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沐蹲坐着,扭头,鼻子里传出呼气声。温霖俯身贴近,食指竖在唇边,做个“嘘”的手势。 安静。 她仿佛听见他干净利落的指令。 因为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某种程度时,呛人的烟味搅浑了空气。 “瞧瞧多大架势,估计这回莫总得老老实实放手喽。” “确实,这次鸿鹄计划,成总势在必得。” “你俩真的,都三年了还闹不明白。成总莫总都是轮流转的风水,最后怎么干,什么时候干,那还得依张董的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张爱玲女士《倾城之恋》 【注2】《同清江师月夜听坚正二上人为怀州转法华经歌》唐,朱湾
第9章 同框 三个男的,在他们方才躲清净的地方抽烟,味道刺鼻。 寺里禁止吸烟,宁蓁有义务出面制止。 “倚仗谁的脸色,轮不到你们议论吧?” 这时又有人侵入谈话,一道居高临下的男声。 她被熏得双眼泛红。那几个男的却自行掐了烟,被捏住脊梁骨似的,立刻挤眉弄眼赔起笑来。 “哎,是是是。” “成总您说得对……” “你们几个,都是谁部门的?” …… 脚步稀稀拉拉地溜远了。宁蓁越过拐角,地上散着显眼的灰烬。 “看来‘成总’气势压别人一头啊。”温霖打趣道,摸几下沐沐的下巴,解除噤声的指示。 宁蓁想起昨夜莫昭说过的话。 难道“鸿鹄计划”指的是在鹭山建立保护区…… 今日光顾的大批香客,是他以及商业竞争对手的集团? 宁蓁短暂思索,等那些披着西服的背影彻底从小径消失。这类争夺归根结底和她没什么关系,现在,还不如扫净石砖路的烟灰。 “我回去拿笤帚。” “沐沐也去,一起吧。”温霖跟上她。 春意浓了,日光温温柔柔的。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她用手掩着悄悄打个哈欠,脑袋又迷糊了,固执地算起今天犯的两个错误。第一,提醒小唯佛祖看着呢;第二,冒昧去牵他的衣袖。 “昨天没睡好吗。”忽然,他问。 “嗯……”宁蓁鼻腔发酸,双眼涌上困倦的泪水,“我下周要去趟学校。” 谁知道学校和睡眠有什么关联。那股困劲儿盘桓不去,她像晾在太阳底下的新鲜杏子,水分一点点融化,晒成干。 没想到温霖还真接住她的话。“哪个学校,高中?” 沐沐慢下来,立着耳朵好像在听。“是啊,本来不能去的,但是试试看吧。” “学校里是不是有一座湖,湖里面还有鹅。” “我想想,很多年前应该是这样的。” 多自然的对白。但宁蓁原本想说的是下周她可能就要离开福缘寺了。 小径外,香火缭绕,人山人海。 温霖不能再往前走。他病得最严重的时候,睫毛湿成绺,衣服都被身上的冷汗浸透。 笤帚被搁到墙边,附近许多香客漫无目的徘徊着。她往槐树下望了望,坐在那儿发放香火的不是安唯,换成了其他脸生的师兄。 “蓁蓁!” 在庭院边缘,毫不起眼的地方,莫昭竟然能找到她。他也穿深灰色西装,量身定制的硬挺面料,旁边站一位身着袈裟的僧人。 是啊,这么大阵仗,他不可能缺席。 宁蓁彻底醒了。 莫昭拦住她,只管微笑。师父开口说:“那边师兄有事,还要麻烦您处理一下。” 她低眉应和,跑开了。 院子里满眼是整齐西裤和锃亮的皮鞋,唯独宁蓁拖着长长的高粱糜子笤帚,显得风尘仆仆,背影也像沾了灰一样。或许寺里女义工少见,总有人侧目,熙熙攘攘的眼光在后面追着,潦草打量她几个来回。 路途漫长,宁蓁心中有些忐忑,好像工作期间摸鱼被抓包。 事实上的确如此。她困得离谱,怎么会忘记佛祖看着小唯,同时也看着她呢。 义工师兄让她们清理垃圾,恰巧天使朋友同在,于是情况变成了一人拿笤帚扫地,一人蹲在地上用铁簸箕接。 短时间内是走不掉了。她抽空给温霖发过消息,手里攥着酒精湿巾,去拾地上的空饮料瓶。 “为什么不继续发香火,至少能坐着工作。” “唉,别提了。”安唯懊恼地撩一把头发,“我发现我对‘看上去霸总,实际也霸总’的人过敏啊。” “……啊?” 她夸张地说:“他们一靠近,一排起队,我就狂打喷嚏。” 周遭人影幢幢,背后仍然蜷伏着刺挠的视线,但宁蓁笑了出来。 * 傍晚,落日西沉,天边烧着染血似的红。 敬佛活动结束,有人上山,有人下山。 西装革履的男人远离喧嚣,掏出精致的打火机,点燃一根烟夹在手里,踏着鞋跟击撞柏油路面。烟味儿入肺,每吸一口,烟头的火就燃烬,星星点点随风飘走。 他找到他的车。最新款,死寂一般的黑。 车内,他把烟撵在烟灰缸里,捞起手机,慵懒地用拇指敲字。 “陈秘书,帮我查个人。” 嘭。 打火机又冒出火苗。 他单手撑住额角,叼根新的,瞥见公路彼侧。 