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应粟在墓园待了半日,傍晚时分,如往常一样去了‘蓝爆’。 如今店里老板是滕凡,周璨在日本开了第一家分店,后来就长居在那里了。 应粟环球旅行,自然也无法打理这家酒吧,只是‘蓝爆’凝聚了她们太多心血和回忆,舍不得转让,便交给了值得信任的人料理。 第一年交给了夏小忆,后来她结婚备孕,便辞去了酒吧工作。 第二年就交给了滕凡。 应粟起初以为他只是把这当成兼职,没料想他一直干了下去,从未离开。 哪怕他相熟的那些人都一个个离去,他还坚定地守在这家酒吧。 应粟删掉席则后,本不想和他有关的人再多交集,怕徒增牵绊。 只是滕凡工作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从未出过错,何况那年在曼珠桥上,他对她也有搭救之恩。 于情于理,应粟都无法辞退他。 而且小忆离开后,滕凡的确是店里她最信任的人了。 店长,他是不二人选。 滕凡并没有推诿。 他这些年变化也很大,摘掉了黑框眼镜,脱掉了格子衬衫,每天穿着利落的黑色西服,精神了许多。 性格更不似从前那样呆板怯懦,整个人开朗活泼了很多,可以独当一面,将酒吧打理得井井有条,人人见了都喊一声滕哥。 应粟 每年回国,都会顺道来‘蓝爆’坐一会。 她起初并没有注意到滕凡身上的变化,直到某一晚,她去那条后巷里醒酒,遇到几个彪悍的醉汉。 应粟与他们发生了冲突,差点没能全身而退,关键时刻是滕凡匆忙赶来,一脚撂翻那群醉汉的头目。 几个男人醒酒后,跪在两人面前求饶,嘴里喊着滕哥。 应粟撑在墙上,有些恍惚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滕凡,这一幕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渐渐重合。原来不知不觉间,当年那个跪在凄风冷雨中的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男人。 滕凡脱下西服外套披在她身上,低声询问她有没有事。 应粟摇摇头。 心里后知后觉的有了些奇特的异样。 因为这貌似是滕凡第一次对话时敢坦荡地直视着她眼睛。 那么从前的那些躲闪,是因为什么呢? 她没有往那方面想过,但只要稍微一细思,就会发现他其实早已泄露了很多蛛丝马迹。 滕凡开车送她回酒店的途中,应粟百般犹豫,终究没忍住试探,“滕凡,你为什么愿意一直留在酒吧?” 滕凡沉默了片刻,认真地回答她:“因为我想报恩。” 也想……守住和你有关的最后一点回忆。 他抿住唇角,到底没说出口后半句话。 “报恩?”应粟怔了怔,她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应姐,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对我来说,你曾经拯救过我不止一次。” ‘拯救’这个词,色彩太浓重了。 应粟竟生出了一丝震撼。 “我们初遇的那晚,你保护了我的自尊,还教我不要跪着,要自己站起来。”滕凡语气有些哽咽,“我一直记得你的话,所以拼命站了起来。我也一直将你视为我人生中的一束光,追随着你前行……我不想让你失望。” 应粟久久没有出声。 她一度以为自己生来不幸,只会带给身边人灾难。 却没想到,在她挣扎堕落的那些年,她竟然成为了另一个人的救赎。 这怎能不令她震撼? 滕凡的变化和成长,证明了她过去活着的意义。 她并非带给所有人的,都是毁灭。 还有……光。 应粟别开视线,望向窗外流泻的霓虹,忍住了想落泪的冲动。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直到车子驶向曼珠桥的时候,滕凡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张口,“应姐,你现在……走出来了吗?” 应粟微微闭了下眼,轻声道:“早就走出来了。” “那你……找到想要的自由了吗?” 应粟摇下车窗,任潮湿的海风拂面,一缕皎洁的月光浅浅映在她脸上,她弯起唇角,微笑着看向他。 “活着就是自由。” 滕凡被她的笑容撼动了一秒,顷刻间,他便收敛一切波澜,笑着点头,“也对,人生来就是自由的。” 他现在和应粟说话,自在了很多,偶尔也会不失幽默地打趣一下,比如现在:“那大冒险家,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流浪’呢?” 应粟慵懒随性地趴在车窗上,笑着回:“接下来要在本土流浪了,下一站打算去西藏。” “去布达拉宫吗?” “可以顺便去看一下,但这次的目的是支教。” 滕凡有些诧异,“支教?” “嗯。” 应粟这些年周游世界时,遇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其中就有个是藏族姑娘。 某次在瑞典马尔默夜晚骑行时,她向应粟讲起了很多家乡的故事,讲西藏的文化,讲人文风物,讲信仰,最后讲到了偏远村庄的贫瘠。 无来由的,在她的描述中,仿佛有一根线轻轻牵引住了她,将她的灵魂引向了那片神秘的天地。 她深思熟虑后,第二天就决定去西藏支教一年,然后通过“中华支教网”上的联系电话报了名。 