安唯,怕扰了她晚上的梦。 对话列表滑到底,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至多只是在某道对话框多停留一会儿,盯着那个月白色头像。 他们萍水相逢,或许还算不上是朋友。 幸好,接单的是一位年轻女司机,宁蓁上了车,发现副驾驶还坐了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 借路灯的光,她看见后视镜里司机抱歉的笑。“不好意思,夜里跑单,小朋友非要跟着。” 司机言语温柔,长得也漂亮,天生有种引人靠近的亲和力。她旁边的“小朋友”长长叹了口气,貌似不服输,但没有真的还嘴反抗这个称呼。 宁蓁摆手,说不碍事。 “这么晚了还要去山区啊,安全吗?”司机问。 “我去鹭山的福缘寺。” 那男生搭话:“您学佛法吗?” “不是,去做义工。”她解释。 “原来福缘寺也招义工啊。”司机边说边倒车离开小路,“时间不早了,为您方便,高速上我开快点,记得系好安全带。” 旁边的男生仿佛是半个车主,从扶手箱拎起零食袋子哗啦啦地打开,回头问宁蓁想听什么歌。 她突发奇想:“小朋友……应该听儿歌吧。” 纸袋脆响突然断在空气里,开车的女孩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想不到司机的歌单里真有儿歌。有些新改编的,有些经久不衰,让人回到童年。宁蓁双眼酸涩,用手捂着闭目养神。 山路绵延,司机坚持送她到山门下。车子一路又快又稳,她向他们挥手,朝上飞奔,碎步像流淌的云絮,终于在十二点前敲开寮房。 “再晚点可就熄灯喽,”门后,安唯张牙舞爪地吓唬她,“你得在宿舍楼外面大喊‘阿姨对不起明天不敢啦’才行了!” 宁蓁累得气喘吁吁,却还是笑:“哪有那么夸张……” “好吧,还以为你今晚外宿,不回来了呢。” “我也没想到山门还开着。”她把包袱里的鸟类图鉴放在桌上。 “看过《倾城之恋》吗?今天没准就是为了你,门才不关的。” 室友抱着胳膊故弄玄虚。当夜,宁蓁找来那篇小说重温,结尾处半阖着眼,任凭那句“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飘进梦里。【注1】 …… “师姐,你在干嘛?” 身已入梦。宁蓁被吓得一激灵,发现面前立着那位神秘莫测的师弟。 隔了几天,竟然还能连上。 宁蓁心中大感惊奇,嘴巴却不受控制,念出梦中的台词:“思考何为因,何为果。” “高深的话题,”师弟道,“比舞刀弄剑难多了。” 她倚着一块冰冷的石头。眼前之人倾身弯腰,云织的长发垂到她肩膀,她感觉自己这次弄清了他的脸,墨色阴霾之下,眉目如画一样清晰。 她心中忽然动荡,像系在秋千上晃来晃去。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是谷里的影子啊。” 宁蓁狐疑地打量他:“哦,是鬼。” 不,其实他有腿。 那双腿修长且直。虽然松垮的玄色长袍遮住他大半腰身,但她就是知道。 为什么呢。她站起来,开始思索。这说明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她丈量过他的身体,换言之,他真的是她的师弟。 “九师姐,你糊涂了。” 梦里因果倒错颠倒,师弟却不急不躁。 “九师姐?”山谷中泉水轻鸣,喷薄似雪,他们离得远,水汽丝丝柔柔扑在脸上。“谷里还有其他十来个同门?” 她是独生女,从来没有姊妹,在江湖中独行独往,双手一抱拳便替代了繁文缛节,和谁缘分都浅。 师弟摇头道:“谷中从来都只有你和我。” 宁蓁问:“那你为什么叫我九师姐?” 泉水声衬得他嗓音极好听,如坠下来的碎玉。 “因为你的名字就是九师姐。” …… 五点多,视线模糊,梦也模模糊糊剩了个尾巴。 