一辆车,与他平行停着,价格倒是不值一提。假如他是豹子,是狼,那对面的顶多就是只松鼠。 ——有点儿调查价值的松鼠。 他打开车窗,恰巧那辆车也开了窗。 那个人抱着狗。 成年犬,凶相,眼睛泛蓝,呲起尖牙蓄势待发,展示它的咬合力。 原形毕露,危险的小东西。 他吐出一口烟。 白雾萦回,环绕,隔开两个世界。 上位者始终屹立于悬崖顶端,如果对方敢咬,他就敢往下踹。 车子发动。突然,对面的人偏了头颈,看见他。 黑发,漆黑的瞳仁,眼神割破烟雾。 以窗为界,冷静乖戾的回应。 “……就算摔进深渊,我也会笑。” * 星期二,宁蓁收拾了行李。 安唯依依不舍,但没几分钟就得知寺里急缺义工,组长师兄还请她周末再来干一阵儿。 “也许周六回来,你反而不在了。” “放心吧凝真老师,找到灵感之前我不会走,大概一两个月。”小唯拍着胸脯保证。 她真的像她的名字一样,令人感到安全。 宁蓁把鸟类图鉴留在寮房,拎着箱子独自下山。路上,林叶之间传来小鸟的鸣唱,音高,成串,短促优美,尾声轻轻颤。 久远的记忆一晃而过。 小时候,姥爷就拿这种铃铛般的啁啾当作例子,教她吹哨子。 那年,他是顽固的中年人,和如今的李肃差不多年纪。父女俩脾气也相似,风风火火,一点就着,像夏天毒辣的太阳。 他说鸟哨是门古老的技艺,要是连蓁蓁都学不会,世界上就没有别人能学会了。 “传承断代,如何对得起祖宗啊!” 所以她拼命学,吹哨,削竹子,不然就等着吃粗硬的铁尺。后来,大概十一二岁时,一只不起眼的麻雀听懂了她的话,站在枝头啾啾附和,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鸟结成群,纷纷扬尾展翼,回应她的呼唤。仿佛一刹那间妄念俱灭,那天,她顿悟了,学会以哨音牵动鸟儿的进与退。 这么魔幻的故事,如今的女高中生是不会相信的。 幸好,方善善没有问她。 * 第二天,宁蓁久违地搭上去学校的公交车。 那是个历史悠久的地方。脱胎于基督教神学院,一百五十年前变作私立男塾,后更名为书院。迄今,旧时的拱形校门仍留存于校内,沉睡在羽毛球场后面的茂盛林荫。 学生时代,她几乎不坐公交。 骑自行车是最方便的,迎着晨风,一条小道左拐右拐,二十分钟就到了。门卫在那儿看着,每个学生都得下车,推车走过伸缩门,越过一座喷泉才能再骑上。教学楼分散在深处,当时年级主任喜欢抓迟到,学生们常常极力辩解:已经努力在跑啦,都怪学校太大了。 原来我没忘啊。 公交车到站,宁蓁走下台阶自言自语。当初的记忆还是埋得不够彻底。 「姐姐,我在侧门等你!」 方善善发来微信。 「你知道在哪里吗?」 「我找找看。」 沿着马路向东,路口左转,面对居民楼开出一扇小门。高中生从铁艺栅栏旁边钻出来,朝宁蓁高举双手。 “帮我开门吧叔叔,喏,给你老师的批条。” 方善善袖子里藏着纸片,类似允许外人进入的许可。 门卫是个大爷,头发白了半边。宁蓁视线无意中掠过他的小屋子,里面有椅子,有旧钟表,角落堆着学生的快递,还有一个淡粉色的毛绒玩具。 长而弯的鼻子,只有大食蚁兽长这模样。 “现在是上操时间,”方善善像上次一样主动挽她的手,“我先带你逛逛学校吧!” 女孩子兴致勃勃,名正言顺逃掉一次早操。 宁蓁不想扫她的兴,没坦白自己其实在北城二中念过书。 “首先是校服颜色,姐姐你看他们。” 学生们拉长队伍,陆陆续续跑向操场,校服外套以白色为底,点缀深红装饰。 “二中校服有三种颜色,三年一个轮回。他们是高一的,穿红色。我高二,穿蓝色。高三学长们穿绿色。”方善善解释道。 宁蓁鬼使神差地问:“那初中呢。” 善善笑得明亮:“也是三年一个轮回哦!” 她当年穿的就是蓝色校服。 沉沉的蓝,像静谧的、突然断层的海。 “蓝色最好看了,是吧。” 宁蓁目光黯淡。 “有品味!都说蓝的显白,衬得人气质好,蓝校服那个年级老出帅哥美女呢。” 红色身影已经散尽,高二的才开始下楼,散漫地呼朋唤友。 “哟,善善,今儿又歇啦?” 一个油腔滑调的男生过来讨嫌,圆寸,脸庞倒生得周正。 “好好带你的队,别又被体育老师点名啦。” 方善善一抬下巴,马尾在她脑后摇晃,泼出一股大小姐的骄矜。 学生们总是越忙越有功夫闲。那男生接着和她聊天:“整啥队,你看他们还没下楼呢。这位是善善的姐姐?你们一家人遗传基因都这么优秀啊。” 宁蓁刚要否认,方善善却抢先一步。 “这是我非遗报告的采访人,下午要去我们班展示,你要想看,可以在后门蹲着,让阳阳给你留个门缝儿。” 女孩拉紧她胳膊,察觉不到她手心霎时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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