人这一生总要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滕凡震惊了一秒,但没有再追问缘由,在他看来,应粟去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她就是这样一个神奇,不为世俗所困的女人。 他笑着看向她,“应姐,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也最有韧性的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也是最值得……获得幸福的人。” 应粟微微垂眸,不再说话。 滕凡这些年并没有主动提起过席则,只是他作为两人的朋友,终究不忍看他们无疾而终。 “他……还在等你。” “也许会一直等下去。” 应粟咬住唇角,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他现在过得好吗?” “我和他联系也不多,但蒋聿他们去巴黎看过他几次,他生活得挺好的,现在是巴黎青年音乐家协会的会长,经常组织会员去养老院、医院等义演,或者参加一些赈灾的音乐公益演出。今年还作为唯一的华人受邀去巴黎圣母院参加开幕式演出了。听起来,他似乎活得比以往更精彩更充实了。” 应粟忍不住从这三言两语里幻想了一下席则这些年的样子,心里有种无端的感动和骄傲。 “……那就好。” 他们都在往前走,都在寻找人生的价值。 而他们也不负当初离别时的承诺——在这一路追寻中,终于变成了自己最期许的模样。 滕凡默然片刻,看了她一眼,叹息道:“但他的人生无论有多精彩,总有那么一角缺憾。” 应粟声音压低,刻意含糊道:“谁的人生没有缺憾呢?” “应姐。”滕凡语气有些焦急,“你和他所追寻的自由,并不代表往后余生都要独自一个人生活。” “既然你们彼此还牵挂着,为什么不能给对方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呢?” “你迟迟不肯走出这一步,甚至还决绝地切断了和他的所有联系,究竟是跨不过去以前的坎,还是因为……那个已经离开的人呢?” 应粟嘴唇动了动,别开视线看向外面的什滹海。 滕凡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夜不吐不快,索性一股脑都说出来了,“如果是因为前者,你大可以站在原地,因为席则会朝你跨过去。你在意的所有过往,你以为永远都跨越不了的那些伤痕,对他而言,都没你重要。” “如果是因为后者。”滕凡顿了顿,偏头看向她,“应姐,我有句话要送给你。” 应粟慢慢抬眼,与他对视上,示意他说。 滕凡低叹一声,“别为任何人的离开,丢掉让自己幸福的能力。” 应粟心脏抽痛了下。 她久久没有出声。 滕凡说完后就有些紧张,他害怕自己唐突,然后抿抿唇角,补充道:“应姐,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可能不信,我应该是这个世上最希望你和他能幸福的人了。” 应粟静静地注视着他,良久后,微垂眼帘,声音轻不可闻,“我相信。” 恰好一辆车鸣笛而过,滕凡没听清,“嗯?什么?” “没什么。”应粟笑了下,“滕凡,谢谢你对我说这些。” 滕凡摸了摸头,又像以前那样腼腆地笑着,“我不过说了几句话,跟你们以前对我的帮助相比,不值一提。” 应粟摇摇头,轻喃道:“这番话对我很重要。” 滕凡正好将车停到了酒店门口,他从中控扶手箱里拿出一张邀请函,递给应粟,“后天是他的毕业典礼,这张邀请函是他特意寄来,让我转交给你的。” 应粟缓缓接过,放在手中仔细端详着。 邀请函是红色烫金的,很有质感,正面印着巴黎国立音乐学院的校徽和校园剪影,背面是法文邀请语。 而最下面是两行手写上去的中文,字迹工整,一笔一划—— 姐姐,我已经努力成为更好的人,如果你也已经找到了内心的答案。 那么,在我们共同踏足过的这片音乐圣殿,我等你……如约而至。 落款:席则。 应粟反复地看着这两行字,指间一遍遍抚摸过席则的名字,眼角终究没忍住滑落一行泪。 滕凡默不作声地递给她一张纸巾,轻声说:“应姐,去见他一面吧。” “哪怕你还是决定和他咫尺天涯,也应该当面告诉他。别让他一直怀揣希望地等下去了。” 应粟摩挲着邀请函,许久后,喉间溢出一个喑哑的字节—— “好。” 这并不是她几秒内做出的决定,而是过去一千多个日夜她潜藏于心的最大渴望。 当初决定放手的时候,她是真心盼望席则一直往前走,遇到更美好的风景,将她抛诸脑后。 可当她见识了这么多辽阔的天地后,她内心突然涌起了另一丝念想—— 也许……她就是那个更美好的风景呢? 曾经的应粟带给席则的只有痛苦和绝望,可将自己打碎后重塑的应粟,见过最广袤的世界,见过芸芸众生。 她终于在年年月月的风雨洗礼中,长成一棵坚韧的大树,向阳而生,自由无拘。 也许这样的她也值得席则等一等呢? 至于她内心一直认为无解的死局,也许见到席则的那一刻,就会有答案了。 无论命运将他们吹向何方,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 他们的确应该……见一面。 - 应粟辗转反侧了一夜,次日买了直飞巴黎的机票。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5 首页 上一页 104 下一页 尾页
|