昨夜睡眠不足,她困得发晕,睫毛沉到抬不起来,混混沌沌想着自己的名字是不是叫“宁九蓁”。 枕头松软诱人,可再睡下去就该迟了。一半的心还浸在梦里怦怦直跳,她摸出手机,用静音模式滑开鸰一的视频,给他留言。 “昨天,梦见你了。” 昏昏沉沉的字,昏昏沉沉的脑袋。 过了十分钟,直到安唯从被窝里钻出来,像个幽灵似的闯进卫生间,宁蓁才算清醒。 * 白日依然是那些活儿,那群小鸟啁啾,那碗清淡的斋饭。 听闻午后又有大批香客前来敬佛,这回义工师兄没让宁蓁下去接待,而是派她们在正殿前的树底下备好案台和香火。 两人搬来桌椅。安唯左右张望着:“这么多香火,今天有大人物光临喽。” 宁蓁站在桌旁理香,取三支套进一个纸壳,循环往复。“我看只是人数多而已吧。” 线香散着幽幽白檀香气,安神敛性,纵是心上沟壑遍布亦能抚平。她手上动作极轻,安唯却做得飞快,一不留神就把纤长的线香折断。 “……”她双手顿了顿,轻扫案台,将断香挪到桌角,“就当做没发生过!” 斜透过窗柩,能觑见大殿里铸像的侧影。宁蓁回身望了望,说:“佛祖可都看见了。” 安唯“啊”了一声,心里难免惦记一些幸运与不幸、祝福和反祝福之类的效应,低落地自言自语。 “真难办啊。” 宁蓁突然觉得愧疚,连忙补充:“这些香是寺里准备的,纯度高,所以软,很容易折……” “好!”安唯话锋一转,脸上又神采奕奕,“理完这些香,蓁蓁你就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对付他们。” 饭后,收拾过斋堂,天色逐渐明亮起来。 宁蓁挡不住天使朋友的热情,也顺势成全对方的想法,让她弥补线香折掉的缘分。 算是某种功过相抵吗,可是安唯散漫、大方、自由,看起来明明不在乎这些。 阳光愈盛,她杵着高粱糜子做的笤帚在院子边角扫落叶。 香客还没到,高挑的男人先出现了,这次他改穿浅米色卫衣,长直的身体线条中添一分和煦的温柔。 宁蓁恍惚间以为那是师弟。 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转念一想,师弟的原型应该是她短视频账号里唯一关注的动捕演员。 沐沐迈开四条腿小跑起来,毛发蓬蓬的,温霖迁就着它,步履快而轻盈。宁蓁总喜欢观察人走路,一口气提着或沉着,或者飘忽不定。他是其中最让人挪不动眼睛的那种,好像能牵动她的呼吸。 低下头,沐沐正对她笑。 福缘寺不是大寺,庭院却不小。宁蓁侧身,擦过他手臂边缘望向山门。 穿着西装的香客零零散散在门口交谈。如果驾车上山,群聚的人流很快就会漫上来。 她下意识抬起手,扯住他的袖口。 “过来。” 温霖脸上闪过一瞬错愕。她转了过去,看见沐沐拖长牵引绳跃到前面,尾巴竖起,晃得停不下来。 必须趁涨潮前逃离。 由于晚睡早起,宁蓁神经迟钝,只这一件事就占据大脑。手指之间捏了块柔滑布料,轻飘飘的,还余着他手腕的温度。 干燥,微微发热。她意识到失礼,蓦地松开手。 宁蓁带他转入小径藏身。古槐遮天,挨着法堂的斑驳红墙,除了诵经讲课的时候几乎无人光顾,徒留清净。 与此地相反,远处人群来势汹汹,聚成压顶的黑云涌入山门。 “别回头。”宁蓁静静叮嘱。 温霖领会她的意思,颔首道谢,嗓音压得低些。 他们绕进法堂与院墙的宽松夹道,看院外落来密密匝匝的枝叶。北城的春天既短又长。不知道为什么,二人都没再讲话,他垂了眼睫,宁蓁被若有似无的草木香气拥着,听远方僧人悠悠撞起梵钟。 脑海中冒出诗句。 前心后心皆此心,梵音妙音柔软音。【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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